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懷左
昨天刷微博時，我看到了一則關於逼婚的新聞。
具體內容我不再贅述，大概講的就是媽媽逼女兒和不喜歡的人結婚，還拿自殺威脅。最後婚是結了，但確實不幸福。看到這個新聞時，我的腦海中閃現出了一副類似「拔刀相向」的畫面，進而感受到的是壓抑和不理解。
我從小就是一個不喜歡被嚴重管束的人，當一些很強烈的個人意願得不到舒展時，我一定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反抗。當然，回頭去看時，反抗的結果有好有壞，但當時確實是反抗了，感受很好。
人在成長過程中，一直有兩股力量：一種是外在的引導，一種是內在的蓬勃。
最好的情況，肯定是內外合一，外在的力量合理引導內在，生命力得到舒展，同時在生活中也能適應一定的規律。差一些的情況，是內外有一些矛盾，最差的，是內在被嚴重壓制，完全得不到釋放與發展。
一個女孩，被母親以死相逼，不得不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放在任何時代，基本都是一場悲劇。不過這個悲劇是屬於個人的，飛鳥被縛，只剩哀鳴。
毀掉一個人的方法之一，就是牢牢壓制他的內在人性。
被安排與被死亡
這段時間我重讀《百年孤獨》，為書中一位女孩的命運哀嘆。
她叫梅梅，少年學琴，是為了不令母親失望。她的母親費爾南達出身於一個沒落世家，從小被灌輸要振興家族的宏願，看重家族榮耀，立志當女王。
如果你無法想像這是什麼人，也不著急，想一下《天龍八部》中的慕容復就可以，大差不差。他們嘴上和心裡想的都是無法實現的宏圖大業，每天白日做大夢，不僅自己的生命力得不到舒展，對身邊人，更是不留一點情面。
梅梅的命運可想而知，從小就處於被規劃之中。
她其實很早就厭惡她媽媽的嚴苛以及為別人作決定的習慣，但她又沒能力去反抗，只能默默忍受，用好成就去換得一些小小的自由。她媽媽對她表現出來的順從與聽話非常滿意，但順從之下，是長期積累的壓抑情緒。
在這個母女關係中，對話很多，但沒有任何交流，母親從來都不關心孩子的真實訴求，孩子攝於母親的權威，隻敢需求突破口，稍作呼吸。
讀到這段內容時，我感受到的是壓抑和窒息。梅梅的真實愛好是聚會的喧鬧，或者和閨蜜聊些小八卦，但她媽媽永遠都不可能讓她做那樣的人，早早設定好的規劃中，不茍言笑才是她的歸宿。
後來梅梅戀愛了，喜歡上了一個汽修廠的學徒。她瘋狂地愛上了那個男孩，輾轉難眠，茶飯不思。想來那段時光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無憂無慮，盡情釋放年少的激情。
但好景不長，她的媽媽發現了她的戀愛跡象，在劇院抓到了他們，並把她關了禁閉。而她的男朋友，在一個晚上偷著去找她時，被她媽媽請的守夜人，一槍放倒，從此成了臥床不起，在孤獨中老去。
到這裡，還不是最沒人性的地方。
她的母親費爾南達覺得梅梅玷污了家族榮耀，把她送到了千里之外的修道院，讓女兒老死在那裡，回去之後和所有人說梅梅是自願的，斷絕了他人的念想。費爾南達還給兒子寫信，說你姐姐因病安息在了天主的懷抱中。當梅梅和其男友生的孩子被送到家時，費爾南達的第一想法，就是溺死孩子，然後絞死送信人。
可以說全書當中，費爾南達是我最討厭的人物，她用死板而迂腐的教條竭力維護著她心中的所謂體面，直接扼殺了女兒的生命希望。
梅梅，在她媽媽的安排下，被死亡。
這是最可怕的地方。在被送修道院的途中，梅梅再沒開口說話。此後她每一天都會想念她的男朋友，想念他身上的機油味和身邊的蝴蝶，一直到衰老而死，終生一言未發。
有的人活著，卻已被家人「殺死」。何其殘忍，觸目驚心。
習慣扼殺人性
說回我討厭的費爾南達，她其實也是家庭教育的悲劇產物。
她是一個與現實世界格格不入的女生，從小生活於一座陰風慘慘的城市，每到下午六點，全城三十二座鐘樓齊聲敲響喪鐘。她的家中以墓園長磚鋪地，終年不見陽光，臥室中黯淡無光，到處一派死氣沉沉。
簡直活死人墓。
母親從小給她講的都是往日的榮光，類似我們家以前是大家族，是貴族，權勢無比，財富無邊，並且一直給她灌輸——你以後會成為女王。
灌輸多了之後，她信以為真，從小也把自己當女王看待，舉手投足，扭扭捏捏，說話極盡拐彎抹角之能事。平時哪怕就吃一塊小麵包，桌子上也要擺好銀餐具，細細切割，慢慢品嘗。
她從來不去廁所，從記事時起，都是在刻有家族紋章的黃金溺盆裡大小便。十二歲時她第一次出門，雖然去的不過是就隔了兩條街的修道院，但仍然乘坐馬車，到了之後也不和旁人待在一起，隨時隨地擺出女王樣。
一副半死不活、毫無生氣的樣子。
她學習所謂的女王必備技能，學會了用拉丁語作詩，學會了彈奏古鋼琴，學會了和紳士談鷹獵術、和主教論護教學，學會了向外邦君主闡述人間政務、為教皇詮釋天國事宜，卻在生活中，一無可取。
學了很多，唯一沒學會的就是如何做個正常人。或者說，框架已經出了大問題，往裡填充再多東西，也是空耗力氣。
她空有好皮囊，長得十分美麗，但沒有一個朋友，老公（奧雷裡亞諾第二）當初因為她的美貌而和她結婚，但發現她的內在空虛後，選擇了逃離。書中的原句是：對奧雷裡亞諾第二而言，這幾乎是幸福的開端和結束。
在她的身上，我看不到任何一點人性的活潑，整個人就像一架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按古板的規劃做事。再後來，她把這套程序原封不動地照搬在了孩子身上，導致了孩子的悲劇。
糟粕被傳承，悲劇一代接一代。
記得之前我看過一句話，想進一步知道你的伴侶是什麼樣的人，去看看他的媽媽。這句話不一定完全對，但確實有一定的道理。
有些人性，在代際傳承的習慣之中，就被扼殺掉了。
溝通的缺乏
溝通其實一件特別難的事情。
當然，我這裡講的溝通，不是你問我今天吃了什麼，我說吃了煎餅果子式的那種溝通，而是直達內心的理解和懂。
原本我以為關係越親密的人，互相之間應該都是理解的，後來才發現，距離越近，可能越看不懂對方的心。所以廖一梅才會在《柔軟》中寫下那句話：「每個人都很孤獨，在我們的一生中,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路遙在《平凡的世界》中講過一個點，說親戚之間看著近，其實遠沒那麼好。那時候我根本不理解，想到我家的親戚，大部分也都挺好。
當時還是閱歷不夠，其實路遙所講的，不是人來人往的熱熱鬧鬧，而是再深一層的隔膜。
人與人之間是有隔膜的，父母不理解孩子，孩子不懂父母，愛人之間不了解對方內心最深層次的驕傲，朋友之間很多時候也只能說說笑笑。深入到內核，大部分人都是孤獨的。
也許這就是馬爾克斯想在《百年孤獨》中探討的問題。如果只看表面，那個大家族一直都很熱鬧，外界的大起伏與他們的小起伏中，家中熱鬧不斷。但具體到每一個人，其實都很孤獨。
那種孤獨不是因缺乏陪伴所導致的，而是內心深處的渴望，沒人能理解。
就像我上文中提到的梅梅。她最喜歡的，其實是聚會的喧鬧、情愛的八卦以及和女友們胡說八道，但她媽媽希望把她培養成小女王。媽媽的期望很大，但梅梅一直過得很痛苦，她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不讓她媽媽失望。
從某種角度上來講，這是一種犧牲，她為了更大的自由，不得不迎合她媽媽的心願。但長期的壓抑讓她內心極度苦悶，最後導致了更嚴重的人生悲劇。
她們母女之間有對話，但根本沒有觸及心靈層面的深層次溝通。話說的很多，但互相根本不理解。回到生活中，這樣的情況，很多很多。
大人和孩子之間，一邊是「為你好」，一邊是「沒辦法，不需要」；伴侶之間，一邊是「我希望你怎麼做」，另一邊是「你根本不懂我」；朋友之間，一邊是相互陪伴，一邊是利益交換。
《百年孤獨》，翻過來，其實就是孤獨的一生。我們每天都在對話，但實質性深層次的溝通，少之又少。
理解這一點之後，平時我參加的聚會少之又少，即便參加，也是多傾聽少表達。因為熱鬧過後基本都是安靜，你來我往之下大多也是閒得無聊。或者再換個表達方式：我擁有更多解悶方式，這種方式，反而是我最需要的一種。
相比起來，我更喜歡從藝術作品中去尋找精神共識，體驗那種層層遞進的「溝通」與共識。我從小就享受於那種方式，今後還會一直持續下去。
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
生命的舒展
生命的舒展是什麼？我認為，應該是可以自由地感受自己的生命。
李清照早年的生活，總體基調是幸福和自由。可以說，她非常幸運，她的父親不但自己學問好，而且還能超越當時男女的界限，使女兒受到最好的教育。
更幸運的是，她嫁給了同樣欣賞她、鼓勵她的趙明誠。
他們不僅是夫妻，更是知己，不僅可以相伴，還有共同的精神愛好，可以一起讀書、聊文學、收藏典籍。
在那段感情中，李清照的生命得到了極大的舒展，她不用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也不用被封建社會「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所束縛，盡情展示才華，發展自己。
可惜的是，這種美好後來破碎了，山河飄零，丈夫早逝，只剩她在世間東奔西走。
所以說，美好的東西得來不易，不僅需要天時地利人和，還需要極大的運氣。
放在日常生活中，我覺得一種舒展生命的方式，就是去追求自己熱愛的事情。在追求中釋放熱情，在進步中體驗興奮，在持續積累中一步步達到以前只能觀望的地步。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浪漫，也是最充實的生活方式。
在追求和釋放中，收獲屬於自己的內在豐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