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夢者》:羅曼蒂克悲劇史

  

  文&編 | Molly

  回顧或虛構一個國家/地區的幫派勢力鬥爭史時,龐大的歷史體系總是放進個人的言語中敘說,以滄海一粟的經驗和眼光參與歷史,情仇愛恨在特定的脈絡下成為了歷史的觀照,如同《美國往事》之於美利堅,《江南1970》之於韓國,《艋胛》之於台灣。

  劇集海報

  

  Netflix原創犯罪劇集《罪夢者》(8集,已完結)則以阿全、瀟灑、阿鬼、福星兄弟四人為言說對象,當千禧年的歷史塵埃在他們身上落定,這一場悲劇往事產自十年前幫派鬥爭的惡果,隨著身不由己的命案被揭開、延續乃至重演,悲劇中的每個人都身陷囹吾。

  悲劇,人生的底色 / Tragedy

  追溯至遙遠的文明膏壤古希臘,悲劇精神自誕生之初就為戲劇家和觀眾所尊崇,西方戲劇史經歷了「悲劇——喜劇——悲喜劇」的嬗變,悲劇以其強大的感召力和啟示性在戲劇中占領著精神高地。對於缺乏基督教啟示的希臘人來說,生活有其曖昧的、陰沉的一面,他們稱之為命運,這種晦暗的悲劇色彩構成了人生的底色,在《罪夢者》中亦是如此。

  瀟灑與阿全

  

  無論將其歸為犯罪片、黑幫片還是推理片,在濃艷哀愁的視聽風格下,我們不難發現其內核中的命運悲劇和俄狄浦斯王的悲劇一樣具有不可抗拒性。悲劇作為一種審美的關切,制作者通過主要的悲劇人物阿全講述了「弒父——復仇」的母題。這是一場身不由己的命案,是一次陷害,猶如俄狄浦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阿全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進入「林家綁票案」的圈套,在自己成為父親的這一天殺死了別人的父親,留下了復仇的種子。

  阿全的夢串聯起整個劇集

  

  罪夢者,即夢承載著人意識深處的罪念。阿全的無數次回望和一次預感皆來自夢的警示,夢魘中被殺死的父親時時刻刻帶著血肉模糊的面容地糾纏著他,還差三天就刑滿釋放的老夏心肌梗塞離世。阿全直接或間接、有意或無意地經手了兩條人命,這使他在獄中沉默地接受一切審判,靜靜等待死刑的來臨。

  日復一日的獄中活動

  

  在前三集的出場人物中,監獄中的阿全負擔的外在沖突最少,他似乎被鐵牢磋磨成了「肖申克式」的人物,牆外的世界是他所逃避的,牆內的世界才是他該參與的,他雖為自己的審判結果爭取過,但在日復一日的消磨中變得順從接受。

  日神精神與酒神精神相結合成對立統一的悲劇精神映照著阿全的靈魂,以尼采所著的《荷馬的競賽》來界定,前荷馬世界由於沒有一種文明的尺度作引導,是一個令人恐懼的、嗜欲毀滅的深淵,那麼阿全在入獄前就是為了欲望(賺錢、投靠幫派)而傾向於「前荷馬世界」。入獄之後,更準確地說是阿全做那些光怪陸離的夢之後,夢作為現實的鏡像,低調地對阿全進行文明的、崇善的、慎獨的引導,阿全在不停的自我押解中轉而傾向了日神精神與酒神精神共同統治下的「荷馬世界」。

  瀟灑對阿全「等死」的狀態憤然

  

  阿全成為最矛盾的悲劇角色,這種特質在其身上外化為克制疏離的性格和一次次超現實主義時空中思想上的追索,他既不像瀟灑一樣隨時袒露,也不像福星一樣全然把自己封閉,他放空的意志如同一條遊離在生死邊緣的鬼魂,渾渾噩噩卻又清醒度日,叫瀟灑數次恨鐵不成鋼。

  父親,浪子的詢喚 / Father

  《少年的你》中,為數不多的女性形象站在了主角陳念的對立面,而父親形象的缺席與錯位作為隱性的性別語言藏於校園暴力之下。西方文化血液中流淌著試圖顛覆父權結構的因子,在東方的敘事中,子一代的成長依附在父親的蔭蔽下,直至成為父親。

  鄭易,隱形話語中的「父親」

  

  父親的缺席像一個烙印,深深刻在劇中每一個男性角色身上。阿全與母親相依為命,父親的去向不得而知;阿鬼和福星為難兄難弟,其餘家人的描畫則是一片空白;瀟灑被母親拋棄,父親離世。這樣的瘟疫又延續至下一代,阿全在後車箱中殺死了別的孩子的父親,在本該成為父親的這一天失去了當父親的資格。無辜的孩子和他的孩子天助,同樣遭受了父親的缺席。

  「父與子」身份缺失的四兄弟

  

  8集的篇幅,短小精悍,卻猶如一個輪回,完成了以阿全為本位的「父親——兒子」的復位與置換。進入監獄後,福星失去了兄長的庇護,也意味著失去了「父親」,而阿全則承擔起父兄的角色,在監獄中保護著福星,但這種庇護摻雜著同情與愧疚,並非天然的「父愛」。而遠離了母親,「兒子」的身份也被削弱了;天助的身邊出現了養父,「父親」的身份也被剝奪了,在父權關係中,阿全無所適從。

  於是乎,在結局的時候,阿全向失去父親的小孩懺悔,在已經長大的小孩向眾人報復時又一次從意識深處夢回後車箱,這時死去的父親形象變成了阿全,這也是阿全冥冥之中尋得的解脫,死去的父親借著阿全之口向兒子言說,兒子回憶起當天父親的話語,這才受到感化,終於回到了昔日的「孩子」身份,與福星、天助一起在沙發上看機器貓。

  孩子們找回遺失的童年

  

  經歷短暫的「父親」身份後,阿全在日光全盛的甲板上又見到了老夏,老夏依舊對他進行著召喚。對於老夏身上的父親特質,後來的夢境段落更證實了我的猜測。這段夜遊的經歷帶著魔幻現實主義的色彩,阿全兄弟四人與靜芳回到最美好的時候,偶然進入了老夏的舊宅,並從其中發現了老夏與自己母親的結婚照,這時阿全的父親才真正浮出水面,阿全回歸了「兒子」的身份。

  老夏,阿全精神上的父親

  

  老夏的遺言「世界微塵裡,吾寧愛與憎」本意是想在大千世界裡放下愛與恨,可阿全心中有執念,這是無法排遣的,這樣的執念來自「父與子」身份的缺席,當父親和兒子的身份都被滿足時,阿全才真正走出了夢魘,放下執念。

  音樂,情緒的傳遞 / Music

  就像姜文的電影喜愛用各式各樣的西洋樂來營造夢境質感一樣,《罪夢者》在大量的插敘倒敘手法使用中,選取了多種類的音樂來給觀眾提示劇情變換,進行情緒的傳遞和流散。整部劇集的配樂鋪陳滿滿當當,聲畫並行延展了畫外的時間與空間,表意不同,意境各異。

  阿全與靜芳

  

  流氓阿德的閩南歌謠總是出現在阿全和靜芳之間,質樸流暢的旋律與歌詞唱出了阿全對靜芳的虧欠和對往昔的斷念,那是一種惘然,類似背井離鄉的愁緒,在監獄的日日夜夜裡侵襲、沖撞阿全的身心,在獄友們的合唱中堆積到情感的最高潮。

  而為了映襯劇集整體濃稠、濃烈的命運感,搖滾樂被放在了他們進入幫派之後的片段,選樂的節奏緊湊而昂揚,如暴風雨前的雷電,昭示著不屈靜的到來。瀟灑與白蘭的糾葛在搖滾樂中展開,兩人情感的相斥與相惜正契合了搖滾樂「搖滾/為愛至死」的精神。

  白蘭與瀟灑的名場面

  

  最驚艷的兩段選樂,第一莫過於阿全逃獄後在車上電臺聽到的《似是故人來》,最早誕生於1991年的這首金曲以豐盈的懷舊感將角色和觀眾一起帶回了千禧年之前,在時空長進行了自然的轉接;第二則是阿全追去中式館子找白蘭問話時的打鬥配樂,創作者巧妙且機智地運用了《夜深沉》這樣的曲段,密集的鼓點配合阿全以一敵十的流暢打鬥,在磚紅的牆柱和金黃的門匾的雕梁畫中構建了一個戲曲的舞臺,將這段打戲襯托成了京劇武戲,以此來顯示阿全的孤勇。

  一場「鴻門宴」

  

  原創華語劇集以這樣不俗的品質出現在Netflix的平臺上總歸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盡管在解說之外仍有不少可以改進的地方,但《罪夢者》用大膽的勢頭和濃墨重彩的氣勢拋出了一塊跨越大西洋的敲門磚,或許在未來,我們能看到更多的華語劇集出現在Netflix的平臺上。

  我們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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