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廣東茂名高州此前被逼婚的17歲少女小閒(化名),在復習僅一個月後參加中考取得482分,超過當地普通高中最低錄取分數線100多分,再次引發網友的關註。
然而,小閒卻有了新的煩惱,一個無法去到她心中重點高中的成就,讓她在讀普通高中還是讀職中的選擇裡糾結、徘徊。
南都此前報導,6月1日,年僅17歲的小閒到當地鎮婦聯「舉報」父母逼其與僅見面6次的鄰村男子結婚,在當地婦聯和村委會介入後,男女雙方家庭取消了原定於6月2日的婚禮,但小閒也因此與父母鬧僵。此事經過媒體報導後,小閒的成長和遭遇牽動千萬網友的心。
8月7日,在小閒中考成就出爐後,南都記者赴茂名高州雲潭鎮見到了小閒。據悉,她的父母已向村委會提交3000元供其讀書。但小閒坦言,此前數天,她與母親才因學業之事再次爭吵,母親還把她的Line「封鎖」。對於未來,小閒稱此刻「仍然充滿迷惘」。
以床為桌的房間
小閒居住在雲潭鎮的一個村莊,這裡距高州市區近50公里,她的家是一棟三層樓房,近年來翻新,外牆鋪起了白色的瓷磚。長期以來,這個家中只有她與弟弟和79歲的爺爺居住。
小閒的房間沒有書桌,她以床為桌,度過復習的夏夜。
初見小閒,她留著一把烏黑的長髮,身材瘦削,有一雙水靈的大眼睛。她寡言但愛笑,每被問及不想回答的問題時,她總以笑帶過。
走進小閒的家,牆上張貼好康張鮮艷的獎狀,但這都是屬於小閒弟弟的。針對記者的疑問,小閒的爺爺熱情地翻箱倒櫃,最終在床底下找來了塵封已久的小閒獎狀,從小學到國中,從期中考試到期末考試,小閒獲得獎狀33張。「還有一些因為蟲蛀早丟了。」爺爺說。
小閒的房間在二樓角落,狹窄的空間裡放置一張木板床、簡易的晾衣架,以及一臺已缺了擋風前蓋的風扇。她的大量學業書籍,就直接放置在地上。過去一個月的每個夏夜,這裡成了她的復習空間,沒有書桌,她便坐在地上,以木板床為桌。
7月20日至23日,小閒完成了9門科目的中考。8月6日,她從網上系統查到中考成就,顯示9門均獲得B等級,累計折算的總分為482分,超過高州當地普通高中最低錄取分數線100多分。然而,根據《高州市2020年高中階段學校招生錄取分數線的通知》,小閒的成就未能達到她心心念念的一中、二中和四中的分數線。
在考試前,小閒曾在爺爺的支持下,提交了900元填報茂名市第一職業技術學校電子商務專業的志願。如今,她需要在就讀普通高中還是就讀職中之間作出選擇,她不想浪費爺爺的900元,但也想著在即使不那麼好的高中裡「奮力一搏」。
小閒的家。下起雨之後,爺爺在緊急收起用於點火做菜的枯樹枝。
表情生硬的婚照
除了學業選擇的困擾,小閒也對發生在兩個月前幾乎成了現實的婚禮,依然「心有餘悸」。
小閒回憶,今年3月疫情期間,父母沒有出去打工,便開始找媒人張羅相親的事。「第一個見的我媽不滿意,不到10天又見了第二個,是隔壁村22歲的男人,我們見了就6次面,就被安排結婚了,婚宴定在6月2日。」她說。
小閒稱,母親當時反覆向她細數結婚的好處,但她始終沒有答應。她向母親說,自己未到法定結婚年齡,不想結婚,只想讀書。然而,母親逐漸失去耐心,勸說變成嘮叨,嘮叨又變成氣憤。從相親到拍攝婚紗照,再到買戒指,小閒都是在母親的數落下完成。
小閒的爺爺表示,對於孫女突如其來的婚禮,自己並沒有太多話語權,甚至在早期並不知情。「那時候,我看到男方的家人幾乎每天都過來我們家哄,說給她買好東西、吃好東西,我心裡不願意孩子那麼早嫁,但也沒什麼辦法。」爺爺說。
隨著婚期臨近,小閒愈發覺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個噩夢。
「我感覺沒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最終,小閒在朋友的勸告下,作出一個勇敢的決定——「舉報」父母。
那是6月1日的上午,婚禮的前一天,小閒借口出門逛街,騎車與朋友徑直駛向4公里外的雲潭鎮政府駛去。
當日下午,雲潭鎮婦聯相關人員來到村委會,約談了小閒的父母,雙方最終同意退婚,女方退還男方5萬元彩禮。
小閒說,當天她並不知道約談的具體情況,當她被通知到達現場時,已看到雙方簽了退婚協議。此後,母親在人前對她敢怒不敢言,並很快回到深圳打工。
至今,小閒的手機裡仍保存著此前被迫拍下的婚紗照,她向南都記者充分展示自己的單人照,而到兩人合照時就迅速劃過。合照中,稚嫩的兩人正做著親密的動作,臉上卻露著無比生硬的笑容。
「我曾有那麼一刻留戀相中的自己,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穿上婚紗。」在看到單人照時,小閒會停留片刻地說道。
相片中的她,穿著白紗,頭髮被電成波浪卷,顯得美艷動人。「但很快,就被拉回可怕的現實。」她笑著說。
爺爺翻箱倒櫃找到的塵封已久的獎狀。
錯位的親子關係
舉報「逼婚」後,小閒與母親的關係陷入「冰點」。但小閒表示,她對「舉報」不後悔,而即使沒這回事,她與父母的關係也是長期焦灼。
小閒說,她自2017年完成國中學業後,就被父母帶到深圳打工,一直工作了兩年,沒有領到高中通知書,上她本來應上的高中。「我是和弟弟一起去的深圳,暑假結束後,他們隻把弟弟送回來老家,我就知道,我不會去讀高中了」。
小閒在深圳的工作是給鐘表上零件,一手拿著,用另一隻手一拍就能嵌上。這樣的工作她每天重復,「像機器人一樣」。因為年齡太小,她只能作為父母的幫工,所有薪水都直接打入父母的薪水卡。
小閒說,在深圳時,她的父母會在外面租房,而她一個人住在工廠分配的房間裡,只有在周末休息時才會過去父母的出租屋。「我曾經很想做他們眼中的好孩子,但他們還是對我各種不滿意」。
「舉報」逼婚,在小閒看來,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反抗」父母,「但我也不是沒有認慫。」小閒說,在中考結束後,她曾通過Line聯絡母親,期望有一次坦誠的溝通。她向母親表示,感覺他們對自己的愛太少,只求父母給予自己多點的愛,但她得到的母親語音留言是,「你已經17歲了,還是3、4歲的小孩子嗎?」
8月初,小閒想外出散心,她想到了「帶弟弟到深圳玩」的理由,才最終得到父母同意。然而,來到深圳的當夜,她與母親再因學業之事爭吵。「她當時說,給不給學費,還得看她的心情。」
8月7日,中考成就出爐後,小閒與父母未有聯絡,父母也無過問。同日,南都記者向小閒爺爺了解到,他當天接到當地村支書的電話,小閒父母已向村委會提交了3000元,用於支付小閒的高中學費。小閒爺爺說,自己對此也感到意外。
小閒的爺爺認為,小閒從小與父母相處的時間太少,造成了誤會和隔膜。「她從小就寄養在外婆家,上幼稚園後就換成我來帶,每年父母就回來1-2次,後來又生了她弟弟,對她不夠好,可能是這樣造成的。」爺爺無奈地說。
當夜幕降臨,村中顯得異常寂靜。在入夜的交談中,小閒還是向南都記者分享了與父母之間那屈指可數的溫馨瞬間。
她回憶,曾有一年暑假,因為弟弟想去遊樂園,父母帶著他們一家四口一起去了深圳歡樂谷。如今,她手中仍戴著的一隻銀鐲子,是母親帶她到深圳工作時贈與她的。她很喜歡。
隨後,她帶著記者走到後院的暗黑處。小閒說,在黑暗的地方,更能看清滿天繁星。
采寫:南都記者 餘毅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