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昆侖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屈原

提起昆侖，你會想到什麼？是《山海經》、西王母和青鳥，還是金庸小說里的昆侖派，亦或是仙氣飄飄的道教聖地？

▲ 可可西里平原上的昆侖山脈。圖/視覺中國

《山海經》中，將昆侖描寫成一座「高萬仞」「方八百里」的「萬物盡有」之地，這倒也沒說錯，現實中的昆侖確實是座氣勢磅礴的山脈。全長2500千米的昆侖山脈，位於青藏高原最北端，與塔里木盆地相鄰。它跨過整個中國西部，穿越新疆、西藏、青海三省，巍然佇立於西部大地之上。

萬山之祖

昆侖山脈西起帕米爾高原，東到阿尼瑪卿山，包括昆蓋山、公格爾山、慕士塔格山、阿尕孜山、馬蘭山等在內的近二十座山，全長相當於12個泰山。其中，位於西部的公格爾山是昆侖山脈的主峰，海拔為7649米，是國內為數不多的7000米以上的高山。

▲ 昆侖山脈根據地勢分為東、中、西三部分。西部的平均海拔最高，中部次之，東部最低。圖/曹申星

在《山海經》中，昆侖是天帝和西王母的居所，周圍由開明獸把守，只有仁人和後羿這樣的賢人才能登上。《穆天子傳》和《淮南子》則將昆侖進一步神化。無論是百姓還是天子，都對能夠使人不死的昆侖在哪里充滿了好奇。漢代，漢武帝根據張騫的遊記將於闐古國附近的於闐南山（今和田地帶）定為昆侖，與如今的昆侖山脈很接近了。

▲ 歷史上對昆侖的位置一直頗多爭議，前涼王張俊認為昆侖在酒泉南山（今祁連山脈附近），清代一些學者則認為昆侖在巴顏喀拉山。圖為昆侖山脈上的彩虹。圖/董衛東

▲ 昆侖山脈最西端。圖/圖蟲創意

現代地理學發展後，我們發現，昆侖山脈東與阿爾金山脈、祁連山脈相連，祁連山脈以東，再與秦嶺、大別山脈相接，橫跨中國東西。從宏觀地形區劃特徵來看，形成了劃分中國南北的「中央山系」。

高大的昆侖山脈成為中國西部的分界線，確實如同王母娘娘的銀河一樣，橫亙在塔里木盆地與青藏高原之間，成為內地通向青藏高原的一道天然壁壘。

直到漢代，張騫才到達昆侖山北部的於闐古國。2001年，修建經過昆侖山口的青藏鐵路時，修築鐵路的工人們每工作4小時後就需要輪班休息，往常在平原上可以帶8台鑽機的空壓機也只能帶4台鑽機工作。一條1686米的昆侖山隧道修築了一年多。2006年，青藏高原鐵路全線通車，如今，我們可以在青藏高原之上欣賞昆侖了。

▲ 黑山群. 柴達木盆地西北邊緣，南望昆侖，北依祁連，千里洪荒，人跡罕至，有一片好像月球的神秘土地。圖/王守明

古人認為昆侖在中國的最西處，是中國最大最高的山，而只有這樣的山，才能成為黃河的發源地，稱得上是神話中的那個神仙居所「昆侖」。李白曾經用「 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里觸龍門」來形容昆侖的磅礴。

現代地理學手段探明，黃河發源於青藏高原巴顏喀拉山北麓的約古宗列盆地。昆侖山脈並不是黃河發源地，但也孕育了諸多河流，這些河流就來源於昆侖山大片的冰川融水。

譚其驤《論五藏山經的地域範圍》說：「 古人不知河水真源，推想河為中原第一大水，則其發源處必為西方最高大的山嶽，河出昆侖之說殆由此而起。」

▲ 星宿海。清代學者認為星宿海是黃河發源地。因而將星宿海的源頭巴顏喀拉山認為是昆侖。黃河源頭其實是巴顏喀拉山以及附近的阿尼瑪卿山地區。但它們並不屬於昆侖山脈。本文中採用《中國大百科全書》第二版中的範圍，昆侖山脈不包含阿尼瑪卿山和巴顏喀拉山。圖/鄧大勇

▲ 慕士塔格山，被譽為「冰山之父」，有128條現代冰川。圖/劉志強

西昆侖的公格爾山和慕士塔格山上，有架式圍較廣的冰帽冰川，從海拔7000米左右一直覆蓋到5000米左右的範圍，邊緣處形成不規則的冰舌。大陸最大冰帽崇測冰帽也位於此，冰川面積達163.06平方公里。有些冰川從山谷流出進入平坦寬闊的平原，形成又薄又寬的尾部，這是寬尾冰川。

▲克里雅河從西昆侖山脈現代冰川處出發，向北穿出卡拉塔什山，與普魯河匯合，向北經努爾買買提欄桿處山口進入塔里木盆地南部。克里雅河也是綠洲的水源，並且可以繼續北上，直達塔克拉瑪幹沙漠。圖/王鐵男

玉龍喀什河、克里雅河、車爾臣河等諸多河流發源於昆侖山脈，它們接受昆侖山脈的冰川融水，沿昆侖山脈北翼流向塔里木盆地，灌溉綠洲。玉龍喀什河和車爾臣河分別是和田綠洲和且末綠洲的重要水源。河流沿岸形成富饒的沖積平原，養育了古絲綢之路重鎮和田。

▲ 慕士塔格峰下的冰蘑菇。圖/視覺中國

冰川、水流形成了這里的獨特地貌。冰川在融化和重新形成的過程中，不斷發生融凍作用，產生了許多神奇的冰緣現象。比如在慕士塔格山地區可以看到的冰牆、冰塔林等等。水流從冰川到出山口近幾千米的高度差會形成很強的勢能，能切割山體，形成許多峽谷和丘陵。

▲ 昆侖山上的冰塔，塔身壯麗多姿，四周環繞著冰湖，湖水清澈寒冽，水面上漂浮著晶瑩的流冰。圖/郝沛

產玉的昆侖曾經是片海

▲ 絲綢之路上的昆侖駝幫。圖/郝沛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這是唐代鬼才詩人李賀《李憑箜篌引》中的名句，其中「昆山」就是昆侖，「玉」就是著名的和田玉。

和田玉是中華文明的重要載體。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有「昆山之玉」出現，漢《史記》中說 : 「漢使窮河源，河源出於闐 ,其山多玉石 。」於闐，就是現在的和田。距今三千多年前的殷商時期，和田玉已經成為宮廷玉器的主要材料。殷墟的婦好墓中出產的數百玉石中大部分就都是和田玉。

人們將上好的和田玉帶向世界各地，形成了最初的玉石之路，據史料記載，公元前2000年左右，就有運往烏茲別克的和田玉。而這，也成為了後來絲綢之路的基礎。

▲ 青海野牛溝的古海遺跡。圖/何啟金

和田玉是跟昆侖山脈一起被地球孕育的。距今約幾億年前的元古代，現在昆侖山脈所在的地方還是一片汪洋大海。中生代晚期和新生代之交的燕山運動中，昆侖山脈所在的地方才形成陸地。

之後，印、亞大陸逐漸相遇並使這一地區的海拔逐漸升高。這段時期，昆侖山脈的抬升還很緩慢，與塔里木盆地處於同一高度。新生代上新世末到更新世初，印度大陸和亞洲大陸進行強烈擠壓，昆侖山脈同青藏高原一起劇烈抬升，與塔里木盆地之間形成斷裂帶。

▲和田地區的昆侖山脈。圖/呂翔

隆起形成的斷裂帶到達地球巖漿層，地下巖漿上湧，形成火山，同時以噴湧熱氣或形成沸泉的形式散出熱量。在昆侖山脈的新青峰，就形成了獨特的沸泉群，不遠處就是皚皚雪峰，簡直就是現實版的「冰雨雪之歌」。

▲ 位於昆侖山脈南部的阿什庫勒盆地里的主火山，這里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火山口，是由十餘座火山口和數十座子火山組成的神秘火山群。圖/王鐵男

隆起過程中，斷裂帶形成的裂縫露出地下的巖石。當裂縫寬度適中時，富含鎂、鈣的白雲石大理巖與富含矽的中酸性巖漿相互交代，在構造活動中經歷一系列複雜的物理、化學變化，最終形成和田玉礦。

▲ 玉龍喀什河的和田玉。圖/在遠方的阿倫

汲取昆侖冰川融水的玉龍喀什河匯入和田河，通過日積月累的不斷沖刷，帶來了溫潤柔和的和田玉。

高山上的無人區

▲ 昆侖山脈5000m海拔地區。這里氣候多變，有時會在六月刮大風，下起雪來。圖/董衛東

上世紀90年代，著名野生動物研究學家喬治·B·夏勒在可可西里山附近進行研究時曾說：「昆侖山有著一座座雄偉的山峰、終年不化的雪原以及藍色的冰川；右邊是蒙古人稱作可可西里的山脊。這里的海拔實在是太高了，以前從未有人來到過這個地域，不論是牧民還是他們的牲口都無法在此生存…… 此時立於遼闊的西藏高原之巔，這是地球上最大、最高的山脈群落…… 」

在昆侖山脈，3500米以上，渺無人煙。極低的空氣含氧量讓人類產生嚴重的不適，連當地居民家養的毛驢也會「高反」。全國四大無人區的可可西里無人區以及羌塘無人區就位於昆侖山脈南側。

▲ 可可西里，有許多藏羚羊在這里生活，並成立了國家級的自然保護區。圖/何啟金

▲ 可可西里藏野驢。與野犛牛的橫沖直撞不同，藏野驢通常排成縱隊行走，秩序井然。圖/劉璐

惡劣的環境阻攔了人類，卻保留了最原始的生態環境。不受干擾的動植物們成為了這里的主人。植物有強大的生存能力，可以適應變化多端的氣候和極度的寒冷。動物們也在與環境的共同進化中適應低氧環境，並且擁有了在廣袤山地尋找食物的本領。

▲ 昆侖山脈肯德可克地區喜馬拉雅旱獺一家。圖/王小炯

五顏六色的針葉風毛菊、短頸黃芪、西藏虎耳草等植物構成了這里的多彩世界。一簇簇、一團團的墊狀植物像毛毯一樣鋪在可可西里的大地上。這些墊狀植物從地面就開始向周圍分枝，彼此緊密圍繞在一起，既能抵禦大風，又可以保暖。在空氣溫度已經降至零下時，這些墊狀植物內部的溫度還可以保持在1-2℃左右。

寒冷天氣下，這些植物需要高效利用可可西里最適宜生長的六、七、八三個月。在東部平原上需要從春至秋完成的發芽、開花、結果在這里只需要兩三個月就完成了，最快的植物可以在20多天內完成。在與時間和氣候賽跑的過程中，這些植物在爭分奪秒。

▲ 綠絨蒿。可可西里地區的植物不多，但大多數都是青藏高原特有種。圖/白永花

動物們也在這里「野蠻」生長。

體重可達1000公斤以上的野犛牛身體下方和腿部都有濃密的長毛，可以抵抗嚴寒。藏羚羊通過擴大鼻腔吸收更多的氧氣，牢固的牙齒來啃食矮小的牧草。巖鴿能在巖石縫隙中選擇合適的地方築巢居住。藏雪雞的棕灰色讓它可以與高山裸巖環境融為一體，保護自己。偶爾還會有飛越高山前往青海湖的斑頭雁、漁鷗、黑頸鶴等在這里落腳休息。

▲ 灰鶴飛越昆侖山脈遷徙。圖/王小炯

野犛牛會肆無忌憚地沖向研究隊的吉普車，野驢則會跟吉普車賽跑，直到超越車輛的時候再停下來看著車里的人類炫耀，狼群會一前一後的夾擊人類，這個時候你能做的就是保持鎮定，並與它們對視，緩緩退出包圍圈。藏羚羊和藏原羚對人類很好奇，即使你開著大燈，它們也一動不動。

人跡罕至，動物也不太怕人，「走在它們的世界之中，你會完全覺得自己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 昆侖山脈雪線以上的野犛牛群。野犛牛是家犛牛的祖先，目前僅存於青藏高原地區。圖/王小炯

行走在巍巍昆侖之中，看著遠處的冰川，尋找著野犛牛的足跡，少有塵埃和霧霾的稀薄空氣沒有污染，可以看到在這里閃爍的漫天銀河，頗有點千年前屈原所說的「登昆侖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的意味。

參考書籍及相關資料來源

《喀喇昆侖山-昆侖山地區自然地理》

《青藏高原腹地可可西里無人區考察》

《絕地生靈》

《論古代昆侖神話的真實性——古人為什麼要探索昆侖的地理位置》陳連山

《和田玉成因類型_成礦模式及分布規律的初步探討》蔣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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