星河天懸,雪落人間。
遠處高樓,渺渺笛音,如泣如訴,悠揚漸遠。那若有若無的笛音,越過夜幕覆蓋的長安城,跨過城外晝夜不息的河流,縈繞在那大雪紛紛揚揚的群山。
山中茅舍,寒窗虛掩,湧進幾片雪花,裹挾著那哀愁的笛音,飄飄然進入老人的夢中。
人生不過百年,不知還能在人間彌留幾日,老人的夢中,追憶起童年的趣事,留戀著離別的女子,感慨著年少輕狂的理想……他這一生,有名滿天下的輝煌,有一別永年的遺憾,有粗茶淡飯的平淡,也有疾病纏身的苦悶。
當所有的夢境逐一離散,夢中的世界,終於迎來了紛紛揚揚的大雪,還有那大雪紛亂的背影。
老人情不自禁的輕聲呼喚著摯友的背影,期待摯友能回頭,再說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可惜,那場不息的大雪,轉瞬間便埋葬了那身影,只剩下雪中埋了多年的骸骨。
微之。老人張開幹裂的嘴唇,牽動了嘴角的皺紋,念出了這個名字——”微之”。
夢醒之際,往事煙消雲散,老人顫抖的坐直身子,遙望著大雪掩埋的山峰。
雪下了整夜,在清晨時分才停歇;纏繞夢中的哀思,何時才能停歇呢?
《夢微之》
夜來攜手夢同遊,晨起盈巾淚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鹹陽樹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衛韓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先有大唐雙子星”李杜”,後又中唐並駕齊驅的”元白”。相比於杜甫對李白的”苦戀不得”,白居易和元稹的關係就顯得”相親相愛”,兩人同一年參加科舉考試,同時金榜題名,文風相似,又一起倡導新樂府運動(恢復古代采詩制度),說的文雅點叫”志同道合”,逗趣點叫”臭味相投”,曖昧點可以是”琴瑟和鳴”。
無需多言,兩人結為摯友,這一惺惺相惜便是三十多年,相隔近時便整日形影不離,相隔遠了便互相寄書信、贈詩篇。
身為官員,皇上一道聖令,就讓這對兒至交好友天各一方。某一日,白居易在長安城與好友李十一飲酒,三杯兩盞美酒下肚,想起了奉命出使東川的元稹,情不自己,趕快寫下了《同李十一醉憶元九》;此時,身在千里之外的元稹,似乎是感知到摯友的思念,也提筆寫下了《梁州夢》。
原來,”心有靈犀”,不止適用於戀人,也適用於摯友。
當然,”生離死別”,卻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
夫妻之間總要有人先走一步,朋友之間亦是如此。在一個平淡無奇的日子里,元稹悄無聲息的離開了人世,只留下白居易一人。
時光飛逝,白駒過隙,轉眼過去了八年。
蒼山負雪,夢中話別
白居易已經是個白髮老翁,在一場大雪紛飛的夜里,再次夢見了辭世的摯友元稹。清晨醒來,走出家門,望著連綿不絕、白雪皚皚的山峰,寫了下遙寄哀思的《夢微之》。
”微之啊,春去秋來,長安城的野草八年間一碴接著一碴,想來你深埋於土的屍骨已經變成了泥沙,我也成了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兒,暫時住在這人間……”
靜默的蒼山,背負著一夜的大雪;枯瘦的老人,回味著一生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