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張信哲在《從開始到現在》中的旁白很煽情：
你真的忘得了你的初戀情人嗎？
假如真的有一天，你遇到了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她真的就是她嗎？還有可能嗎？
這是命運的寬容，還是另一次不懷好意的玩笑？
10年前聽歌的時候，對這段旁白真的沒什麼感覺，可現在仔細想想，好像很多人對初戀都有一種「蜜汁迷戀。」
放的下、忘不掉，從來不會想起，永遠不會忘記。
其實，這種感情是男人的通病，不論古今。
晚唐詩人李商隱，就沉浸在過往的戀情中不可自拔，他的很多詩都是在懷念逝去的愛情。
二、
834年，大唐帝國爆發「甘露之變。」
宮廷中的太監帶著禁衛軍，關起門來把大臣們殺的七零八落，朝廷很多崗位都空出來，卻找不到人來上班。
那時的大臣都很佛系，一杯茶、一張報紙就能熬一天，遇到事情也總是打哈哈：「以後再說，以後再說啊。」
22歲的李商隱一摸胸口，感覺拔涼拔涼的。
他有點接受不了突如其來的變故，於是就來到河南「靈都觀」，打算安撫一下受傷的小心靈。
這座道觀是李隆基專門撥款修建的，只為給妹妹玉真公主一個清靜的地方，讓她擺脫塵世煩惱。
可以想見，靈都觀是比較富裕的。
而人一旦吃飽飯，就容易生閒事。
那天，李商隱正在道觀中散步，「一二一、一二一」，突然，他猛地抬起頭正視前方，好像感受到命運的召喚。
不早不晚，對面有個女道士也在看著他。
他們確認過眼神，都是想談戀愛的人。
當天晚上，李商隱就托人送去一封情書。
他在房間里焦躁不安，急切想知道女生是什麼態度，接受？拒絕？還是……
送信人回來了，告訴他：不接受不拒絕。
李商隱傻眼了，這特麼到底什麼意思啊，他決定重寫一封情書親自送過去，有什麼話當面說清楚。
第二天夜晚，燦爛星河之下，李商隱在大聲表白：
就只看了你一眼，就已確定了永遠，這時候車馬慢，一生只夠愛一人。女生你過來，我有個戀愛要和你談談。
哪個女孩不喜歡聽表白呢？
道士女生捂著小嘴從屋里沖出來，跑到李商隱面前時早已淚眼婆娑，看著他的眼中冒出小星星：
「我也喜歡你，但我們不能在一起，對不起。」
她叫宋華陽，是陪公主清修的侍女，過幾天就要和公主一起回去了。
在唐朝，侍女是沒有人身自由的，可以被主人買賣、送人、甚至打死。也就是說，宋華陽的身體和靈魂都屬於公主。
想談戀愛，沒門。
果然，李商隱再也沒有見過宋華陽的身影，好像她從來不曾出現過，就這麼人間蒸發了。
他望著和宋華陽相遇的地方，脫口而出：
臥槽。
額，錯了，是一首無題詩：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意思是，女生，我想你啊。
李商隱沒有和心愛的女生在一起，就像用盡全身力量的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種巨大的空虛和失落，讓他憋的很難受。
得不到的總是在騷動啊。
三、
本以為是巔峰，沒想到卻只是開始，說的就是李商隱。
多年後，他不再是毛頭小夥子，而是揚名大唐的詩人。他的每一首詩都會被人配上帶感的旋律，流傳在大街小巷。
如果有朋友開party，李商隱是必不可少的嘉賓。
那天，他們一邊喝著河東葡萄酒，一邊看著大堂中的舞蹈，旁邊還有駐唱歌手在渲染氣氛：
「歡樂今宵，歡樂今宵……」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他們決定找點樂子。都是有身份的文人，玩的遊戲也必須體現智商，要不然多沒勁啊。
這種遊戲叫送鉤。
朋友的小妾把小鉤子暗中傳遞給身邊人，然後讓客人猜在誰手上，如果猜不中，呵呵，罰酒三杯吧。
李商隱玩的很開心，也喝了很多酒，醉了。
當朋友的小妾到他身邊取小鉤子時，李商隱用力睜開朦朧的醉眼，四目相對的瞬間：「遭了，是心動的感覺。」
美酒醉人，美人更迷人。
他一整晚都魂不守舍，腦海中都是那副曼妙的身姿，就連晚上做夢，也是他們手拉手奔跑在終南山巔。
可惜名花早已有主，他們是不可能的。第二天，李商隱依然沉浸在昨晚的遺憾中，又一首無題詩被他寫進日記：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
不用說了，又一次失敗的感情經歷，讓李商隱心累：
「我不想談戀愛，我只想工作，耶。」
四、
苦心追求的戀情得不到，無心插柳卻收獲了真愛。
837年，李商隱終於考中進士，第二年接受涇原節度使王茂元的邀請，去甘肅做幕僚。
王茂元是三品大員，和宰相平級的地方實力派。
後來，王大人把李商隱叫到辦公室，倒了一杯奶漿，開門見山的說：「小夥子長得濃眉大眼，跟我女兒挺配的，考慮考慮？」
這樣的頂級白富美還考慮什麼啊，娶唄。
李商隱情場得意，官場就沒那麼順利了。
在晚唐的官場，「牛李黨爭」是一個大漩渦，所有人都被卷進去隨波逐流，逃不掉、掙不開。
今天是李黨江山，或許明天就是牛家天下。
李商隱的老師是令狐楚，正兒八經的李黨，嶽父王茂元卻是鐵板釘釘的牛黨……我猜測，他或許有腳踩兩只船的心思。
可官場的潛規則，比鋼鐵還無情。如果不在一個隊伍中押下全部身家，又有誰會真心相信你呢？兩方都幫，就相當於誰都不幫。
就這樣，李商隱成了最尷尬人。
從此以後，他被調來調去，但職位永遠都是最低級的，升官之類就別想了。顛沛流離了一輩子，蹉跎了一輩子。
這就坑慘了王女生。人家好好的白富美不做，跟著李商隱卻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
幸運的是，他們的感情非常好。
李商隱的後半生，不是在奔波的地方，就是在奔波的路上，總之在家很少。
王女生獨自操持家里，把70平米的小產權房打理的充滿詩意，茶幾、桌上總是擦的幹乾淨淨，他們雖然窮，卻過得很精緻。
只要李商隱回到他們的小房子，就算有滿身疲憊，也會被妻子的一句「辛苦了」感動到暖心。
一地雞毛的生活，被他們活出了詩意。
僅僅13年後，王女生就去世了。
溫暖的小家再也沒了，貼心的人也不在了，這世界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呢？他摸著妻子的墓碑說：「對不起，還是沒混出頭，讓你受苦了。」
那個夜晚，窗外下著小雨。
曾經也是相似的夜晚，李商隱和妻子一起剪掉蠟燭、拉起窗簾，一起到人生最私密的夢境中去，躲避現實的創傷。
可現在呢？身邊空空如也。
後來，他在和朋友寫信時，還用一首情最濃、愛最深的情詩來懷念妻子：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得不到的感情最傷心，得而復失的感情卻傷人。
五、
清朝吳喬說：「於李、杜後，能別開生路、自成一家者，唯李義山一人。」
他的詩美，其實是情美。
李商隱喜歡過很多女生，也付出過很多感情，可有結果的卻不多，最後連心愛的妻子都離他而去。
他本是多情的人，卻總被無情所惱。
世事就是如此，因為失去，所以難忘。
失去時你會想，如果當初……現在會不會好一點？正是因為生活不能重新來過，所以就賦予想像一種力量。
這裡有無限可能、和不一樣的結局，讓人心馳神往。
斷臂維納斯為什麼會受歡迎？
因為她是殘缺、不完美的、留下想像空間的。在完美的軀體上，那條斷臂有無限可能。
男人對初戀的幻想，也是基於這種殘缺美。
他們會想：如果當初不分手會怎樣、如果心裡的話好好說會怎樣、如果能一起走到今天會怎樣……
如果他們真的和初戀一起走下去，相信我，99%的人會敗給柴米油鹽、敗給現實。
永遠不和現實接軌的殘缺想像，反而是最美的。
在去世前，李商隱留下最後一首詩，回顧了自己的一生，其實也是一種巨大的遺憾和殘缺美：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如果用張信哲的歌詞解釋的話，應該是：
如果這是最好的結局，為何我還忘不了你，時間改變了我們，告別了單純。
如果重逢也無法繼續，失去才算是永恒，懲罰我的認真，是我太過天真。
難道我就這樣過我的一生，我的吻注定吻不到最愛的人，為等你，從一開始盼到現在，也同樣落得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