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深燃（ID：shenrancaijing），作者丨李秋涵，編輯丨魏佳
今年五一檔有多擠？
影院經理李大齊制作電梯口的新片影訊，就做了一下午：用原來的模板，一張圖放不下，改來改去，他只能先去掉兩部片子，但剩下的9部也不知道該怎麼排，看明星、看班底，很多成色相差實在不大。最後，他乾脆放棄傳播效果，海報湊起來怎麼好看怎麼排。
這原本只是一個小檔期，2015年-2019年五一檔的新片都只有5部左右，但今年，五一假期長達5天，新片多達11部，整體數量翻了一倍，就連往年只有一兩部做點綴的動畫電影今年就有3部。
誰能殺出重圍變得更撲朔迷離。
從燈塔數據來看，截至4月30日，《你的婚禮》票房2729萬，位列第一，《秘密訪客》《懸崖之上》分別以2087萬、1509萬緊隨其後，占據第一梯隊。《掃黑·決戰》《追虎擒龍》《陽光劫匪》票房緊咬，位列第二梯隊。《真·三國無雙》《尋漢計》排在尾部，與三部動畫電影的差距不大。
來源 / 燈塔數據
大戲才剛剛開始，但讓李大齊意外的是，這麼多片子紮堆，類似春節檔激烈競爭的現象卻沒有出現，給觀眾的票補力度不大，也沒幾個片方在砸錢撬排片。「可以說是近年砸錢最少的，大家都知道自己的片子不怎麼樣，但是想來五一檔這個大學文憑倉，撞運氣、撈一筆，」一名發行工作人員直言。
看似繁榮的五一檔背後，一個不容忽視的現實是，電影行業正在降至冰點。據資深從業者霍比觀察，貓眼數據上，在市場規模達到1.2萬影院的情況下，4月19日-25日中國周票房僅2.7億，是2013年後的最低點。不止一名從業者感嘆，平時影院沒片子可放，五一檔紮堆排不開，片方都「寧做檔期的鬼，不做平時的人」，甚至連端午檔也已經出現新片紮堆的跡象。
有業內人士擔心，電影行業，正陷入一個惡性循環。
誰是黑馬？
先來看看最擠五一檔的選手都有誰。11部影片，有懸疑、青春、諜戰、喜劇、港片、動畫，幾乎囊括各個類型，但真正能打的不算多。
來源 / 公開資訊 制圖 / 深燃
從預售來看，《你的婚禮》《懸崖之上》《秘密訪客》位列第一梯隊。
《你的婚禮》是五一檔唯一一部青春片。得益於許光漢主演的《想見你》大熱不久、參演《你的婚禮》的消息就傳出，為影片帶來了第一波熱度。這是討年輕人喜歡，有固定受眾的電影類型。參考《前任攻略3》《後來的我們》，戀人相戀、錯過又重逢的遺憾故事，容易戳中觀眾情緒。
知名導演高群書對深燃表示，近年爆款電影都是情緒爆款，這是一部典型的情緒電影，如果成功瞄準情緒，「估計能爆」。不過在電影行業資深從業者房長虹看來，參考之前五一檔的《下一任：前任》《後來的我們》《喜歡·你》，票房都在10億以下，青春片的天花板明顯，很難撬動除年輕人之外更廣泛年齡範圍的受眾。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與線上高企的「想看」數據相比，不止一位影院經理表示，影院實際的預售情況並不好。「五一預售隻賣出去9張票」，一位影院經理有些無奈，他只能把準備的兩個廳改為了一個廳。
目前《你的婚禮》地區性明顯，主要預售集中在三四線城市，與此前的《前任攻略3》《後來的我們》相似。「但之前大火的內容都有現實生活的蹉跎、被愛情折磨的失敗情緒，《你的婚禮》可能叫座不叫好。能不能戳中觀眾的情緒，要看它的造化了」，影院經理弓水表示。
來源 / 《你的婚禮》劇照
另一部受關註的影片是由張藝謀執導的《懸崖之上》。不止一位觀看過點映的業內人士表示，《懸崖之上》是最看不出張藝謀痕跡的電影。張譯、於和偉、秦海璐等演員都貢獻了出色的演技，「敘事和節奏非常好，全片2小時沒1分鐘是浪費的，但劇情稍微簡單了一點」，一位提前看片的行業人士表示。
不過從票房數據來看，《懸崖之上》有被後來者反超的趨勢，諜戰片是否符合年輕受眾的口碑還是未知數。即便劇情略有瑕疵，弓水預測，《懸崖之上》的票房不會差，它的優勢是可以向團體推薦，「現在陸續接了很多節後的包場」。
《秘密訪客》在4月30號才舉辦首映禮。還沒有釋放出口碑，就能取得不錯的預售，得益於觀眾對班底和陣容的期待。陳正道是鮮少失手又擅長懸疑片的青年導演，此前執導的同類型影片《催眠大師》《記憶大師》在豆瓣都有超7分的評價。
演員陣容上，郭富城有大眾知名度，段奕宏很少在選擇劇本上失手，許瑋甯憑借《紅衣小女孩》曾獲得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女主角提名，張子楓、榮梓杉分別憑借《我的姐姐》、《隱秘的角落》人氣大漲，五位主演演技與選劇本的能力都不差。懸疑片的受眾年齡層，雖然難突破中老年群體，但整體比青春片更廣，被業內視為五一檔最具「黑馬」氣質的影片。
位列第二梯隊的《掃黑·決戰》《追虎擒龍》《陽光劫匪》，類型分明，各有看點，也都各有局限。
不止一位看過點映的業內人士表示，《掃黑·決戰》不是爛片，但也不算是口碑佳片。張頌文再次貢獻出色的演技，有拳拳到肉的暴力美學，有大尺度權力較量，但「更像是一部電視劇」。從其點映選擇的城市來看，有主打下沉市場的傾向。
王晶導演的港片《追虎擒龍》，有古天樂、梁家輝、吳鎮宇、林家棟四位老牌演員坐鎮，在南方以廣東、廣西為代表的地區有固定受眾和票房基礎，但隨著近年港片質量的沒落，能否撬動大學文憑房，還得看影片質量有沒有追趕其兄弟篇《追龍》的品相。
《陽光劫匪》主演馬麗、宋佳是電影界的常客，馬麗憑借開心麻花系列在下沉市場積累了不錯的觀眾緣，為影片奠定基礎。導演李玉注重女性情感，曾執導過《蘋果》《觀音山》《二次曝光》《萬物生長》等，在敘事上偏小眾，這次能否突破更廣受眾群，還有待考察。
目前《真·三國無雙》《尋漢計》位列第三梯隊。
喜劇片《尋漢計》由任素汐、李保田主演，不止一位從業者表示口碑或不會差，但影片成本小、宣發力度也小，即使有口碑，遇上同期陣容更大的口碑片，恐難發揮出優勢。改編自同名遊戲的《真·三國無雙》，盡管由王凱、古天樂、韓庚等知名演員出演，但基於預告片品相，早早的被歸為了爛片之列，不少影院經理表示沒有排片。
「《懸崖之上》《秘密訪客》要25%的排片，《陽光劫匪》《掃黑·決戰》要15%。從各家要的排片占比，就能看出各自的信心了」，上海某影院經理張強表示。
打不動了
以往有不少新片紮堆時，為了搶奪影院的更多排片，宣發大戰打得火熱。深燃曾報導，2021年春節檔時，片方為了擴大排片占比，大年初一給一家影院的排片費用最高達到1.4萬元，全國共有1.2萬餘家影院，有參與「戰爭」的發行人員向深燃透露，一部影片在排片上，總資金粗略估算至少在5000萬到7500萬之間。
這次五一檔盡管是史上最擠，但不少從業者對深燃表示，片方都很克制，「堪稱史上最窮」。
目前為了撬動初期票房，各大片方雖然都進行了點映、票補、小範圍砸排片的操作，但都相當常規。
首先是砸錢排片的費用大幅減少。「以前五一檔，每部片子給每個影院的排片費用是1500元、2000元，這次800元、500元都來了」，張強表示，也是因為都各家砸錢少，讓他覺得片方對片子沒有信心，反而不知道五一檔該怎麼排了。
不止一位發行人員向深燃抱怨，費用少到不知道該怎麼和影院經理談排片。「只能幫助影城分析檔期環境，讓他們給點人情支持」，五一檔某腰部影片發行人員表示。「我們真的一分錢都沒有，完全沒有辦法要求人家給排片。」某熱門影片發行人員舒舒也有些無奈。
「這是我從業幾年以來發行費用最少的一次，比平時的費用快少了一半」，資深發行人士肖肖告訴深燃。
實在想撬動排片怎麼辦？李大齊接觸到的一部片子，「給了800元排片費用，讓我們排了很多無效場」。他口中的無效場是指凌晨這類沒有觀眾的場次，片方要這類排片的目的不是為了吸引觀眾，而是要排片高的數據，刺激更多影院排片。他解釋道，「這在春節檔常見，但以前五一檔這麼乾的人很少。」
五一檔貓眼票補資訊 來源 / 根據受訪對象分享整理 制圖 / 深燃
其次是票補力度沒有加大。
以往為了吸引觀眾購票，片方會先拿出一部分資金請大家看電影，19.9元等特惠電影票價誕生。這一次，《陽光劫匪》《追虎擒龍》《掃黑·決戰》《真·三國無雙》《尋漢計》五部影片，都開啟了票補形式。
排在最後梯隊的《尋漢計》《真·三國無雙》票補力度最大，在北上深票價定價在45元以下，其他城市在40元以下的，都直接是19.9元的票價。其次是《陽光劫匪》《追虎擒龍》《掃黑·決戰》，結算價35元及以下立減至19.9元，以上立減13元左右。
盡管連北京不少區域也出現了19.9元的票價，以春節檔動輒上百元的票價在五一檔可以看近5部電影，但和往年同期相比，這樣的力度並不算大。「今年春節檔，官方統一規定補貼票價不允許低於19.9元，五一檔是相對小的檔期，自家做自己的票補，策略不統一」，資深電影宣發小田稱。「以前力度大的時候，不管票價多少，都直接貼到19.9元」，肖肖表示。
「（票補政策）大部分只針對預售階段，覆蓋的人群非常有限，投入不了多少錢，大家都是想先把場次占上」，房長虹解釋道。
點映是對影片有信心的片方，以口碑撬動排片與票房的手法。一位參與此次發行工作的人員告訴深燃，「這次影片地區性會強一些，一些影片的預售狀況也呈現了地區性的特征」。
張藝謀執導的《懸崖之上》，是最早進行大規模點映的影片，高完成度為它博得了一波口碑。「它以一二線城市、25歲以上的觀影群體占多數」，上述人員表示。
《掃黑·決戰》與《真·三國無雙》也都進行了帶有地區性質的局部點映。《掃黑·決戰》最晚定檔，急於在二三四線城市開啟大範圍點映，試圖撬動下沉市場，《真·三國無雙》借助古天樂的影響力，在廣東、廣西兩地開啟粵語版超前點映，不過回饋不算大。
總之，這個五一檔看似熱鬧，但給人一種片方無心戀戰，打不起來的感覺。
「一個是因為，五一檔本身就和春節檔沒法比，片方給的經費也少；其次是說明片方對自己的影片沒有信心，知道自己沒有爆款潛質，只想湊熱鬧」，房長虹表示。
「這也和當下大盤低迷有關，票房這麼慘，都不敢砸錢，都怕回收達不到預期，寧可止損，也不願意拿錢搏大目標」，肖肖總結道，票房越低越不敢砸錢，越吸引不來觀眾票房越低。
惡性循環加劇
春節檔後，上半年最大檔期終於來了，李大齊反而有些沮喪，「片子全聚集在大檔期了，平時沒新片，你不知道這個月影院有多慘。」他的影院位於三線城市，往年同期每天能有五六十位顧客，現在一天只有二三十位，「員工比顧客還多」。
在一線城市的張強更著急了，他四處問同行，「除了放電影之外，在原有的經營範圍內，影院生存還有沒有新的點子」。他告訴深燃，「員工離職了我們都不會再招新的，沒有生意，沒有開放賣品，平時上座率基本沒有。五一假期就雇兼職的小時工。」
4月最讓他頭痛的問題是，影院連晚上的黃金時段都是空著的，「以前生意差，到了晚上7點，還是有人來的。這個月片子少，不管什麼時間段都沒有人。有朋友說，最近沒有想看的，來影院不就是浪費我的時間嗎？」
據張強講述，他的影院以前一個月最多能做到130萬流水，平時再差至少也有80萬流水，而現在，一個月流水不到20萬，「付完房租，一個月虧損40萬。」
往年三四月份，會上很多進口片，但今年受疫情影響，進口片很少，國內片方也沒有在淡季投放影片的經驗，都不太敢試水，就想等五一檔。
「如果你是片方，是願意在一個有120億票倉的檔期占5%的份額，還是在一個有20億票倉的月份占得20%的份額？如果是在比較火熱的檔期，觀眾容量是平時的四五倍，影片在宣傳上會有帶動作用。這些片子體量都不大，如果不在五一檔上，就到國慶檔了，戰況會更慘烈。」房長虹覺得片方的心理也能理解。
來源 / 《掃黑·決戰》海報
但片方紮堆在五一檔，也加大了成為炮灰的概率。「腰部、中等體量的影片，哪怕本來影片質量不錯，因為時間有限，口碑都傳不出來。即便能傳出來，影院能給的票房空間也有限。」他表示。
春節檔上映的《人潮洶湧》就是一個例子，它有著不錯的口碑，直到現在還表現出長尾效應，但在春節檔成為炮灰。「如果在三四月上映，能獨占一個月的檔期，可能票房更好，」房長虹說。
房長虹最擔心的是，影片紮堆會讓觀眾形成不好的印象，以後隻在這幾個檔期看電影，平時想不起來去電影院。這樣一來，影院的日子會更加難過。
高群書覺得，當下的中國電影還沒有進入理性發展軌道，「每個環節都有各自的問題，但總體問題是，大家都沒有責任感，就搶錢去了」。
弓水也有同感。他覺得現在影院越來越像一匹餓狼，「平時勒緊褲腰帶，一到五一檔、春節檔，天上掉下一個大蛋糕，能吃多少吃多少，然後繼續勒緊褲腰帶挨餓，再迎接下一個檔期。如果是一個人，長期下去，這個人的胃肯定受不了。」
這個惡性循環還在持續。據肖肖觀察，往年最多上映四五部的端午檔，已經定檔了約7部作品，「很多片子紮堆，和五一檔很像。其實片子不紮堆，大家或許都能有相對滿意的成就，現在紮堆，票房產出都被稀釋了。」
「有可能大家都達不到目標，沒有一個贏家。」他感嘆。
註：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弓水、李大齊、小田、舒舒、肖肖、房長虹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