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湯姆故事鋪
「校花的故事」
「我在戀愛里的運氣,好像全在初中的時候花光了。」 楚珺面朝著大海,感嘆起了往事。
我這才知道,她還單著。
我和楚珺早在初一就認識,初三畢業後就沒見過,直到大家都參加工作了才重新取得聯絡。
最近我久違地回了一趟老家辦事,晚上沒事幹,在朋友圈發了句「誰在茂名,出來玩」。楚珺在老家的銀行工作,只有她回覆「有空」,我便約上她一起到附近一個海灘吃燒烤。
我怎麼也無法想像,當年那些和男生說句話都能把臉憋得通紅的乖乖女,現在一個個都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兒子都快在幼兒園學會撩妹了。
反而這個當年最早開始偷食「早戀」禁果的「問題女孩」,到了人們說要談婚論嫁的年紀,竟然還單著。
「當年真的好浪漫,電視劇里播過什麼,我就試過怎樣被男孩子追。」她說,「當年追我的男孩子全都結婚了,還剩我不知道在幹什麼。」
聽她的語氣,竟有幾分過氣女星跌下神壇,容顏逝去後在人群里默默無聞的落寞之意。
如果是別人講這種話,我會覺得她在吹牛逼。但如果是楚珺,我倒可以成為這些話的證人。
我和楚珺認識,是因為一本叫《作文大王》的小學生雜誌。據說楚珺曾寄過一封信給作為小作家的我。
我和她恰巧去了同一所初中的不同的班。
某個平平無奇的中午,我正爬著樓梯回教室拿我的《烏龍院》漫畫,她在轉角處一把攔住了我。我對楚珺這個人還是有印象的,她在 ( 6 ) 班,入學成績最差的 ( 6 ) 班有最多好看的女生,她是其中一個比較出眾的。
她馬尾紮得很高,雙鬢的頭髮都繃得緊緊的,看起來活力十足。
腳上踏著一雙紅色的匡威布鞋,看不見襪子,褲腳被改得很窄,校服的上衣還自己用筆畫了些圖案。這樣的裝束在老師家長眼中的是「問題青年」,但在我們這些書呆子學生眼里,是「潮流風向標」。
「曾拓宇!我六年級的時候給你寄了信,你為什麼沒有回。」
我一頭霧水,面對一個陌生且好看的女生的質問,我的心砰砰砰地跳個不停。
然而,我那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並不是「她寄的什麼信?」「是不是寄的情書?」之類的問題,而是很緊張地看了看我腳底下的那對拖鞋涼鞋兩用的黑色生膠鞋,「啊!我怎麼可以這麼土!實在是無地自容。」不受控制地擠了擠幾個腳趾頭。
「你到底是怎麼投的稿,你知道嗎,我的夢想就是和你一樣,成為一個作家。」楚珺眨著她的大眼睛,很認真地問我。
我的天,嚇死我了,我可不敢稱自己為作家,何況文章是班主任幫我投的稿。
我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儀表,清了清嗓子,說,「那個那個,投稿我不是很清楚流程,但是如果你喜歡寫作,可以從當廣播台的投稿人開始。下午下第二節課去廣播台報名就行。」
然後我急匆匆地走了,我的醜涼鞋不允許我繼續和她聊下去,太丟人了。
這就是我和楚珺見到的第一面,一個「問題少女」向我請教,怎樣才能在雜誌發表文章,怎樣可以成為一個「小作家」。
那晚我就坐摩托去了商場,買人生中的第一雙球鞋,724 元,至今都印象深刻。
紅色的耐克標誌,讓我覺得自己立馬從一個農村土鱉,搖身變成了時尚弄潮兒。第二天回到學校都覺得自己走路帶風。
我是廣播站的廣播員,每天要在眼保健操的時間念美文。那天下午去到廣播站,打開招聘小信箱一看,楚珺她還真的報了名,一張白色的 A4 紙,手寫的班級信息,以及註明了自己喜歡的寫作方向。
從這天開始,我和楚珺有了每天都見面的理由。
楚珺坐在教室的靠窗位置,每次我去到她的班,拉開窗簾就能拍到她的肩,她會把稿子遞出來給我,我拿了之後就會轉身走掉。
慢慢地,我們就有默契了,每到那個時候,她就會準備好稿子,等我去拿,有時候她還會故意躲起來,或者撒謊說自己沒有寫,然後在我準備走時又把我喊回頭。
這樣的日子挺好的,在那個窗台,總有一個人會等著我,給我遞出幾張寫滿字的信紙。
只有我知道那只是我待會兒要讀的文章,其他人卻會將這傳為「情書」。我很心機地故意不去反駁那些流言,在這個流言蜚語里,似乎我是那個占大便宜的人。
這樣的日子並沒有過多久,很快她就被別的男生盯上了。
我再去她的班上收稿件時,總會有男生在窗台外側賣力地表演,或者給她送各種各樣的禮物,楚珺坐在里面咯咯咯地笑。
我還是要去收稿子的,但會等到那些男生走開了才過去找她。
因為我那麼矮,皮膚又是那麼的黑,樣貌又是那麼醜,我怕自己的出現,會毀壞那樣一種粉紅浪漫的氣氛。
我多擔心,浸泡在愛情里的那種開心,會讓她忘掉了我們約定好成為「小作家」的夢想。
可後來,她就不寫了。
每個課間都有人在她的窗台前逗她開心,她沒有時間寫了。後來她就退出了廣播台,我也就沒有了每天都去找她的理由。
再後來,聽大家說,她和初二的一個老大在一起了。
「那時候真的很浪漫,如果是你,你也會想和他談戀愛,不想學習。」楚珺又重復說了最開始跟我說過的那句話。
「你記得那個初二 ( 2 ) 班的楊新城嗎?他當時對我真的很好。什麼玫瑰花、巧克力,我收了好多好多。」她用手捧著自己的臉,閉起了眼睛,海風就這樣吹著她的頭髮,她似乎在努力地想著些什麼,似乎是真的很懷念那段歲月。
「早戀才是真正的戀愛啊,那時候大家都不懂,偶像劇里怎麼教,我們就怎麼學。所以偶像劇里男主角為女主角做過的事,我都試過。擺蠟燭,拉橫幅,跳街舞,我都是那個女主角。
反而現在的男生,追女孩就只會在Line上問一句,我們試試?試你個頭。」
楚珺跟楊新城在一起還沒到三個月,又有另一個男生展開了更加猛烈的追求攻勢。
楊新城將楚珺追到手後,突然就變得不理不睬,似乎她只是一個用來跟學校其他男生炫耀的戰利品。她很懷念當初的浪漫,在新的浪漫攻勢下,很快就變了心。
第二個男生轉了學,她又和另一個更浪漫的初三學長走到了一起。
自此,她的故事就出了很多個版本。
有人說她陷入了幫派鬥爭,幾個男生都是有黑幫勢力的,這幾個幫派老大為了爭奪她而大打出手。最終是那個學長取得了勝利,失敗者才轉了學。
又有人說,她其實不喜歡那個學長,但是被學長搞大了肚子,她被逼無奈才和他在一起。在那個平平無奇的小縣城中學,早戀已經是天大的新聞,「破身」這種事,已經可以說是世界末日般的消息了。
就連老師也開始對楚珺斜眼相看。在教育不乖的女學生時,用「你不喜歡讀書可以,但是絕對不可以早戀,要是像初二( 6 )班那個楚珺。年紀輕輕身子就被玷污,這輩子就毀了!」
一些年輕的男老師的嘴更賤,課間時調侃那些跑去 (6) 班門口偷看楚珺的男學生,「你也喜歡她?小心頭頂一片草原喲。」那時候男孩子也聽不懂這樣的話,到現在也才恍然大悟。
可我很清楚楚珺的底細,她並不是什麼壞女孩,那些傳言也沒有一個是真的。
她只是個很享受被男生捧在手心裡的女生罷了,她的每一段戀愛,也都止於牽手走校道和坐在男生的自行車後座回家。
可我孤掌難鳴,每當為她「平反」時,大家就說,「喲呵,又一個家夥鬼迷心竅,被楚珺迷暈了。」
也是後來我才知道,《黃金時代》的陳清揚也曾遇到過這個「自證清白」的世界難題,她被人叫「破鞋」,喊王二給她「平反」,過了些天,王二反倒成了流言蜚語的男主角。王二舉了很多例子來解釋自己為什麼無法給陳清揚證明清白,最後還是選擇閉嘴:「所以我保持沉默,沉默就是默認。」
不知怎麼地,這些故事還傳到了學校之外。
直到初三畢業我才知道,原來這些傳言在家長那裡也流傳已久。
楚珺邀請我一起參加朋友聚會,我的家人明令禁止,「不允許你和這些不良青年一起玩!你跟她關係那麼好,被別人報復怎麼辦?」
我極力想說明楚珺不是她想像中那樣壞的人,老媽卻聽不進去,「你竟然要為了這樣一個女生來跟我吵架?」
無奈,最後我只能婉拒了那個聚會。
高中三年,我和楚珺沒有怎麼聯絡過。
高中一個年級有 21 個班,楚珺在 ( 17 ) 班,我在 ( 5 ) 班。高中里,好看的女生變得更多了,楚珺似乎失去了當年的那種地位。
學校里有了其他的傳說,主角卻不再是楚珺,而是另一個更好看的女生。
她也終於開始安靜下來學習,不再去追逐轟轟烈烈的浪漫的愛情。可是好像怎麼也追不上來了,她的成績一直都停留在 400 分上下。快要高考那年,她又陷入愛情了,這次她愛上的是同班成績比較好的男生。
男生對這段感情很認真,每天早上在楚珺的宿舍樓下等她一起上學,到了教室後一起背書、做題,到了晚自習結束,他們也不離開座位,一直學到整棟樓最後斷電,才互相牽著手,不緊不慢地摸黑走出教學樓。
可她落下太多了,基礎很不紮實,直到高考前一晚也還沒能補上。
高考,很不意外地考砸了,成績只夠去一所本地的學校。她哭著和父親說,「我要復讀,我想去大城市讀書。」
男生知道她決定復讀後,自己也屁顛屁顛地跟著報名復讀,於是那樣的日子,他們又重復了一年。高四充實卻重復的生活,兩個人奔著同一個目標,步調一致,的確很容易讓人產生「這就是真愛」的錯覺。
「他一定很愛我啊,都願意為我讀高四。」
那時候楚珺覺得,那個願意為她改變自己的人生進度的男人,「這輩子,就他了吧。」
再次高考結束的那晚,楚珺心甘情願地和他發生了關係,那是她的「第一次」,男生也立下很大的誓言,什麼海枯石爛之類的話統統都說了。
楚珺暗暗決定,「這次不論考得如何,我都會去讀,因為有了你,我覺得自己在哪里都沒什麼好怕的。」兩人抱頭痛哭。
只可惜,造化弄人,他們大學沒考到同個學校去,甚至不在同個城市。男生去到新世界的第二周,就變了心。而楚珺獨自一人在廣州哭得眼睛腫得像只悲傷青蛙。
在受傷的失戀期,她又遇到了另一個男生。
是廣州本地的男生,是個小矮子,家里的條件不太好,但脾氣好得很。這個男生輔導楚珺的高數,也扶著她一點點走出失戀的悲傷。慢慢地,她恢復了,重新開始打扮自己,給自己買新的衣服。
褪去了高中時的那種稚氣,她又成了學校里受人矚目的學妹。
升了大二,好幾個師兄要追她,她都拒絕了。她決定選那個小矮子,還跟著他回了家里吃飯。
小矮子的媽媽很喜歡楚珺,不停地感嘆自己的兒子有福氣,能找到一個這麼漂亮的閃光。小矮子很靦腆地憨憨笑著。楚珺那頓飯吃得很開心,可回到宿舍後,她很平靜地坐著,卻哭了。
第二天,她向小矮子提出了分手。
她說,我們大學畢業後,工作穩定了,能各自養活自己了再在一起吧,現在,我們暫時做回普通朋友吧。
「我現在還是愛著他啊,可是錢還是很重要。我現在決定,要留點時間給自己,我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我自己要留點東西給我自己,房子也好,存款也罷。
我太了解我自己了,愛上一個人,不管他窮不窮我都會一頭紮進去,誰都攔不住我的。我必須在還清醒的時候就做好準備。」她幾乎是一口氣說出那麼多的話。
我沒有打斷她,覺得她說得挺有道理。
她說完,空氣安靜了好一會兒。我說,「阿珺,以前在中學的時候,我聽說過好多你的傳說,那些……都是真的嗎?」
「假的!假的!統統都是假的!」
她也沒問我指的是什麼,就直接回應,想必是被這些流言刺痛過。「不過我那時候真的好多人追呀,好像每個男生都喜歡我。」
「少來!自戀死了!」我抓了一把沙子扔到她的拖鞋上。
她也沒管沙子,一邊站起來脫掉拖鞋,一邊悠悠地說:
「老天爺好像在給我們每個人歸類,不管你曾經多矚目,慢慢地,一場場考試,一次次選擇,我們選學校,選專業,選工作,最後我們都被歸類到了一個普通人的類別里,有千千萬萬個人跟你同在一個類別里。」
「我以前有那麼多幻想,卻沒想到長大後只成了個普通的銀行櫃員,和銀行里其他的穿著制服的婦女沒有什麼區別,只是我現在年輕一點罷了,遲早也會變成她們。
再也沒有人會為我在教學樓的樓頂掛橫幅,在樓下的花圃點蠟燭,也沒有人會認真的給我準備玫瑰花。」
我說:「你沒有用什麼辦法來掙扎一下嗎?」
「有呀,我跟你說,我一直都想在大城市紮根,但是我爸爸身體不好,暫時還是回家里吧,他也希望我在身邊。所以,我現在每周都會坐高鐵去廣州逛街。這是我唯一想到的平衡的辦法了。」
說完她開始羅列自己下個周末的行程:
「周五晚呢,我就去研究生朋友的宿舍住,第二天早上我要逛正佳,下午我要做個頭髮,然後晚上去天匯看電影,第三天我要去趟香港,我看中了一個包包,打算專程過去買。」
說起這些時,楚珺的眼睛都是發光的,掰著手指羅列自己要乾的事,笑得也特別開心。
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到,她還是那個在樓梯間攔住我,問我怎麼才能給雜誌社投稿、想要成為「小作家」的「問題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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