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是瑕疵人,人人都是藝術家

  

  

  電影《千鈞一發》表面上看是一部勵志電影,宣揚年青人發奮圖強的精神,這當是典型的中國式解讀,滿滿的正能量。幾年前第一次看這部電影的時候的確感到它有這方面的意義,因此在兒子青春期的時候,我好幾次建議他去看看這個電影,希望他受到男主角文森的激勵。由於在學校所教的一門課「建築形態研究」中有技術哲學方面的內容,因此我也察覺到這部電影所暗示的另一個層面的問題。2020年春節非典期間借著在家自我隔離,又重新看了一遍《千鈞一發》,有一些新的體會。

  

  

  這部科幻電影被一些影評人認為是被忽視了的極品,我也這樣認為。它高級的地方在於其形式和內容的高度統一,除了電影情節方面扣人心弦的安排,以及那簡練的、深邃的、令人似懂非懂的對白以外,它的形式本身就帶有一種觀念,它是電影敘事語言的一部分。裝了濾鏡一般的鏡頭把我們帶入一個深灰色調世界中,在這個由金屬、玻璃、電腦螢幕、大理石、金屬組成的一個冷峻的環境裡,科技主宰了人類的生活。在這樣的新世界裡,所有人物的衣著和表情也是如此,一絲不茍的著裝,不茍言笑的面孔。男主角文森的臉上好像從未有過燦爛的笑容,他是一個工於心計的人,一直籌劃著自己的驚天計劃。因此文森的人生是一種悲劇,它一直被這樣的社會所奴役著。

  

  

  很明顯電影使用的視覺語言是現代主義的,畫面簡潔、語言精練,所有的表現形式都直指主題。但由於它所敘事內容的沉重性,故而有意祛除了現代主義美學輕盈、平等、明快的一面,轉而強調它的機械、理性、冷漠的另一面。影片中未來世界精英階層匯聚之地蓋特卡象徵著新時代的榮耀和權力,建築背景刻意選擇了美國現代主義大師弗蘭克·勞埃德·萊特設計的馬林縣行政中心(Marin County Civic Center)。這是大師晚期的作品,一個城市烏托邦設計思想的空間載體。它的造型像一個天外來客,室內設計完美的體現了工業設計的理念,充分展示了工業的造型能力。同時這些系統性超強的空間造型,像是受到了立體主義藝術和未來主義思潮影響的作品。還有一些場景也是現代主義的經典之作,比如文森和傑隆一直在其中密謀置換身份的那個精致的方盒子建築,建築中央那個扶搖直上的旋轉樓梯是完美的幾何美學的傑作,但關鍵的時候卻體現出了對人性的輾壓。布景中連家具都選用了密斯·范德羅的巴塞隆納椅。因此我們可以認為,這部電影自始自終暗喻著對現代主義的批判。但和雅克·塔蒂(法國導演)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拍攝的《玩樂時光》不同的是,雅克塔蒂採用的是歐洲式的批判,充滿了幽默感,這部電影採取的則是直接了當的抨擊。

  未來與倫理

  

  

  這部科幻電影給我們展示了一個悲觀的未來麼?也許如此。在整部電影的敘事細節裡,我們看到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被拆解成了「血樣」、「尿樣」、「人體組織」、「指紋」、「瞳孔」這些生物學的詞匯。人的誕生已無任何懸念,在受孕之前就一直被計劃著、設計著。然後這些基因數據和資訊又像檔案一樣與主人終生相伴,決定著人生的路徑。電影的開始就以文森的父母為剛出生的他進行基因診斷而展開敘述的,新生兒的一切生理的、性格的數據都明確地告知了父母,顯然這些資訊為我們展示了一個悲劇性的人生。父親甚至認為這個兒子不配取一個叫「安東」的名字,於是他們開始為第二個孩子展開了「周密」的基因改造計劃,這種生物版的「高訂」令人興奮,似乎借此人類展開了史無前例的大踏步進化的進程。文森的父母也欣然將他們引以為榮的「安東」之名賦予了這個尚在計劃中的生命。

  顯然在全社會普遍進行的基因改造工程下,社會呈現出一派虛假的繁榮。素質優良的一代又一代新人類出生了,社會變得更為精致。但自然的「人類」已不復存在,雖然有立法的保護,但這些被定義為「瑕疵人」的人們被社會驅趕著如雨水一樣匯集到了社會的「下水道」裡,人類社會似乎重歸印度古老的種姓制度。影片中的瑕疵人(自然人)在這個「偉大時代」的社會裡,基本被邊緣化了,他們無法承擔社會的重擔,主要負責幫助精英人口保潔或清洗廁所這樣的「卑賤」工作。主人公文森不甘於這樣被設計和預測的生命,他向命運發起了挑戰(實際上這根本不是命運」。經過縝密的計劃和卓絕的努力,他獲得了成功,最終得以成為同輩中的佼佼者並登上了宇宙飛船。文森的逆襲不是人文主義的勝利,也不是人本主義的勝利,而採取了以其治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使用的是理性和邏輯,盡管這些東西被表面化的個人意志力所掩蓋著。這一點或許是電影的一個硬傷,因為意志力的頑強與否也是一個基因問題。

  

  

  這部電影又一次把神學、哲學、科學之間的關係擺到了人們的面前,讓我們重新思考它們之間的倫理關係,進而對科技的應用進行考量。人類的進化的權力究竟歸於科技還是環境?人類有沒有創造人類的能力和權利?甚至於人類究竟有沒有創造力等這樣一些深刻的問題浮出了水面。改造人類的計劃在歷史上不是沒有過,希特勒就曾動用國家力量做過這種努力,但結果卻險些釀成全人類的災難。德國生態倫理學者莫爾特曼是一個曾經參加過二戰的德國國防軍老兵,他曾寫過一本《生態創造論》,其中討論過人究竟又沒有創造權利的問題。經歷了若干災難之後,人類都已經意識到科技進步是一把雙刃劍,科技進步如果沒有倫理的約束就會形成新的問題,生命科學方面尤其如此。基因工程本身就是有悖倫理的事物,它在基督教國家一直飽受爭議,並被嚴格限定著。但醫學中使用基因篩查進行病理預測已經悄然開始,在中國這種世俗主義國家更是大行其道。不少專業人士更是在大言不慚地宣講它的療效,並預測它「輝煌的明天」。這種冒犯行為雖產生了一些直接的效用,但不加控制則會導致一場深重的災難。

  理性和感性

  

  多年前我的同事家裡添了幾隻小貓,是那種毛發藍灰色的貓,非常招人喜愛。其他同事們爭相索要,我也討要了一隻養在家裡。兩年之後的一個下午,這隻貓突然沒有任何先兆倒地而亡。更令人驚訝的是,在另一個同事家裡豢養的它的一個兄弟在同一個時間段也以同樣的方式終結了自己的生命。這個經歷讓我意識到生命和基因之間的精準對應關係,因為那隻藍貓就是一個轉基因動物。人類過去通過漫長的雜交和篩選來生產自己認為完美的動植物,貴族階層也是通過聯姻來優化自己家族的血統。但是動植物方面優化的進展總會遇到一些障礙,顯得左支右絀。家族血統優化這種事情更是遭遇到無法預料的情感沖動的頻繁搗亂。我們感覺到仿佛有一支看不見的大手在操控世界,故作聰明的人只是在手掌中心努力掙紮。而如今有了生命科學成績撐腰的人類雄心壯志,總是試圖再一次締造神話。

  

  

  這個冷峻的電影除了呈現極簡主義和超現實主義視覺感受之外,還提出了一個新的有關藝術的問題。我們看到影片在誘導人們思考有關完美和殘缺的問題,基因修復工程貌似生產出一代完美無瑕的人類,他們具有各項可以預見的潛質,但那些「瑕疵人」卻擁有許多不可預見的潛質,這種潛質一旦爆發將勢不可擋。文森從小就和擁有完美素質的弟弟安東在一個家庭狹小的空間裡競爭,然後走向大海,最後走向社會。各奔東西幾年之後,再又一次的海上遊泳競爭的遊戲中文森幾乎是完美勝出。當安東問文森是如何做到的時候,文森說了一句至理名言——「我每一次遊泳的時候,從來不考慮留下遊回去的體力。」這句話講得太好了,因為理性至上的人類是不會這樣非理性的行動的。於是激情、沖動、瘋狂倒成了「瑕疵人」戰勝「完美人類」的法寶。

  

  

  從理性地角度來看,完美就是完美、殘缺就是殘缺。但是唯有藝術卻是一直在包容殘缺,因為殘缺就是一種美學觀念。約瑟夫·博伊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曾有一句至理名言:「人人都是藝術家」,這句話在特定的一個充滿迷茫的時代具有強大的鼓舞人心作用。這是獲得自尊的一種方式,因為它有關創造的權利。很多年前在大學開會,各院系的老師們一起探討選拔人才的問題。當其他人問我美術學院選拔人的標準時,我說我個人不太看重能力太均衡的學生,更喜歡有獨特之處的(即殘缺但燦爛的)。我的回答令那位提問者有點不屑,大概因為他們心目中清華這樣的學校需要的就是全才而非奇才吧。其實缺陷美學是具有普遍性意義,因為缺陷美在美學上的實質是它喚起了某種特殊的感受,一種創作的欲望。而真正的完美是不存在的,完美出於比較和想像,進而變成一種期望。所以真正能夠滿足「完美」這種期望的,就是殘缺。《千鈞一發》用文森和安東的比較來證明了完美和殘缺的比較,它證明了正是缺陷才使人感覺到有追求進步、追求美的需要,從而具有了積極的意義。

  

  

  科幻電影是出於人類潛在的危機意識而生成的一種敘事影像,它的意義在於它總是預言了未來的某種可能,從而提醒當下的人們審慎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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