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兒啊，來來來，坐媽媽身邊，陪媽看一會電視！」剛吃完午飯，媽媽就在沙發上喊我。
「媽，您先看一會，等我忙完了就過來陪您啊。」我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回應著。
「休息一下吧，我給你留了幾個橘子，你把它吃了吧。」
這樣溫馨的對話每天都會充滿我的生活，讓不知情的人羨慕不已:好一幅母慈子孝幸福圖……然而正是這樣的母慈子孝把我推進萬丈深淵，弄得我妻離子散，痛苦不堪還得強顏歡笑……
我是一個70後，父親是60年代的志願兵（那時候當兵的表現好可以由義務兵轉志願兵留部隊再服役16年，期間有薪水有福利，退役後國家給安排工作，也是當時農村娃鯉魚跳龍門的一種方式），母親生下我不久就隨軍了，把不到一歲的我扔在奶奶家，後來在部隊又生下了弟弟，弟弟命好，跟在父母身邊長大，父母非常寵愛他，穿的吃的玩的一樣也不少，跟當時城裡孩子一樣幸福快樂，而我從小跟著奶奶姥爺身邊，穿著親友們給的舊衣服舊鞋子，和村裡孩子們一起玩泥巴，掏鳥窩……
那時父母隔一兩年就回來探親，父母沒回來之前我是特別想他們，盼望他們給我買新衣服，新玩具，帶我玩，雖然他們每次回來都沒給我買新衣服，新玩具，但媽媽會溫柔地和我解釋:「你有衣服穿就不用買了，買了也是浪費錢，玩具也不用買，可以和弟弟一起玩。咱家鋒兒是個懂事的孩子啊。」雖然我很失望，但我還是噙著眼淚連連點頭，因為從小缺乏父愛母愛的我，太需要父母的關愛了，雖然只是短短幾天，雖然不能像弟弟那樣在他們面前撒歡撒嬌，但只要看到母親溫柔的笑臉我就心滿意足了……
時間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了。在我16歲那年父母轉業來到了天津，同年我也考上了天津一所中專院校，當時我成就很好，老師都以為我會進重點高中深造後考大學，誰知我竟直接報考了中專，因為母親告訴我:家裡條件有限，同時供倆孩子上學有點困難，希望我報考中專，早點畢業工作，給他們減輕經濟壓力，我含著淚答應了母親，在老師們惋惜的眼神裡上了中專院校……
畢業後我進了一家國企，後來又遇到了我的前妻，前妻是個美麗善良的女孩，我們一見鐘情，談了一兩年後準備步入婚姻，當時我父母答應把老家的那套老房子給我做婚房，我前妻也沒嫌棄，我們倆就在那個又破又小的舊房子裡結婚了，辦完婚禮後，我就和前妻一起來到了天津打拼，兩年後，我們的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孩，跟她媽一樣漂亮，從此我就過上了我們天津人都羨慕的小日子:老婆孩子熱炕頭……
本以為我們一家三口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可是幾年後的一場改革讓我和前妻雙雙失業，突然失去經濟來源的我們一下子慌了，我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找工作，碰運氣，可是當時企業不多，加上突然增加許多下崗工人，工作真的很難找，短短一個月，年紀輕輕的我們頭髮都白了，後來實在沒辦法，我們就拿著當年不到兩萬的買斷金，（因為我們夫妻工齡不長）跟人合夥開了一家早餐店，合夥人出技術，我們出資金，在我們的努力下，早餐店生意還可以，收入比上班強點，這下我們稍微喘過氣來，然而上天似乎故意跟我過不去，有一次一個老人在我們店裡吃早餐，不小心摔了一跤，當時頭碰到了桌子角，一下血流如註，送醫途中不治身亡，好在死者家屬還算通情達理，就要了五萬賠償金，可就是這五萬塊錢也把我們家底掏空了，賣掉了早餐店才算湊齊，當時的我們已經一無所有了。
為了生存，我只有厚著臉皮找我父母借貸重新創業，可沒想到父母說他們沒錢了，錢都給弟弟花光了，因為父母的溺愛，弟弟上完國中就沒讀書了，一直在外花天酒地，沒錢就找父母伸手要，所以一直沒存下錢來，聽父母這樣一說，我也無語了，默默地離開了父母家，踏出家門那一瞬間，我崩潰了，跑到海河邊放聲大哭起來，全然不顧來來往往的人群……
良久，一陣手機鈴聲把我驚醒，我掏出手機一看，竟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前妻打來的，我趕快擦幹眼淚，整理好情緒後按下了接聽健:「老公，在哪裡呢？」電話那頭傳來前妻擔心的聲音，「剛打你好幾次電話沒接，我就給你媽打過去了，你別著急上火，先回家的，我爸媽都來了」看來前妻知道情況了，我什麼也沒說就回了一句「嗯，我馬上回來」。在這裡我非常感謝我的前嶽父母，在我最無助的時候他們伸出了援手，當時經濟並不寬裕的他們給了我們一萬元創業基金，尤其讓我感動的是:嶽母為了讓我們夫妻安心創業，她決定辭職幫我帶孩子，當時嶽母的薪水還是比較高的。
因為第一次創業失敗給我帶來了揮之不去的陰影，這一次我們避開了餐飲行業，去市場考察幾天後，決定進軍服飾行業。因為資金不多，又沒經驗，我們選擇了在周末市場擺地攤賣服裝，也是我們時來運轉，外加上我前妻人漂亮身材又好，什麼衣服穿她身上都好看，因此我們家生意也是附近最好的，慢慢的我們生活有了起色。期間我父母也偶爾到我們攤位來，說是來幫忙，其實大部分時候是給自己挑衣服來了，我雖然心裡有點膈應，但終歸是我父母，也沒說什麼，只要有他們喜歡的就隨他們拿走，好在我前妻氣量寬，也沒和他們計較。
為了多掙錢，當時的我們真的很拼，尤其是我老婆，一大早上騎腳踏車去批發市場進貨，進完貨後哪裡可以擺攤就趕去哪裡，為了趕時間，經常是饑一頓飽一頓的，早出晚歸，辛辛苦苦地跟著我來回奔波，總算手頭有了一些餘錢，想想總這樣跑也不是個辦法，恰好當時底商賣得很火，我們兩口子就琢磨著買個底商做生意吧，這樣也輕鬆些，可當時底商很貴，而且還要找熟人才能買得到，我們手上雖然有些餘錢，可還是不夠首付的，想想我們創業以來父母沒少在我們家拿衣服，不光自己穿，有時候還送親朋好友，更重要的是弟弟後來也懂事了，父親通過關係讓弟弟進了事業單位上班，薪資待遇都不錯，還談了一個女朋友，爸媽薪水都不低，應該有些餘錢，於是我跟父母提起買底商差錢的事，父母一聽我們要買底商，就表示堅決反對，說我們擺攤不也挺好的嗎，沒壓力還掙錢，再說他們手裡雖然有點餘錢，但這是留給你弟弟買房子的，你結婚我們不也給你一套房子了嗎？再說你是哥哥，常言道長兄如父，你不應該多多幫襯著你弟弟嗎？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能怎麼辦呢？雖然有點生氣，不過也沒說什麼。正當我們放棄了買底商的念頭時，事情出現了轉機，老家那套房子要拆遷了，我們聽到這個消息時開心死了，我跟老婆說等拆遷款下來了我們就有錢買底商了，那時候我們就不用這麼辛苦了，老婆當時也很高興，這個好消息大大的鼓舞了我們，從此做生意越來越勤謹了，就想著等拆遷款一下來就能全款買底商，我們的小日子更好過了。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我們空喜一場了，因為讀中專的時候我把戶口遷到了市裡，老家的房子一直在父母名下，所以直到人家都拆遷完了，我們家的拆遷款還沒到手，當時一心忙著掙錢，想著拆遷款到了父母就會給我們，當時拆遷有兩個方式:一個是補錢，一個是給房子，因為我們想買底商，所以選擇補錢，每次問父母，他們總說沒下來，我們也沒往心裡去，直到有一天遇到我的小學同學，我才知道拆遷款早下來了，一聽同學這麼說，我趕快給我父母打電話，電話那頭父母的話如同晴天霹靂:拆遷款是下來了，他們給我弟弟在市裡買了一套一百多平的三房室……我一下子懵了，就那樣呆呆地站在大街上，等我回過神來時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雨水已經濕透了我的衣裳，冰冷的雨水順著發絲滴滴答答往下流，手機進水後早已自動關機了，當時我感覺我就想一個被父母拋棄了的孩子……我不知道我該怎樣面對妻子，她跟著我受苦受累，嶽母為了幫我照顧孩子放棄了工作，指望著有一天能過上好日子，可我卻被自己的親父母狠狠捅了一刀……此刻的我真是萬念俱灰，我一直恭敬孝順的父母，我一直竭盡全力維護的親情，在這一刻轟然坍塌了……
這一次變故徹底惹怒了我的妻子，她大吵了一場後收拾衣物帶著孩子回了娘家，留下我在空蕩蕩的房子裡孤苦無依……而這個承載了我所有歡樂幸福的所謂房子，也不過是我們租住了近二十年的地方……
老婆回娘家後，我去過幾次嶽父母家，但一直沒提接她回家，妻子跟我受苦受累，我卻給不了她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我慚愧，孩子雖然衣食無憂，但缺了父母的精心陪伴，我慚愧，嶽父嶽母待我如同親生，我卻沒有能力回報他們，我慚愧……可我自己的父母呢，要說他們有多大的過錯，好像也沒有，畢竟生養了我，他們只是有點偏心而已，我能恨他們嗎？好像也沒道理……其實說透了還是自己沒用，沒能力讓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可我分明感覺自己已經透支自己身體地努力過了……
後來老婆還是自己回來了，我們又重拾舊業，然而生意卻大不如從前了，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實體店越來越困難了，加上天津年年創衛，對攤位管制也越來越嚴了，因此我們放棄了擺地攤，夫妻東一下西一下地打起了零工，勉強維持生活，後來閨女大學畢業了，找了一份不錯的工作，16年在嶽父母的幫襯下買了一套老破小，總算把家安定下來了。
可沒想到兩年前父親的一場大病把我們的婚姻推向了絕境，繼而解體。
兩年前的一天，我父母帶著小孫子去公園玩，這個小孫子是我弟弟的兒子，弟弟婚後一直沒要上孩子，後來在雙方父母催促下去做了試管，十個月後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一家人寶貝得不得了，寵溺得都讓我閨女嫉妒，因為我閨女一直是奶奶帶大的，加之我父母對她也是不冷不熱的，現在雖然長大成家了，還是對爺爺奶奶有些介意。那天我侄子在公園玩腳踏車，不小心摔了，我父親一看寶貝小孫子摔了，趕快跑過去抱他，也不知怎的就倒地下了，父親有三高，還有心臟病，當時父親身邊沒別的親友，過了一會沒起來旁邊有人打了急救電話，送到醫院做完檢查後醫生建議放棄治療，可母親呼天搶地哭著要求做手術，我們也想做最後一次努力……不記得手術做了多久，隻知道出手術室後就進了重症監護室，因為那時正是疫情期間，家屬不能陪伴，第二天我們就回家了。
因為父親病情嚴重，一直待在重症監護室，每天費用都是上萬，入院時交的押金沒多久就用完了，雖然說有醫保報銷一部分，但是也得自己先墊上費用，等出院後結算時再返還，所以醫院就給我們發了催繳單，我母親說家裡沒錢了，這費用希望我能先墊上，可我實在沒錢，母親這裡又是軟硬兼施，沒辦法我就背著老婆用房產證抵押貸了二十萬，給父親交了住院費用，期間父親一直待在監護室，靠著呼吸機和胃管維持生命體征，後來醫生跟我們說再治療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還不如出院回家順其自然，這次母親聽從了醫生建議，讓父親出院回家了。出院第三天，父親就離開了我們……而在這期間，我抵押房產證的事被老婆發現了，當時她氣得直流眼淚:「既然你這麼顧著你父母，那就跟你父母過去吧」，扔下這句話她就走了，我呆呆地望著她的漸漸遠去的背影，無言以對……我想這一次我老婆是真的寒心了，因為我父親的葬禮她都沒來參加，這也成為她和母親徹底決裂的導火索，我母親逢人就說我老婆不忠不孝，可憐我善良的老婆，跟著我受苦受累，沒享過一天福，最後卻成了別人眼中不忠不孝之人……後來老婆提出離婚，我自知無顏挽留，默默的在離婚協議上簽上了我的名字，那一刻我覺得我的人生就這樣完了，我滿臉淒楚地看著老婆說:「房子就給你吧，跟著我委屈你了，過幾天我去把房產證贖回來給你送去。」老婆流著淚說:「沒見過像你這麼傻的兒子，房產證我去贖吧，那點錢就留給你，你都50了，也不能一無所有啊。」
幾天後，我母親去醫院結算，除了各種費用返回18萬多，母親給了我5000，說既然我已經離婚了，剩下的錢她幫我存起來。我接過錢，一聲不吭地走了。我沒有和她爭辯，因為此時的我已然沒了靈魂的一具行屍走肉，錢多錢少對我來說無任何意義了。
去年年底，接到弟弟電話，母親說兩年沒看到我了，很想我，希望我能回去看看母親，本來我是不想回去的，想想母親也年近八十了，活一天算一天了，回去看看也好，以免以後心生遺憾。於是時隔兩年多後我又見到了母親，站在門口的母親老了許多，滿頭白髮在陽光照射下刺眼的白，深深的皺紋如同雕刻布滿臉龐，瘦小的身體依著門框，好像風輕輕一吹就要倒的樣子……我鼻子一酸，竟然留下淚來。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過得很祥和，母親在我的陪伴和照顧下過得很開心，精神也日漸好起來 ，本以為過完年我就能走，誰知母親和弟弟苦苦挽留，說我一個人居無定所也是孤單，母親年邁也需要人照顧，希望我在家陪著母親，這樣一來母親也有人照顧，我也不用再流浪了……
說實話，我內心深處是排斥母親恨母親的，可看到白髮蒼蒼的母親，我又心軟，弟弟要上班賺錢養家，沒法照顧母親，我不照顧誰照顧？可我又過不去心裡那道坎，面對這樣的父母，我又該何去何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