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東流》裡主角大都紀實表演,而配角上官雲珠是藝術的

  上官雲珠在1963年的《初春二月》中扮演寡婦文嫂,這個孤單而衰老的角色與上官雲珠之前在人們心中留下的印象截然不同——新中國成立後,上官雲珠主動尋求轉型,陸續在《枯木逢春》、《南島風雲》、《初春二月》、《舞臺姐妹》等眾多優秀影片中,塑造了人物身份跨度非常之大的女性形象,但都呈現了教科書般的傳神表演。

  然而觀眾似乎更難忘的,仍是她在40年代的銀幕上所呈現的千嬌百媚,這些電影記錄的正是上官雲珠最好的時光——更多時候,我們在電影中看到的上官雲珠,都是美艷動人的扮相。正如1947年上映的這部電影《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部電影總長160分鐘,從1947年10月到1948年1月,影片連映了三個多月,創下解放前國產片的最高上座紀錄。首輪觀眾的人數達71萬多人——當時上海的總人口大約是500萬,占全市人口的14.39%,相當於平均每7個人中就有1個人看過此片。

  電影裡的女主角只有白楊,上官雲珠在裡邊隻演一個配角——風流交際花王麗珍的表姐何文艷,隻在電影後半場有戲,堪稱配角的配角。但是後來,上官雲珠的演技卻是後人觀影者中評價最高,最多的。她憑借此片的角色轟動影壇,奠定其明星的地位。這個原本膚淺得不能再膚淺的角色,至今都被很多觀眾認為是難以超越的經典,就像電影選擇《一江春水向東流》作為影名,雖言簡意賅,但意韻深遠,回味無窮。

  上官雲珠塑造成功的何文艷,一出場就引人注意——電影前半部她的戲份很少,但作為天生的明星,上官雲珠的非凡演技使這個角色立刻從人堆裡凸顯出來。

  全面抗戰爆發之前,何文艷隻織一件好毛衣的舉動,便已證明了她是個其實不管戰士死活的精致利己主義者,只有幾句臺詞,但上官雲珠表演得恰到好處,極其自然。

  上官雲珠的身上,帶有那個時代特殊的風韻。她非常適合扮演風情萬種的中產階級少婦,她給人的感覺是:主角們都是紀實表演,大多用力過度,而她,是藝術的。

  當時的上官雲珠只有27歲,風韻卻遠遠不止如此,也許是民國時代女性成熟的早吧?

  上官雲珠的銀幕形象很美,一雙眼睛含情脈脈,顧盼生輝。和十二年前死去的阮玲玉太像了。不得不承認,她還要比阮玲玉更加漂亮一些。

  必須承認,上官雲珠的舞臺腔很重,但念白字正腔圓,聽著舒服——反正我是越來越喜歡老電影中的這種腔調。

  何文艷這個角色的戲份直到她的丈夫——投機賣國奸商入獄,屬於她的銀幕時刻才全面到來。

  這時候抗戰勝利,張忠良來到上海,何文艷去機場迎接。

  這場表姐接妹夫的戲,上官雲珠表演得親熱而不失分寸,盡顯一個妖華精明的民國富貴太太的風采,令人嘆為觀止。

  何文艷與王麗珍是不同的——何文艷內斂,善於掩藏自己內心的情感,心思更縝密,頗有心計。

  比如給張忠良喝酒接風這段,張忠良開懷暢飲,何文艷在一邊欲勸阻,卻猶豫不決的樣子,時不時流露出一種楚楚可憐之溫柔,這些文文弱弱的舉動,真是演出了一個膚淺角色裡潛藏的靈魂和性情,讓人幾乎忍不住要愛上她。

  在上官雲珠的臉上,總是掛著燦爛的笑容。而這笑容似乎就是她的秘密武器,使萬千觀眾都為之傾心。

  這部戲裡她唯一的憤怒,是探監丈夫那場戲,她發現丈夫在監獄裡居然還和小三糾纏不清,這段潑辣發狠太精彩了,以後她舍丈夫於不顧時,我們仍會驚訝她當真是如此無情——這就是上官雲珠的演技,當這個角色算計狠厲的時候,處事手腕也是一樣不差,哪怕在逆境中也能夠翻起身來。

  這個時候的她,明白張忠良不會給自己名分,但仍想開啟並維持這段肉欲關係。她所使用的就是軟刀子糖衣炮彈式。

  上官雲珠是真正的實力派美貌,據說她冷若冰霜的樣子更美,只是她的美,精致的,富貴的,男權視角下的女性魅力的美,你可以說她代表了「迷人的民國上海風情」,也可以說她代表了舊社會。因為她的美麗,必須依附於掌握了權力和金錢的男性特權階級,才能夠存在,因此也是易碎的,脆弱的和沒有生命力的。

  當何文艷和張忠良茍且的時候,張忠良的結正室子素芬突然來到她家裡應聘女傭,作為太太的何文艷慢慢踱出來,對素芬頤指氣使,這一幕想想就很感慨——賢淑的人竟然給無恥的人騎在頭上。

  這個時候的上官雲珠,手夾香煙、眼神迷離。眼神不屑而傲慢,一看就覺得心裡一震。

  上官雲珠的表演極其精妙——手法輕巧,而力若千鈞,使何文艷這個形象得以完美且無限延展。

  有一句話叫「莞爾一笑,傾國傾城」,我想,放到上官雲珠身上,就再合適不過了,千嬌百媚都在她的莞爾一笑中,她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妲己——真的是太狐媚了,只要上官雲珠在電影中粲然一笑,頓時眼前就明亮了起來,人物刻畫得最是生動自然。

  她連嫉妒都是媚態十足,比如這天晚上,張忠良拿著王麗珍的皮鞋,要去給清理清理,出門遇上何文艷,對方沖他撇嘴,搖頭,表演充滿靈氣,這才叫演員的感悟——一切是那麼情切切,意綿綿,符合電影的節奏。

  何文艷的重頭戲是臨近劇終,在家裡大擺宴席,作為女主人的她,上下照應,左右逢源,八面玲瓏,周到招待上流社會的各方賓客,讓我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小資民國風情。

  在這場群戲裡,真正出現亮點的是上官雲珠。

  她扮演的何文艷從容而靈活,先是在門口陪客人並肩而行,等入了門,突然快走幾步——退步到臺階下,再次等待為客人引路,絕不忘了自己的東道主身份,堅決讓貴賓占據C位,幾個鏡頭下來,不過幾秒鐘,動作靈活嫻熟,煞是好看。

  就在這幾秒鐘裡,作為一個演員的表演技巧,得到了清晰充分的展現。

  在這場群宴中,何文艷把宴會幾方面的關係都處理得很好。

  她的內斂悶騷,她的高貴風韻和優雅姿態,她的一瞥一笑,這個人物性格特點之鮮明,已經非常突出。

  能處理好這麼龐雜的關係,何文艷固然有從謀生中學習來的生存智慧,但更多的是像她的扮演者上官雲珠一樣,出於本性。

  最後的高潮到來時,四人相撞於狹小的何府舞廳,矛盾全面爆發,緊張的氣息到此一觸即燃。

  上官雲珠與以演技著稱的陶金、舒繡文等同臺飆戲,也是毫不遜色。

  看這個鏡頭,永遠不失優雅風度的上官雲珠,雖然身高只有一米五幾,卻能完全把場子壓住——只有她最懂電影,有鏡頭感。

  我對最後這一幕真是百看不厭——當何文艷知道張忠良的結發之妻就是素芬時,先是和王麗珍一樣驚訝,表情頗受打擊,然後突然回過味來,臉上呈現出嘲諷的笑,這是一種幸災樂禍的看熱鬧的態度。這個微表情是那麼傳神到位。把一個忘記廉恥的「秘密夫人」刻畫得入木三分。

  時隔幾十年後,仍然有很多人對這位風騷和放蕩的「接收夫人」當年優雅得體的身影念念不忘。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那麼多人會對上官雲珠如此難忘?直到現在,仍有太多人,將她當作是心中的女神。我想,這與她絕色的美麗,嬌媚的氣質有關,也與她卓絕的藝術的氣質有關。

  上官雲珠,確實像她的名字,在自己演藝生涯的黃金時代,她確實像明珠一樣璀璨美麗,無與倫比。

  最後,用上官雲珠本人1956年11月21號的發言作為結尾:

  演員們和觀眾除了在銀幕上、舞臺上才能建立起友誼以外,是不大有其他更好的法子的。這種友誼的橋梁,那就是我們的作品!我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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