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待業5個月後跨行去養豬:「沒有錢,所有的理想全是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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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生待業5個月後跨行去養豬:「沒有錢,所有的理想全是扯淡」 職場 第1張

或有心或無意,新新人類一頭紮進古老的養豬行業,除了每天和豬打交道,便是在去與留的問題中搖擺、糾結,於日復一日的掙紮與妥協中前行、成長。

來源 |時代周報

記者 | 黃嘉祥

大學生待業5個月後跨行去養豬:「沒有錢,所有的理想全是扯淡」 職場 第2張

【浮生財記】由騰訊新聞與優質媒體聯合出品,真實記錄大時代下普通人的財富故事。

待業5個月後,劉年索性把心一橫,決定跨行去養豬。

擦乾淨污血,去掉胎衣,在小豬身上抹上幹粉,剪斷臍帶,放入保溫箱……時值夏日,在彌漫著豬糞氣息的現代化母豬產房裡,23歲的劉年景功接生了一窩豬崽。

豬糧安天下。站上超級豬周期風口的上市養豬企業四處跑馬圈地,瘋狂擴產,除了要囤種豬,還要爭搶高學歷人才。今年夏天,溫氏股份、牧原股份和正邦集團再次向大學生拋出高薪的「橄欖枝」,其中正邦集團給本科生提供的年薪最高達20萬元。

在養豬行業邁向現代化、規模化發展的關鍵歷史節點,越來越多的年輕大學生像劉年一樣另辟職業蹊徑,投身養豬事業。

或有心或無意,新新人類一頭紮進古老的養豬行業,除了每天和豬打交道,便是在去與留的問題中搖擺、糾結,於日復一日的掙紮與妥協中前行、成長。

「到豬場,連我自己都難以置信。我喜歡旅行,不是旅遊。我享受那種在路上的感覺,自己一個人開車,沒有規劃,只有目標。」劉年對時代周報記者說。

這個夢想成為旅遊博主的95後,眼下只能在養豬場體驗母豬產房裡的日與夜。畢竟,「沒有錢,所有的理想全是扯淡」。

大學生待業5個月後跨行去養豬:「沒有錢,所有的理想全是扯淡」 職場 第3張

瞞著爸媽去養豬

2020年6月10日這一天,劉年正式踏上了養豬之旅。

下午4點半出發,從合肥搭汽車到壽縣安豐鎮,再花20元倒三輪車,劉年到達正邦科技安豐鎮養豬場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

養豬場距離鎮上大約5公里遠。劉年站在養豬場門外,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荒郊野嶺,6的盛夏,在這裡只剩下一片蟲鳴聲。

在此之前,「養豬」二字從未在他的人生字典裡出現過。2016年考上安徽省一所專科院校後,劉年所學的專業是建築工程技術。大學期間外出兼職,他發過傳單、當過警衛、端過盤子、搬過磚;2019年畢業,他的第一份工作是房產策劃。

受新冠肺炎疫情沖擊,劉年所在的房地產行業陷入冰點。從1月份就被迫賦閒在家的劉年開始瘋狂投遞簡歷,但大多石沉大海。他希望找到一份長期穩定的工作,並能學到一技之長。

6月裡的某一天,一條來自正邦科技安徽地區養豬場的招聘資訊引起了劉年的注意。

「入職前三個月實習期,底薪4000元,加上駐場費800元和滿勤獎200元,每月月薪共5000元。」這與正邦科技母公司正邦集團日前發布的招聘啟事的薪資水平相近。今年夏天,正邦集團將在全國範圍內招聘2.5萬名大學生,其中,大專生入職第一年的綜合薪資為8萬-15萬元,本科生為12萬-20萬元,碩士為18萬-30萬元,博士則是30萬元起。

相比此前找的工作月薪均不超過3500元,5000元的薪資具有絕對的誘惑力。

「試一試吧。」讓劉年沒有想到的是,這次求職異常順利,他在投遞簡歷的當天就接到了HR的電話。劉年這次應聘屬於跨行,HR除了詢問一些個人基本情況之外,更多的是告訴他關於這個崗位的理解和認知。

讓劉年感到糾結的是,若想要拿到5000元月薪還有一個前提,那就是1個月內不能離場,延續工作3個月才可以連休12天。但是,待業5個多月沒有收入,還有花唄、白條沒還,在漫長又日漸壓抑的求職過程中,這份來自養豬場的錄取成為了劉年擺脫無業狀態的一塊浮木。

他決定去養豬,「掙到錢再說」。

只是,劉年並沒有把這個決定告訴父母。在傳統觀念裡,養豬依舊是一個低門檻,甚至不體面的活兒,與大學生的身份並不匹配。

「不是我怕丟人,是怕村裡人問起父母的時候,父母如果回答‘我兒子在養豬’,面子上肯定過不去。」劉年說,「等以後升職再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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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豬崽一起成長

不同於跨專業的劉年們,成為豬倌對於科班出身的陳晨來說,是一種理所當然。

2016年,陳晨從華中農業大學動物醫學專業畢業,通過校招成為新希望養殖崗位一名技術員。如今,28歲的他已經是新希望河北某養殖場的場長。

「現在養豬場跟以往不同,都是高科技養豬,團隊中很多都是本科生、碩士生和博士,是更加專業和科學化地養豬,希望更多的大學生可以重新認識豬場。」陳晨說。

作為管理培訓生,從零開始的劉年似乎無暇思考「能不能重新認識豬場」這樣的宏大命題。在進行了為期兩天的大學生培訓後,他被安排進入母豬產房工作。對他來說,學會替豬接生顯然更實際。

即便生豬養殖正處於現代化轉型升級發展階段,智能化養豬已成為趨勢,但接生豬崽依舊是豬倌必學的一門手藝。母豬產房,是大多數大學生豬倌進入養豬場工作的第一站。

再乾淨的豬場還是養豬的。在進入母豬產房之前,需要先經過生產區。劉年第一次踏入產房時,撲面而來的豬糞味道越來越濃烈,「提神又醒腦」。

在劉年負責的母豬產房裡,一百多頭待產母豬在生產區的鐵柵欄內,或躺著或站著。在它們身上都掛有一張身份牌,上面記錄著母豬的配種時間和待產期。

一入豬場深似海。

劉年在豬場工作的第一天就被安排值夜班。夜班的上班時間是晚上11點到次日早上6點,但劉年第一次夜班是從晚上9點開始,主要負責接生小豬、斷臍帶、止血、防止母豬壓死小豬等,夜裡耳邊幾乎都充斥著豬叫聲。

「一夜不消停,還要時時刻刻提防站起來的母豬壓著小豬,又或者有母豬生了,要去接生,夜不能寐。」劉年說。

多次值夜班讓劉年不能忍受,而且夜班學不到東西,他也因此質疑養殖場管理者的能力。「為什麼偏偏安排我一個實習生值夜班呢?」他不能理解,直到後來跟上級反映情況後,養豬場才招來2個年紀稍大的員工專門值夜班。

在養豬場工作之後,劉年也意識到,養豬其實是一門大學問。

「並不像外面人想的那樣,只要喂個料就可以了,需要學的東西很多,比如給豬打疫苗、溫度管理、常見病的預防和治療。新生豬豬崽免疫力很低,需要從母乳中獲取抗體,也不能主動調節溫度,所以產房溫度不能低於30度,不然小豬會拉稀等等,這些都是進豬場後才懂的。」劉年說。

不過,要和豬崽們一起成長,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雖然深知學習的重要性,不斷提醒自己要再虛心一點、耐心一點,但卻常常受困於這些繁瑣的細節中,「心好累」。

而長期封閉式管理更讓他感到迷茫、崩潰。為了防范非洲豬瘟,養殖場採取封閉式管理,在封場後,員工採取延續工作後補休的工作模式,有的養殖場需要延續工作一個月,有的是兩個月,正邦則是三個月。

養殖場裡的娛樂措施並不多,劉年所在養殖場的宿舍區裡只有一個籃球架和一個沒氣的籃球、一個撞球桌和三根桿子,平常也吃不上零食,喝不上飲料啤酒。當初「不能外出可以存錢,自己能夠忍受封閉環境」的美好設想被迅速瓦解,「感覺每天都像坐牢一樣」。

辭職這個想法,盤旋在劉年的腦海裡很久。「要不要辭職?」然後屈服於現實,第二天再來一次,周而復始。

「每次想離職的時候就會想想房子、車、花唄、白條,如果離職後這些東西怎麼實現?多給自己點鼓勵和壓力,就慢慢留下來了。」劉年說,正邦的升職通道也不錯,留下來看看發展,只要能掙錢,在哪個行業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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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搶高學歷人才

作為在一線養豬場工作的前輩,龔鵬自然明白這種滋味。2017年從新疆農業大學畢業後,他賣過飼料,當過生豬養殖技術員和養豬專業咨詢師,還創業養過雞。離開了再回來,兜兜轉轉,最終在四川德康農業幹回養豬老本行。

「幾乎所有的養殖場都要從基層一步一步地做起來。如果不了解養豬的各個環節,不了解生產模式、生產狀況和生產流程,後期又談何管理呢?」龔鵬對時代周報記者直言道,「畢竟不僅要管人,更多的是管豬。」

堅持下來,意味著更多的晉升機會。

進入德康農業不到一年時間,龔鵬已經升至廠長助理。比他更早進入養豬行業的曾遇,在陜西正大工作6、7年之後,現在是陜西正大養殖場的技術負責人。

2019年是陳晨在新希望的第三年,這一年,他被調至河北一個新成立的養殖場當副廠長,參與了新廠籌備的整個過程,並在年底晉升為廠長。「有的同事一兩年就升到廠長的位置了。」

「收入待遇並不差,更重要的是我們進步成長得非常快,我們要建太多的豬場,所以需要更多的管理者,而大學生到我們這裡來,半年、一年就有可能當班組長、組長,甚至廠長,他的收入1—3年以後,就比比同齡人高50%,高1倍,甚至5倍和10倍,這是很大的鼓舞,經濟上有保證、有成長。」新希望集團董事長劉永好曾對媒體如此表示。

人才的快速晉升得益於養豬行業的風生水起。

2018年8月非洲豬瘟爆發,中國養豬行業格局發生了巨變,中小散戶迅速退場,規模化生豬養殖公司則四處攻城略地,迎來高速發展期,牧原股份、新希望、正邦科技等上市公司不斷在全國各地擴張。

以牧原股份為例。截至2019年12月31日,公司已在全國設立150家子公司,分布於國內17省62市130縣,而2020年資本開支大概在200億元。

養豬也需要高學歷人才。新希望就表示,2020年養豬業務的措施,「重點關註搶規模、奪人才、警衛全」。目前,新希望豬產業員工已經超過1萬人,可支撐1200萬頭生產規模的人才需求;根據計劃,在奪人才方面,豬產業人才隊伍將超過2萬人。

2019年,牧原股份曾以2萬元月薪招聘名校大學生養豬,該話題一度登上微博熱搜榜。

「截至2020年6月末,公司大專以上學歷人員比例占比在24%左右,隨著規模的不斷擴大,公司對於人才的需求是日益增加的,員工整體素質的提高是發展的必然要求。」牧原股份對時代周報記者表示。

智能化養豬也是企業大規模招聘高學歷人才的主要原因。

中國養豬業歷史悠久,上下數千年,延綿不絕,養豬模式也發生了巨大變化。尤其是在非洲豬瘟這一輪洗牌下,傳統中小養殖戶逐漸退出,生豬養殖行業正向集約化、規模化、專業化和現代化方向發展,高科技養豬成為趨勢。

通過軌道測溫機器人,實時監測及時預警異常體溫豬隻;自動分群系統,根據豬隻體重分群管理精準飼喂;智能保溫設備、「鏟屎機器人」,「人物車智能追蹤和消洗設備體系」,這些智能化設備正在新希望北京平谷的智慧豬場運用。新希望相幹負責人對時代周報記者表示,這些能有效防控非洲豬瘟、新冠肺炎疫情,提升生物安全等級。

今年4月,新希望集團董事長劉永好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因為要擴大養豬規模,而養豬都是科學和現代化的養豬,我們建的都是現代化和規模化的養豬場,都是要用大數據、互聯網、人工智慧的方式進行監控,所有的這些都需要有一定的知識、一定文化的年輕人。「科技的、現代化的手段來進行養殖,這是一種手藝、一種技術,是一種要求很高的一種工作。」

「隨著5G、人工智慧、大數據等技術的發展,生豬養殖產業的智能化發展進程將不斷加快,這也是未來農牧行業發展的必然趨勢。」牧原股份表示,當前,生豬養殖行業面臨較大的變革,需要更多專業人才的加入,與公司一起共同推進養殖行業的轉型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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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與留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薪資高、成長快、晉升快的另一面,是大學生豬倌們需要長期面對封閉的工作環境。能堅持到最後的往往是極少數,家庭是影響他們選擇的一個重要變量。

入職四年,陳晨每一年的春節都是在養殖場度過。

對於即將成家的他而言,是繼續留下謀求進一步發展,還是離開這個行業結束與未婚妻的異地生活,眼下正陷入兩難抉擇。

「結婚後,我可能還是以家庭為主,為家捨棄工作。」陳晨說。

龔鵬那一屆兩個班近90名學生,畢業後從事養殖行業的大多堅持了2年,現在只剩下他和室友兩個人。

「我不會輕易離開這個行業,會慢慢往高處走,但未來肯定還是會走出養殖場。」龔鵬說,「現在還沒有成家,沒顧慮那麼多,一旦成家,涉及到很多東西,可能不再適合這種封閉式的工作環境。」

2013年畢業於重慶西南大學農村區域發展專業的曾遇稱,包括2013屆在內,該專業延續幾屆學生中,已經鮮有人在養殖行業裡堅持。這幾年來,大學本科學歷以上的同事有一半選擇退出,另外一部分則選擇調崗。

「對這個行業來講,包括我們員工、基層主管在內,跟家人的聯繫相對比較少,我們很多同事選擇退出這個行業,並不是因為自己不夠優秀或者沒有機會,而是因為家庭原因,這種情況特別可惜的。」曾遇表示,之所以能在這個行業堅持下來,家人的理解是特別重要的。

高薪搶人容易,留住人才難。人才流失的速度比企業預想中的要快不少。

「養豬企業現在很缺人,各個企業現在到處都在找人、挖人,但在高壓和封閉環境下工作,員工有離職情緒也很正常。」陳晨說。

在曾遇看來,企業應該真實一點,尤其在招聘大學生的待遇上,不能過於浮誇和過於美好,否則會讓入職的大學生產生較大心理落差。「只有真實點,才能吸納更好的人才,形成一個優秀的人才培養體系,把人才真正留下來。」

「現在高薪搶人特別厲害,基本上每隔一兩個星期,都會有跳槽到牧原等公司的前同事來問我是否有跳槽的意願。」曾遇說。

相對於跳槽,曾遇可能更希望跳出養殖行業。長期封閉式的管理環境,讓他深感個人與社會的脫節。他報讀了工商管理碩士,希望能夠通過不斷學習來提升自我,突破個人瓶頸。

「畢竟,人不可能一直不跟社會交流。」曾遇說。

也有新加入者正在轉變觀念。今年剛大學畢業的王鋒,在入職某生豬養殖場後也曾一度後悔。咬著牙堅持了半個多月,他逐漸打消了離開的念頭,並開始認同「為食者造福,為耕謀者利」這種理念。

「未來生豬養殖行業發展空間較大,會有很多新的項目開拓,我只需要沉下心去學習養豬技術,往未來項目的空崗位發展。」王鋒說,「未來有機會的話,我會和同事合夥開養豬場的。」

當上豬倌不到兩個月的劉年則仍在觀望。他打算,如果前途好就繼續做下去,如果發展前景比較差的話就申請轉崗,轉崗不成功的話就換行業。

「有了技術,出去吃不上飯的話,還可以再回來嘛。」劉年說。

(應採訪對象要求,劉年、王鋒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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