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勵:做《海洋之城》的7年,每天都在希望和恐懼的交織中度過

  前不久,電視劇《海洋之城》首輪播出落下帷幕。

  《海洋之城》反映了郵輪業在中國的發展,也經歷了影視行業的震蕩調整。從啟動到播出,中間不乏艱難時刻。

  目前,疫情正在全球範圍內散去,郵輪業復蘇已見曙光。疫情發生之前,中國已經成為全球第二大郵輪市場。

  《海洋之城》之前,國內郵輪題材劇是空白。此後,因為新冠疫情讓全球郵輪行業「停擺」,短時間內再造一部《海洋之城》幾無可能。所以,這部劇在郵輪業和影視業都占據了獨一無二的坐標。

  《海洋之城》的制作人陳勵曾在武漢電視臺長期從事新聞工作,後在香港寰亞傳媒電視業務部效力,其後又在國立常升影視公司擔任制片人,制作了《愛情最美麗》《愛的追蹤》等多部作品。

  陳勵

  2015年之後,圖書業巨擘博集天卷開始參與影視制作。機緣巧合,陳勵加盟了博集天卷影業,正式啟動了《海洋之城》的項目。

  因為長期從事媒體行業,陳勵對新鮮題材很敏感,她認定了郵輪故事的獨特性。又因常年承擔制片工作,在解決項目創作和運作當中的實際問題時,她頗有方法與毅力,一步步促成了這部劇的誕生。然而,艱難的發行之旅也讓她備受煎熬。

  如今,這部劇取得了不錯的收視率和討論度,完成了創作到播出的周期。影視獨舌對話制作人陳勵,復盤這部劇的創作、制作、發行,總結得失。

  以下為陳勵自述:

  項目做成的關鍵:說服老板和郵輪公司

  2014年跟陳昆暉導演合作時,他提到想拍一部中國版的《愛之船》(講述郵輪故事的美劇)。在這之前,國內沒有類似題材的劇,郵輪業方興未艾。

  出於新聞人的直覺,我意識到這是個寶藏題材。但這個題材究竟能不能做,我心裡一直打鼓。

  為了摸清操作難度,我給那些跨國郵輪公司一家一家發郵件。內容大概是說,我們想做一部郵輪題材的影視劇,貴公司有沒有合作的興趣?

  郵件發出去後收到了一些回復,但反饋並不樂觀。很多公司想到的是植入廣告。做植入是簡單的,只需要把郵輪當做背景拍就是了。但是我們想做的不止於此。

  直到2015年上海電視節期間,我們接觸到一家跨國郵輪公司時任中國區總裁的劉淄楠博士,認識到郵輪在中國有很大的消費市場,而他也需要去向大眾普及這樣一個概念。

  采風期間,我也經歷了從張國立老師的國立常升到博集天卷影業的職業遷徙。

  2016年陳勵第一次上船采風

  彼時,IP改編大行其道,博集天卷過手的圖書小說很多。在圖書領域,作者信任你。但在影視領域,公司才剛剛起步。

  別人憑什麼相信博集天卷的影業跟圖書一樣厲害?就需要一塊與眾不同的敲門磚。正在路上的《海洋之城》,可能不是最好的,但它一槍打出來至少是獨特的。

  在跟博集天卷的董事長黃雋青說了這個想法後,我得到了黃總的支持。投資是巨大的,但博集天卷進軍影視業的決心也很大。那之後,博集天卷與郵輪公司開始接洽,《海洋之城》才算有了眉目。

  當時談得挺具體的了,劉博士的副手說,我們6月份有新船開出,你能不能趕到這個時間弄完?但是我覺得不能做,影視創作必須有足夠的周期。

  那之後的三年,是跟郵輪方面反覆溝通的「持久戰」。

  在郵輪行業裡,劉博士雖然做到了華人的最高級別,但是對一個跨國公司來說,他也需要協調上上下下的關係。想要協助拍攝,就要不斷說服同僚和上司。因為公司的人事調整,他的團隊也在發生變化,而我每次都要跟不同的市場總監重新對接。

  這是建立信任的過程,同時,也會有一些小波折發生。

  最初我們上郵輪采風都是免費的,後面就沒有這種支持了。他們開始擔心,這麼多年你們的劇本還在打磨,這個項目到底靠不靠譜?

  現在想想,說服郵輪公司,真不是每一個人制片人都願意花時間去磕的。

  2017年陳勵(右三)與陳昆暉(左四)再次帶隊上船采風

  對於郵輪公司而言,做出配合拍攝的決定非常艱難。

  臨近開機,劉博士還沒有真正下定決心。風險問題需要考慮,協助拍攝的消息遲遲沒有發布。後來,他說了一句話,說我每次猶豫的時候都被你說服了。

  我說不是我在說服您,而是您也看到我們在做的了。越來越多的人被拉上了這艘船,大家都覺得這事有價值,值得做。已經投入了這麼多,好像離成功只有一步了,為什麼不做?

  他說對,你不留退路的話,最後我也沒有退路。

  與郵輪公司同時在談的,還有《007》系列電影。他們被拒絕了,而《海洋之城》被允許上船拍攝。

  我想也許因為《007》是動作諜戰電影,郵輪只能是一個豪華背影,而我們的《海洋之城》是真正反映乘客故事的,是以郵輪為絕對主角的一部作品。

  當然,上船只是邁出了萬裡長征第一步。最初,郵輪開放的拍攝範圍有限。作為制片人,我得爭取協調更多場地。

  在郵輪公司為歡迎攝制組舉辦的上船宴上,我看到他們公司的另一位實力派高管也出席了,我意識到這是可以爭取的關鍵人物。

  都說用別人的母語說話才能走到他的心裡。我原本沒想用英文致辭,但靈機一動,改用英語即興演講。

  我說,在跟郵輪公司接觸過程當中,我也學到了一句諺語(Tough time will never last,But tough people do),意思是:艱難時事不會持久,堅強的人永存。我們想把《海洋之城》拍成一部不一樣的劇,就得有這樣的毅力。

  發言完畢,我感覺到他們被打動了。當晚,郵輪公司的這位高管就給他的市場總監發了一封郵件,要求為攝制組開放員工甲板。

  男女主角的選定,驚險又幸運

  家有梧桐樹,才能把鳳凰吸引過來。

  雖然那時博集天卷影業參投過《金牌投資人》和《法醫秦明》,但畢竟不是主投主控。

  雖然導演陳昆暉帶領的拍攝團隊曾經過劉江導演和國立老師的調教,配合度很高。但於他個人而言,獨立執導的作品不多。

  這也是我從國立常升出來後,獨立操盤的第一部劇。我們這支名不見經傳的影視新軍,還不足以為這部劇提供強大背書。

  2018年開機儀式,陳勵與出品人黃雋青(中)、導演陳昆暉

  在劇本創作的後期,我們開始了選角。定演員的過程不比後來的發行容易。

  整個過程中,沒有一件事是確定的,但每一件事我都必須按照確定去做。比如,女主的價格都談好了,但準備合同的工夫就被其他公司撬走了。

  那個時期,當紅演員能給劇集抬價,大體量的《海洋之城》,自然也想買一份保險。而丟掉了這份保險,我真是一夜愁白了頭。

  後來事實證明,這次錯失反倒使我們避開了播出風險。回頭想想,這都是天意。

  受惠於在國立老師那裡積累的經驗,通過熟人引薦,我也獲得了大家對這個項目的加持。

  女主角王麗坤就是在短時間內敲定的。

  王麗坤以前演的都是很仙氣的角色,而天悅這個人物需要接地氣。在這部戲裡,她挑戰自己,對於拍攝要求她都盡力滿足。

  當然,如果時間再充裕些,我們能有時間把人設和臺詞調整到與她本人更為匹配,就完美了。

  有了女主,再定男主就容易些。此前,適齡的男演員我幾乎接觸了個遍,但大多數演員表示拒絕。

  我相信他們不是對這個項目不感興趣,而是不知道我們到底有沒有操盤能力。

  後來遇到張翰。他在《戰狼》裡不同於以往的「霸總」形象,明顯是在尋求戲路的突破。溝通過後,男主角最終落停。

  拍攝過程中,張翰曾開玩笑問我,陳總你真的沒有再備一個男主角嗎?我說沒有。既然你接受了,我就不再備了。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上船之前,張翰對這個戲一直存疑,覺得我們不可能在國際郵輪上拍成這樣一部戲。開機後,看到團隊的專業效率,張翰全情投入了拍攝。

  2018年張翰戲份殺青時合影

  對於制片組來說,演員的統籌調配難度不小。

  在陸地拍攝,人員很好調配。上船拍攝,必須打出提前量。郵輪航線基本上是5天一個周期。即使群演只有兩場戲,他也得5天都在船上。這就要求統籌安排不能有紕漏,否則船一旦駛離了港口,有的演員沒有上船,相幹戲份就拍不了。

  可能也是因為與眾不同的劇組體驗,大家需要在船上共同生活一段時間,劇組成員配合起來也更加融洽。

  郵輪上免費的自助餐很豐富,還有其他收費的特色餐廳可供選擇。演員們說在我們劇組是吃得最好的,同時,他們也在旅途中享受了美好的風景。

  雖然郵輪上是國際會話場景,但為了適應國內觀眾的習慣,主角還是採用了中文對白,船員也大都選擇會說中國話的外國演員。

  基本上國產劇裡的「中國通」演員都被我們選中,也難怪阿妮塔、伊莉莎等演員笑言,看外國演員混得好不好,就看他演沒演《海洋之城》。

  一些必不可少的英語對白,外國演員還幫忙捋臺詞,把內容表達變得更地道。

  還有海外拍攝的行程,因為地接人員專業,基本上和我們在國內拍戲一樣順利。

  2018年法國拍攝期間,陳勵接待當地來訪者。

  結束法國的拍攝後,我們才知道負責對接的也是南京大學的校友。包括這部劇的文學總策劃賀奕、博集天卷的董事長黃雋青也都是南大畢業生。

  2018年元旦開機,5月19日殺青。想到5月20日是南京大學校慶,我心裡隱然有一個想法:《海洋之城》也算是我們獻給母校的一份小禮物。

  發行不暢,大老板親自出馬

  2013年開始,電視劇行業進入一個大幹快上的階段,大量資本湧入,視訊網站崛起,版權價格扶搖直上,天價劇目層出不窮。與此同時,創作、生產全鏈條通貨膨脹,劇集的制作成本快速走高。

  《海洋之城》籌備和拍攝之時,正趕上劇集制作成本的高點。但因為視訊網站正在用高價搶占市場,而電視臺也有購買力,對於《海洋之城》的盈利前景,大家都很樂觀。

  發行過程中,網路平臺給過一個報價,我們是完全能掙錢的,但是都嫌不夠「完美」。我們對劇的品質充分自信,但市場的變化始料未及。

  此時,劇集的發行模式已悄然發生變化。也是後來我才意識到,很多項目籌備之初就已經跟平臺接洽。

  之前,我們把更多精力放在創作上,覺得發行工作按部就班走流程就夠了。

  但在2018年中6月以後,市場急劇下行,版權劇發行變得越來越困難。現在回想,如果動作再快些,不要期望更高的價格,接受互聯網的購買,應該有助於電視發行,就能早日和觀眾見面。

  2019年年中,《海洋之城》進入了總局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的推薦劇名單。雖不是以黨員、幹部為主角,但我們用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展現出中國人日漸富足的生活。發行似乎也充滿希望。

  但制片公司、電視臺、視訊網站之間的關係面臨洗牌,傳統發行方式已經不能解決一部大體量劇的銷售了。而在市場運作和發行方面,我們又沒有新的經驗。這一年就在努力和等待中過去了。

  2019年陳勵攜《海洋之城》參加北京電視節目交易會

  到了2020年,獻禮的方向是脫貧攻堅,另外還有紀念抗戰勝利和抗美援朝的相幹展播。眾多的劇目爭奪其餘的檔期,《海洋之城》仍然沒能播出。

  面對嚴格的形勢,黃總也加入了發行工作,進入劇集營銷的前端,以示博集天卷影業的最大誠意。

  解決問題的過程中,他也經歷了很多。博集天卷董事長黃雋青曾笑說,自己以前都是昂著頭走路的,賣劇賣得他現在低頭走路。

  實際上,就算市場不振,仍然會有交易達成。只要劇集有特色,也總會找到合適的平臺。芒果TV還是很重視我們這個項目,獨家購買了網路版權。

  這一次我們不再猶豫,迅速成交。也正是有了視訊平臺的垂青,再跟江蘇衛視接洽時,也就水到渠成了。

  說起來很無奈,這個戲前前後後什麼都趕上了。過去七年,我們每天都在希望和恐懼的交織中度過。

  但做影視就是要有長期的決心。我時常想起國立老師說過的一句話:做戲就是這樣,過程是非常磨難的,但是一旦播了,你什麼都會忘的。我後來發現好像真是這樣。

  做這部戲也讓我意識到,在低谷的時候,信念比金子還重要。

  我一直相信,什麼事情最終都是好事。如果它不好,那就是還沒到最後。

  有了這樣的經歷,我也在復盤和反思。而有了這樣一部獨具特色的作品,我依然感到自豪。

  【採訪/李星文 撰文/文朔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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