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年HBO《我們與惡的距離》有多火,下半年Netflix《罪夢者》就有多受期待。
Netflix晚了HBO兩年,終於在臺灣推出首部自制華語劇,講述一個「東方現代黑幫江湖」的故事。
媲美電影的場景制作水準;賈靜雯、張孝全、范曉萱、王柏傑等出演,豪華陣容。
前有首部自制韓劇《李屍朝鮮》,後有話題性日劇《全裸監督》,Netflix在亞洲市場的呼聲越來越高。
首部華語自制劇《罪夢者》自然就被大家給予厚望。它仿佛是一部「不可能失敗」的作品。
然而,這一次,Netflix失手了。
《罪夢者》豆瓣評分,說明了一切。
網友@明了 吐槽說,在Netflix第一次「聽著中文臺詞,看著中文字幕,居然看不懂。」
其實,彼岸的觀眾同樣也是一頭霧水。
「看不懂」的罪魁禍首在於剪輯,頻繁的閃回、夢境的跳接與插敘,導致大部分觀眾看得雲裡霧裡、不知所雲。
包攬導演、編劇、剪輯三職的陳映蓉,自然成了觀眾口誅筆伐的替罪羔羊。
《罪夢者》導演,陳映蓉
其實《罪夢者》上線前,陳映蓉就與Netflix在剪輯上博弈了很久。一度寫好「分手信」準備不歡而散。但最終,Netflix妥協了。
於是,一個極具實驗影像風格、最不Netflix的劇集誕生了,管它好不好看,它都成為了華語劇史上一個難以復制的「異類」。
其實只要挺過前兩集,理清虛實的情節,從第三集開始,後面敘事基本順起來了。
第三集《十年》與第四集《故人》上演「越獄風雲」,第五集《小浮生》開始越獄後新的綁架故事。
《罪夢者》表面上講述的是黑幫四兄弟「阿全」丁常全(張孝全飾)、「瀟灑」蕭仨(王柏傑 飾)、「阿鬼」崔陳規(章立衡飾)與「福星」崔萬福(周洺甫 飾),從混得風生水起到被陷害入獄,再到越獄完成自我救贖的一個故事。
黑幫四兄弟
雖然涉及政商與黑幫的勾結、同性戀等情節,但實際上,導演通過將夢境不斷穿插於現實,模糊了虛實的界限,降低了現實事件的沖擊力,突出了「罪夢者」的概念。
陳映蓉說,人人都作夢,人人都有罪。而「罪夢者」,是我們每一個人。
理解「罪夢者」的關鍵是,抓住每一集的怪夢。
Crime and Dream
罪與夢
第一集的章節標題《殺人》,顧名思義,講述阿全犯下殺人罪的始末。
但一開篇,導演就以飽受爭議的「混亂剪輯」呈現了第一個夢。
監獄裡的牢友「唐三百」夏世英(陸一龍飾),與「阿全」丁常全情同父子,半夜托夢告訴阿全自己要走了。
阿全現實裡醒來沒多久,唐三百心肌梗塞而死。一下將夢賦予了一層先知靈異的意義,此後阿全的每一個夢,都像是對現實的一種預示。
唐三百在夢裡說,「學一輩子不猜人心,不賭天意,到頭來,原來是同一件事,人心,天意。」
一句「人心、天意」鋪陳了整部劇的世界觀。
阿全在第四集回應了「人心、天意」的說法,他認為成功出逃牢獄,是人心與天意二者所為。兒子天祐被綁架是人心的驅動力,而牢獄的火災是天意的幫助。
「人心、天意」似乎冥冥之中引導阿全的一系列行為,註定躲不過「罪」。
他本應該丟下栽贓給他的一切,但卻因為福星一句「弟弟,對不起」而於心不忍,回頭載上了被綁架的父子倆;又因為一系列「陰差陽錯」,阿全將憤怒發泄在了被綁的父親王慶年身上,「罪」由此釀成了。
導演陳映蓉曾在採訪中解釋「罪」與「夢」的關係,她認為一個人的「罪」是由千千萬萬個事情引起,前面一定有很多個決定,導致了人走到那一步。
「夢」就好像阿全想要彌補罪的一種欲望,想要去做真正正確的事。
第二集章節標題《天祐》,以阿全兒子的名字,串起了過去與現在,預言了未來的因果循環。
導演又用「混亂剪輯」,讓唐三百和王慶年交替出現在阿全的夢裡。
王慶年預言了阿全會因為兒子天祐,跟他有一樣的結局。接著,唐三百拜托了阿全「等我走了以後,幫我一個小忙,把櫃子清一清」,這就為最後「超現實」結局——阿全去到唐三百家發現身世的秘密,埋下了一個伏筆。
阿全犯下的罪,成了纏繞十年的舊夢,兒子天祐因果循環遭到綁架,他不得不面對當年的「罪」。
「罪」與「夢」構成了電影裡人物的存在,《罪夢者》英文名為「Nowhere Man」,直譯為流浪的人、無處尋覓的人。
在宗教中的釋義為「中陰身」、「中蘊」,指當生命在死亡之後,在投胎到下一個生命之前,中間那個混沌且曖昧不明的存在狀態。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阿全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他在跨入下一個輪回之前,像是靈魂一直飄在陽間,試圖完成臨死前一個一個的心願。
回頭來看,以MV式的混剪來呈現「Nowhere Man」阿全的狀態,竟是如此貼合情境,極具詩意,如夢似幻。
MTV Narrativity
MV敘事
1980年生的陳映蓉,時常以DJ作為BBS的註冊ID,久而久之,DJ不僅成了她的英文名,也成了她的身份象徵。
在電影配樂的世界裡,她活像一個不知疲倦的DJ。
23歲時,長片處女作《十七歲的天空》就拿下臺灣當年的華語電影票房冠軍;
《十七歲的天空》(2004)
2006年,第二部喜劇片《國士無雙》口碑票房雙收。
但真正讓她放飛自我的是《騷人》這部電影,直接與復古搖滾風的Soler樂隊合作了一整張專輯的電影配樂。
也正是這部電影後,陳映蓉告別影壇,一頭紮進MV的音樂世界裡。
8年後,再度回到影視圈,MV那套創作美學,儼然已經根深蒂固地影響著她的影像敘事風格。
陳映蓉執導的郭采潔音樂電影《愛造飛雞》
《罪夢者》註定回不去「皆大歡喜」的商業敘事,反之,碎片化的敘事風格,阻礙了大部分觀眾理解劇情。
但如果你一旦接受DJ的打歌品味,就會對她的「MV敘事」有所改觀。
第一集以白雪大舞廳開場,交代劇中人物及幫派關係的重場戲。
DJ配的是一首1950年代的閩南語老歌《港都夜雨》,當時身為駐臺美軍樂隊指揮的楊三郎,在多雨的基隆突發靈感,以小喇叭吹奏出一首淒婉的曲子,表達一種流浪之情。
《罪夢者》中,阿全、瀟灑、阿鬼正是在這樣的旋律中登場,拉開黑道生活的序幕,結合他們往後的遭遇,再來回聽這首歌,似乎從一開始就暗示了人物的悲劇性基調。
接著伴隨阿全與靜芳(賈靜雯飾)、瀟灑與白蘭(范曉萱 飾)兩對戀人的畫面,時常出現的音樂是《虧欠》,出自於阿德去年新專《溫一壺青春下酒》。
阿德獨特的咬字與韻律,經過搖滾編曲後,特別像是醉後的囈語。
我心內對你懷抱著虧欠滿滿多麼希望你會原諒我的蠻橫……多麼希望一切像以前一樣所有心碎的悲傷的坷坷坎坎原來只是驚醒在半夜的一場壞夢
結合兩對戀人在劇中的宿命,歌詞意外契合,唱出了戀人們互相虧欠心境,以及對於感情無疾而終的遺憾。
特別是在章節標題為《小浮生》的第五集中,兩對戀人久別重逢,偷得浮生一日閒的情境中。
《虧欠》中遺憾的情緒被渲染,令人為之動容。
阿德的另一首歌《給五十歲自己的備忘錄》在劇中,是出現在監獄的場景中,特別是在越獄前的大合唱中,由福星領唱,一群沒有明天的死刑犯集體合唱著:
昨天是牆壁上掛著的相片今天是車窗外後退的風景明天是床頭邊未響的鬧鐘後天是墓碑上褪色的名字
此情此景,相當的諷刺。
除了這些還算契合情節的配樂,《罪夢者》中還有一些詭異的搭配,刷新著經典歌曲給人留下的印象。
第六集中,在全片最大的一個大規模打鬥場景裡,阿全赴死般地單挑萬有青的人,一路從樓下打到了樓上,影片動作指導是吳宇森《追捕》裡的日本大師園村健介。
整個打鬥場景原本特別具有日本黑幫片風格,但背景音樂配的卻是上個世紀30年代的老上海舞廳歌曲《魂縈舊夢》,激烈的動作畫面再經過慢動作處理,一下將其變成了具有詩意的殘酷畫面,瞬間渲染了阿全這個人物的悲劇感。
讓人拍案叫絕的是古典樂《Peace Piece》的搭配。
鋼琴家Bill Evans的名字,既是王慶年精神分裂妻子透露給警方,她與董事長林關中「床上關係」的線索,也是林幼子(許光漢飾)最後一集自白時彈奏的鋼琴曲。
林幼子一邊彈奏著這段舒緩的鋼琴曲,一邊向眾人娓娓道來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故事。
這種搭配的詭異感,好比中島哲也、園子溫慣用殘酷血腥的畫面,配上經典鋼琴曲《Piano Concerto No. 5》。
再加上,今年差點因《陽光普照》提名金馬獎男配的許光漢,這段表演給人意外驚喜,演出了既令人毛骨悚然,又惹人憐憫的感覺,讓這段自白戲達到了全劇的高潮。
張孝全說,「世界微塵裡,吾寧愛與憎」代表了《罪夢者》的核心。
直譯過來即,「大千世界俱是微生,我還談什麼愛和恨呢?」
佛教認為大千世界全在微塵之中,人也不過就是微塵而已。
阿全原本是一個沉默寡言、內心壓抑的男人,他怨恨這個世界的同時在夢裡渴求圓滿。
一直到最後一刻,他終於放下一切愛與憎的執念,「Nowhere Man」的靈魂終於在下一個輪回前,遂願。
林幼子也在最後,因為福星一句「弟弟不要怕,那天晚上我們都很怕」,而得到解脫。
核心議題落到佛教微塵觀的《罪夢者》,註定是這個時代的另類。
作者 ✎ St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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