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男人戀愛時，會發生什麼？
這個誰也說不準。
但即使身為小混混十級愛好者，我也只能老實講，在電影裡跟小混混談戀愛的，下場基本上只有三種：
1. 你親眼看著他慘死
2. 他親眼看著你慘死
3. 你們一起慘死
可見無論在現實還是電影中，跟小混混搞對象都是一件與自殺無異的高危行為。
觀眾們卻始終樂此不疲。
兩個月前，《當男人戀愛時》在臺灣上映，受到極大歡迎，暫居今年臺灣本土票房第一。
純情小混混和苦情小白花的愛情故事翻來覆去講了幾十年，居然還能在2021年如此賣座，說明人們對危險的愛情永遠抱有幻想。
你們在一起不會有物質保障，前途更是一片渺茫，但是架不住男人深情款款，女生情意綿綿。
畢竟，越是沒有未來，就越浪漫。
這就是「小混混美學」的核心。
從這個角度看，無論《當男人戀愛時》有多狗血，我都要為這個愛情故事鼓掌。
畢竟，國產影視劇裡的愛情越來越嫌貧愛富，現實中的中學生早戀都要講究門當戶對，婚戀市場上更是拒絕婚姻扶貧，這時候，電影院裡一個沒錢沒前途只有一顆真心的男人，和一個不圖錢不在乎前途只為真情打動的女生，仿佛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片淨土。
但是被人物打動，並不代表電影沒問題。
這部俊男靚女的純愛故事只能算是半部好戲。
它秉承了「小混混美學」的優缺點，卻又做不到像老片那樣極致，於是我這眼淚啊，在眼眶轉溜了三圈，又硬生生給憋回去了。
01
《當男人戀愛時》翻拍自韓國同名電影，原版評分也就7.7分。臺版這次的翻拍算是打破了「翻拍必爛」的魔咒，不僅彌補了原版在劇情上的邏輯漏洞，使整個故事更加自圓其說，本土化的改編也有許多亮點：
例如一口閩南腔的邱澤（一定要看閩南語版本！）；
例如兇神惡煞的黑幫大姐搖身一變，成了滿面春風的參選議員；
例如穿著花襯衫在保齡球館唱土味情歌撩妹。
相比隔壁某翻拍片，誠意和能力都高出一大截。
壞就壞在最後二十分鐘，正是大肆宣傳的催淚二十分鐘，讓電影一下從《天若有情》淪為《比悲傷還悲傷的故事》。
邱澤開始流鼻血的時候，沒看過原作的我心裡咯噔一下：
不會吧不會吧，這年頭還有人玩絕症梗？
結果導演不僅玩絕症梗，還要玩全套，最後二十分鐘的每一個情節點都可以無縫銜接二十年前的《藍色生死戀》。
16歲時我能為此哭得死去活來，26歲時我只想電影院逃走。
《當男人戀愛時》無論是原版還是臺版，都沒能處理好一個問題，那就是一段不可能有未來的愛情應該如何收尾。
很顯然，男主角腦袋裡長了動脈瘤的原因並不是往自己腦袋拍板磚拍多了，而是編劇編不下去了。
正如小飛機場所唱：
你是浪子別靠岸，就算她笑得多好看。
間中回味是最適當，靠岸以後誰想看？
浪子回頭最好看的部分，是浪子想回頭卻不能。
為什麼沒法回頭呢？
即便男主角不得絕症，兩個人都健健康康活蹦亂跳，但是在觀念和行為上的差異也將會是未來的絆腳石。
因此，讓主角得絕症掛掉是下策中的下策。
小混混只需要一念之差，就足以毀掉他和愛人的未來。
導演越想煽情，越想將男主角撇得幹乾淨淨，一副「總有刁民想害朕」的無辜模樣，就離「小混混美學」越遠。
真正掌握了「小混混美學」的導演根本不需要鋪天蓋地的悲情BGM（《當男人戀愛時》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在依靠音樂襯托情緒），他們只需要拿住男主角身上某個致命弱點，讓他在黎明到來前一秒鐘，突然猶豫一下，命運的齒輪就會不由分說地碾向他。
這種命運他無力反抗，但依舊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於是他抗爭了，失敗了，他的生命連同他的愛情一齊被毀滅了。
到這一刻，他已經完成了一場徹底的悲劇——
自己親手毀掉這段愛情，這難道不是比老天爺非要拆散一對愛侶更悲情的事嗎？
所以說《當男人戀愛時》是半部好片。
在邱澤突然患上絕症之前，電影原本是按照上述思路發展的。
邱澤扮演的成哥有一個致命弱點，就是有自毀傾向。
開頭邱澤收帳的幾個場景已經交代了此人的個性。
他非法收帳，乾的應該是虛張聲勢狐假虎威的事，卻偏偏選擇自虐的方式，拿板磚往頭上拍，往肚子裡灌汽油，倒逼欠債的人還錢。
這當然是一種手段。
但也能看出來，他對自己的身體、健康，自己這條命，還有未來，都是無所謂的。
一旦面臨問題，他首先會試圖用傷害自己的方法來解決。生活於他而言是一潭死水，是沒什麼盼頭的混日子罷了，自己的身體又算什麼呢？
他收不到錢，在大姐大面前也是一副愛咋咋反正我是盡力了的樣子。
所以許瑋甯的出現，不僅為他帶來了愛情，還帶來了生活的希望，或者更誇張一點說，生活的全部意義。
他不僅在幫許瑋甯，也在借愛情的力量將那個快要陷入泥潭的自己救了出來。
電影前半段在講述兩人愛情發生的同時，細致地展現了邱澤轉變的過程，讓人不由自主地就相信了愛情的力量。
因為有了期待，有了想要保護的人，自暴自棄的潛意識開始退卻，想要保護別人，首先要保護好自己。
於是因為愛上了許瑋甯，他也開始接受自己。
他開始注意儀容儀表，把頭髮梳成大哥模樣；
畫約會表格，也是對生活的開始有計劃的表現；
甚至，他開始計劃未來，攢錢，結婚，開奶茶店……
就在他的生活即將步入正軌的時候，意料之中的轉折來了。
當他發現生活根本無法按照自己的預期發展時，體內的自毀傾向又開始作怪，指使他暴打警察被捕入獄，出來後又抱著煤氣罐向大姐概略錢。
邱澤討債的方式，我以為臺版的改編要超越原作。臺版改為抱煤氣罐，既有同歸於盡的決絕，又為小人物悲情的底色中增添了一抹高光，同時，和開頭呼應——
走投無路之下，他依舊只會傷害自己。
情節發展至此，明明就應該是這個愛情悲劇的高潮和終點了。
這筆錢，怎麼可能要的回來呢？
男主角始終是一個小混混，當他在正道上無路可走之後，他就像吸毒之人那樣，再次做了那個對他來說更容易的選擇，當一個賭徒，拿自己的生命去賭一把。
然而，對一段現實的愛情來說，這樣的心理永遠不會讓兩個人得到幸福。
只要邱澤走上回頭路，兩個人的愛情必死無疑。
這才是這段愛情悲劇的根源。
所以，邱澤必須死在這場戲中。
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們倆人愛情的宿命，更是所有小混混愛上乖乖女的宿命。
但無論是原版還是臺版，都選擇忽視了這個最根本的矛盾，為了強調兩人情比金堅，金手指大開，讓有權有勢的參議員把錢還了回來，又畫蛇添足讓邱澤患上絕症，安排女主角給他送終。
一通操作下來，前一個半小時的耐心鋪墊，全部毀在結尾毫無節制的煽情上。這個愛情悲劇的美感全無，徒留滿地的狗血。
02
「小混混美學」的第二要義，男主角必須夠「臟」，夠「頹」，夠底層。
即使身在溝渠，依舊要瞻仰月光，然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留下那片光。
那種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實在太惹人憐惜了。
即使沒看過原版，光是看看黃政民這村口二叔的長相，這花襯衫紮褲腰帶裡的靈魂穿搭，就有內味兒了。
他往那兒一戳，這故事就成立了——
又窮又兇又不好看，還想追如花似玉的韓惠珍，不趁人之危，不死纏爛打，還真沒戲。追上了，陷進去了，四十好幾的糙漢子卑微到塵埃裡去，仿佛卡西莫多得到了艾絲美拉達的垂青，除了純粹到骨子裡的愛，你找不到任何解釋。
當主角變成邱澤的臉之後，原作中那種絕對不可能的苦戀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理所當然的幹柴烈火。
長成邱澤這樣，又死纏爛打，真的會有人不心動嗎？
我不信。
雖然我依舊津津有味地看完了邱澤撩妹的全過程，但是這就像一樁事先張揚的謀殺案，懸念大減。
當然，倒也不是說長得帥就不能演小混混。
香港那幫老帥男生，有幾個沒演過底層小混混？
帥氣如劉德華，年輕時也曾是小混混專業戶。
牛仔夾克配緊身褲，摩托頭盔往頭上一戴，油門那麼一踩，再加上那張石破天驚的帥臉，富家小美女看了都要倒追。
雖然被杜琪峰吐槽永遠放不下偶像包袱，但不妨礙《天若有情》成為「小混混美學」中的經典。
當然，更有說服力的例子是《阿郎的故事》裡的周潤發。
亦是人到中年，生活窮困潦倒，還帶著一個小拖油瓶，即使長著一張帥臉，行為舉止卻糙得讓你立馬相信這人活得不太容易。
但是剪了頭髮之後，所有人立刻理解為什麼張艾嘉當年會愛上他。
可見帥哥有帥哥的演法。
韓國小混混要苦苦相戀，香港小混混要夠型夠靚，我們臺灣小混混就是要臭屁機車賤兮兮，不行嗎？
當然可以了。
保齡球館，邱澤唱土味情歌博美人一笑的原創情節簡直是神來之筆，臺味愛情的靈魂被瞬間點燃。
我差點就要跟許瑋甯嗆那個嘲笑邱澤老土的女生那樣，嗆那些嫌棄邱澤過於帥氣妨礙真實性的人了。
直到我看穿了一個總是隱約覺得哪裡不對的細節——
邱澤那一頭亂蓬蓬的明顯是假髮的造型。
不知道具組是上哪裡找來這一頭如海藻般烏黑濃密的假髮，只想問問他們，這是對生活有多大誤解，才能把頹廢的中年男人和一頭旺盛濃密的長髮聯絡起來？
要知道，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性斑禿的可能性可比一頭海藻般的亂發大多了。
如果這頭亂發是為了和戀愛後的髮型做對比，以邱澤的演技來看，根本大可不必。
想當年吳鎮宇的平頭造型從1999年一路殺到2000年，上至警察阿sir下至混混頭馬，演過的角色環肥燕瘦應有盡有，各個出彩。在此期間，他演的小混混從渾渾噩噩到甘願為愛人放棄生命，全身造型沒有絲毫改變，甚至連衣服都沒換過，照樣演得肝腸寸斷。
邱澤所有的努力，拼命裝狠，拼命頹廢，差點就要騙到我的眼淚了。
結果，因為這一頭超現實的假髮，功虧一簣。
可惜，真的可惜。
03
時代在進步，小混混也早已更新換代，左手BP機右手大砍刀中間紋個米老鼠的年代遠去了，但有些東西永遠地留了下來。
例如，被小混混愛上的女主角永遠那麼倒霉。
「小混混美學」再淒美再悲壯也好，本質上都是男性視角的自我感動（當然這是我成年後才悟出的道理），而女主角，大多數是用來襯托男主角卑微肉體中那顆黃金般的心靈的。
像吳倩蓮和張艾嘉那樣，被家暴後依舊原諒甚至體諒男主，最後親眼看見愛人臨死慘狀的，已經算很好命了。
像小結巴那樣被人亂槍打死，做了男主替死鬼的，才是「小混混美學」的終極獻祭者——
君不見小結巴成為陳浩南心口永遠的朱砂痣，為這位著名小混混的生平留下了動人心魄的一筆，深情人設感天動地，又引來眾多美女紛紛主動獻身又獻祭。
與此相比，千禧年之後的乖乖女顯然沒有那麼傻了。
即使面對幼稚深情又專一的邱澤，許瑋甯一開始腦殼還算清醒。
但是很快，貌美如許瑋甯還是淪陷在小混混的攻勢之下。
如果從女主角的視角來看整個故事，那本片就不是愛情片而是恐怖片了，而且是那種最貼近現實、無法擺脫的恐怖。
女主角接連給三個人送終，分別是親爸、愛人，以及愛人親爸。
人家不談這個戀愛，無非是被恐嚇一下，一人打幾份工，捱過些苦日子。
結果跟邱澤談了戀愛，好嘛，不僅要多承受兩份死亡帶來的痛苦，臨了還喜提老年癡呆症後爹一枚。老年癡呆症有多災搞，家裡有老人生病的都懂。
男主角死就死了，愛情到這裡也已經完成了它的偉大使命，誰能想到他還來個臨終托爹，人鬼情未了秒變啞巴新娘。
進電影院之前，本以為眼淚應該會為得了絕症的邱澤而流，看完電影才知道，原來這眼淚應該留給小姐身子丫鬟命的許瑋甯啊！
想到這，邱澤對許瑋甯說的那句話在耳邊響起：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你了。」
回想女主角的勞碌命，這句完美詮釋了「所有一見鐘情都是見色起義」的話，頓時情話變咒語。
當然，我知道，一定有人怪我苛刻——
邱澤在女生最艱難的時候提供了情感支持，兩人相依為命，怎麼就不能說是愛情的偉大呢？
道理沒錯，可是你們看看許瑋甯的形象，不僅盤亮條順，還是難得一見的冷艷型混血美女。
這形象這氣質，分明就是大哥的女生，卻偏偏要和街頭小混混無望相擁，說得過去嘛？
一個陷入債務危機的絕世美女，居然輪得著邱澤這個檔次的小混混來拯救，臺灣這屆的黑道大哥看來都是不太行啊。
我甚至懷疑主創在確定了許瑋甯出演女主之後，也發現了這個bug，於是才把原版裡的黑道大哥改成了黑道大姐。
否則，這筆帳大哥早就親自去收了，哪裡還有邱澤的份呢？
但話說回來，這又說明臺版主創在修正bug方面著實用心。
你看，這片總是這樣來來回回拉扯觀眾的觀感，如此幾次，耐心全無。
但至少，邱澤喚醒了我體內那個小混混十級愛好者之魂。
所以姐妹們，什麼也不說了，快重溫《天若有情》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