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一去不復返了」

  這是《人物》以閱讀和書單分享為主題的欄目Read me,每一期將會有一位讀書人在這裡談論書籍、閱讀以及他的生活。第3期我們邀請到的讀書人是詩人翟永明,她也是成都白夜酒吧的主人。23年前,她想做一件不用上班又能養活自己的事,於是開了這個後來成為成都文化客廳的酒吧。她與我們聊了聊她的閱讀,她的生活,以及她作為詩人和酒吧主人所見證的時代變化。

  以下是她的講述——

  文|三三

  編輯|沈時

  設計|田偉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白夜

  我和白夜的故事,要從有一天在玉林西路迸發出來的靈感開始說起。1998年的一天上午,我路過離家很近的玉林西路,在路口一家未開門的服裝店門口,看到一則招租廣告。我大約只考慮了一分鐘,就從卷簾門上揭下來了這則廣告。對於我來說,一個自由、散漫、無拘無束,能掙點生活費又不影響寫作的職業是我一直向往的,白夜就這樣呼之即出。

  80年代中期,我就離開我們單位了嘛(編者註:翟永明畢業後曾在一家物理研究所就職),所以我的生活狀態就是一直動蕩的,反正各種找工作啊,打零工啊,這去幹一下,那去幹一下,後來又去了美國,然後又從美國回來,反正都是很臨時性地做一些工作。後來有點厭倦去找工作,人家沒有編制,不能要你,或者去了以後就坐在辦公室,一步也不能走,我就厭倦這個生活了,我覺得開一個酒吧,哪怕很小,你自己是自由的呀,你想幹嘛幹嘛,就這麼很簡單的一個目的。

  沒有工作,開一個酒吧真的叫混飯吃,也沒把它當成我的事業。我要寫作,必須要解決生活的問題,所以目的很簡單,就是掙生活費。一位北京的朋友,聽說我開了酒吧,急得給我打電話,你一詩人,還敢開酒吧?沒聽說某某某開酒吧,當晚就被朋友把存酒喝光,第二天關張了嗎?我一笑,沒聽說,聽說了也不怕。到現在白夜沒倒閉,說明成都的朋友正直,仗義得很。

  八十年代,詩人從來詩酒不分家,詩友遍天下。那時我在單位有一單間宿舍。那時很多人家裡好幾人擠一間房呢。於是,朋友常來我這聚會,不客氣地把我家當茶館、客廳,鎖都給我弄壞了。常常我下班,家裡已坐滿了人。這種事,現在年輕人聽了只會咋舌。

  九十年代,生活悄然變化,去別人家不那麼方便了。公共空間悄然興起,白夜算應運而生。從此,詩人們開始到白夜來,呼朋喚友。流水席一字排開,從晚上八點到凌晨一兩點,不時有人加入進來。酒桌接龍似的,越接越長。現在什麼烏鎮、安仁的長街宴,都是事先安排好,不像白夜的長街酒,是即興的、隨機的。通常,從一張桌子開始,不斷有朋友加入,朋友的朋友再叫上別的朋友,最後,早已分不清誰是誰的朋友。有幾次,人呼啦啦地走光了,吧員愣在那兒,也沒找到誰是買單的人。

  音樂跟酒吧是天然地可以結合在一塊,酒吧肯定是需要音樂,但酒吧不需要文學,等於我就是愣給酒吧跟文學弄到一塊了。

  九十年代的詩人、藝術家,更像五六十年代的西方嬉皮士,反叛、散漫、粗野、疏狂,借酒澆愁,或借酒撒野、撒嬌,對抗外面時代和世界的洶湧變化。

  詩人馬松是一個不願回家的人。他最怕的,是深夜與眾朋友分手。當時,白夜的吧臺旁有一根柱子,馬松即便在醉得不省人事時,也知道從這兒經過時,一把抱住它。任別人怎樣推拉,也絕不鬆手。後來這根柱子被拆掉了,馬松改為抓住白夜的門框不放。更多的時候,馬松抓住計程車門不放,別的朋友,根本無法把他塞進車裡。

  一次我好不容易與另一位朋友一起,把醉得一塌糊塗的馬松,塞進計程車中。不到半小時,馬松坐著計程車,又回來了。我正在鎖白夜大門,見狀,馬松好不惆悵,不斷地問:都走了?然後,不聽我的勸阻,搖晃著,走向下一輛計程車。我知道那不是回家的路,而是另一酒吧的方向。

  辨別馬松是否已醉,很容易。當他說話已含糊不清,伸出一隻手指,指向席間某個人時,差不多就可以認定他,已經快了。半醉半醒時的境界,是馬松獨享的。到白夜來的詩人中,只有他,保持了李白式的寫作方式。很多次突發詩興,叫吧員拿來紙筆,就著燭光,開始寫下一些騎在菩薩肩上飛跑的詩句。

  在沒有白夜之前,成都的詩人也是要去酒吧、去夜總會的。只是,如果沒有白夜,成都的詩人在酒吧就僅僅是喝酒而已,跟詩人和詩歌都沒有關係。有了白夜之後,成都的詩人才開始在酒吧朗誦起自己的詩歌。在大家都忙著掙錢,很少有詩人能出詩集的90年代、千禧年,這裡成了安放詩歌最穩妥的地方。

  1998年老白夜店面

  

  現實與超現實

  為防止虧損,我想了一些自認為很牛的點子:比如在六十平方米的酒這裡塞進一個書店,還增加了一個賣首飾的櫃臺。

  我自己前往熟悉的出版社,挑選了一大堆書。當時剛好出版《大師和瑪格麗特》,這讓人耳目一新,我一下買了50本。殘酷的現實是,當年景都整個加起來能買《大師和瑪格麗特》的人不超過三十個。後來才知道,現在人家大書店,一本書都不會要10本,都是囤四五本。我就不知道嘛,不會做生意,你看現在過了多少年了,最多賣出去20本。我家裡面也還有,酒吧還有,很多(笑)。

  90年代的時候,整個社會有一個很大的變化——80年代的生活狀態消失了。另外就是年輕人還沒成長起來,從整個社會的文化形態來講,處於一種青黃不接的、過渡性的狀態。那個時候書店開不下去,沒有多少人要讀書。人們渴望通過創業、自謀生路來到達一種自由的生活狀態。我身邊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幾乎全都或多或少地卷進去了。

  《大師和瑪格麗特》裡面幻想的那部分我比較喜歡,女主人公飛過莫斯科上空,有時候我在想,和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裡飛毯的意象有點關係,超現實和現實那根界限拿捏得特別好。作者寫了很多年,當年沒有發表的可能,裡面充滿了幽默感,但反映很殘酷的現實。

  其實,閱讀本身對我來說也是這樣。閱讀完全是一個超現實,我每天生活在其中的是一個現實,一讀書就感覺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裡。我記得上中學的時候,我上課,放學,手上都拿著書。回到家門口了——我們是一個院子,很長的一個通道——我都不願意回家,就在門口在那看看看。因為一回家就各種各樣的事情,我就覺得好像一下掉入一個現實的很不喜歡的狀態。

  現在這種情況,就是書特別多的情況下,你會有選擇性地讀。有的時候有一些書,比如說我讀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覺得就是比較一般,就沒有再往下讀的興趣。我年輕的時候、小的時候,跟現在就完全完全不一樣,那是一個很貧瘠的閱讀的時代。任何一個破書,完全沒有意思的書,只要是文字的都會從頭讀到尾,因為太難找了。而且又正是求知欲比較旺盛的時候,所以就如饑似渴的。

  最早讀的都是一些神話、童話,就這種小孩看的書,慢慢地開始讀一些經典。印象比較深的是國中的時候,班上的同學,還有學校的同學之間傳看一些西方的經典名著,都是私下悄悄地傳看。《紅與黑》啊,《紅樓夢》啊,差不多都是那個時候讀的。

  後來到了80年代,已經開放了嘛,那麼就可能會有一些新書,但是你買不到,所以那個時候非常流行抄。我在70年代末到80年代,讀過很多詩,有很多都是抄的。因為過去在我們應該讀很多書的時候沒有機會去讀這些書,到後來我們可以讀到大量的書的時候,完全是補課,而且叫惡補。其實我們那代人都是惡補了,差不多都是集中在80年代那十年中間,我們在惡補西方現代文學或者西方現代電影、西方現代藝術、西方現代音樂、西方現代戲劇。那是濃縮的十年。

  胡續東在主持詩歌朗誦會

  

  《簡·愛》

  年輕時讀過的書中,《簡·愛》對我有一個特別大的影響。這個書後來我在不同的時期都重新讀過。可能我的女性意識最早的源頭就是從這本書裡面來的。這個書對我有一種震動,在這個之前,我從來沒有思考過性別問題,讀了這本書我才感覺到有一個女性問題。反正我印象很深。

  我最早讀的《簡·愛》是沒頭沒尾的,因為被人反覆地借閱。其實我們那個時候很多書是這樣的,都是沒頭沒尾的,都是後來這個書正式引進中國,我們才去補看了頭和尾的。簡·愛對她的愛人羅徹斯特說的那一段話,對我來說確實震動很大。

  那段話是,你以為,因為我窮、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沒有靈魂沒有心麼?你想錯了!——我的靈魂跟你的一樣,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樣!——我現在跟你說話,並不是通過習俗、慣例,甚至不是通過凡人的肉體,——而是我的精神在同你的精神談話;就像經過了墳墓,我們站在上帝腳跟前是平等的——

  還有女主人公的性格和她對男女之間關係的看法,可能都是我第一次接觸到的——以前讀了很多愛情故事,它沒有涉及這些。

  當然並不只是《簡·愛》這本書,它是一個開頭,它導致我對女性問題開始比較敏感。後來在讀別的書的時候,我會更多地去思考這些問題。我會發現,這個社會對女性的要求跟男性是不一樣的。如果沒有去讀這些書,可能我不一定會去觀察這個社會對於女性的態度,或者不會去考慮到男女之間的差別。

  比如我在我們單位,我比較多地跟單位之外的一些人接觸,其實都是後來的成都的那些藝術家啊,攝影師啊,跟他們來往比較多。因為那個時候我們是沒有什麼電話、手機、微信,什麼都沒有,別人要來找你的時候,只能到你單位來找你。經常有男的來找你,然後我們單位的人就這個流言蜚語啊,說你各種難聽的,這種東西就特別的多。反正我就覺得同樣的情況,男生就不會有這個遭遇,但是如果你是女生,他就覺得你很有問題。

  女性一直在一種不公平的狀態裡面。我覺得很多80年代的知識分子男性,他們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他們真的不是很了解,而且不是很關心。我後來發現很多男作家,他們真的都是自己有很多強烈的男性話語的慣性思維,但他們自己沒覺得。他們不覺得,但是一旦遇到某個問題的時候,他會立馬就站在對立的一面。比如說覺得你們已經夠可以的了,你們還要幹嘛啊?但實際上,他完全沒有從一個整體的方面來看,比如他看到,你這些女作家已經都很好了,還要幹嘛,但是問題在於,這個性別問題是一個全社會的問題,你不能拿個人的社會狀態來談一個社會性的問題。

  導演賈樟柯在白夜拍紀錄片

  

  無可奈何花落去

  煙、酒、熱夜、陪朋友聊天、一夜勁舞到天明,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十年。詩人朱成說燈芯子捻得太粗了,通俗的話就是,透支了。十幾年後,終於落下胃病。當年別人一舉酒杯,我早一飲而盡;現在別人一舉酒杯,我落荒而逃。

  你問我現在的生活狀態?無可奈何花落去唄。

  老白夜開張十年後,搬家到寬窄巷子,有人評論我,酒殘志堅,更多精力用在了辦活動上。事實上,一代詩人都喝殘了。我們那一代詩人,後來大部分也都成家了,成家立業了,那你也得考慮家庭啊,生活啊,可能最後就還是回歸社會唄,就找一份工作啊這樣。

  馬松是沒怎麼變的一個,現在也還經常喝醉。但是他從90年代開始就在當書商了,他一直做書,做得還挺好的。他非常有意思,後來隨著年齡大了以後,他做了很多養生書,所以他說他也開始養生了,我就難以想像他養生。

  當年在白夜轟飲的李亞偉老師也還是到處流浪的感覺,他到現在為止還是愛到處東跑西跑的,一會在這兒,一會在那兒。他比我好多了,他根本不用管他那個香積廚,因為他弟弟他們在幫他打理,他可能基本上就沒怎麼管。

  開張的頭幾年是白夜短暫的輝煌時期,後來再也沒出現過。以至於何多苓常常在後來生意蕭索時、喝多酒之後,一次次念叨——那時候,計程車都在白夜的門口排隊呢。

  在中國,幾年的變化可以抵得上別的地方幾十年的變化。90年代是變化的起點,後來越來越變化。白夜也從一個時尚的酒吧,逐漸過渡成一個過時的、讓人懷舊的老酒吧。我的第一輪老顧客,包括我最好的朋友,基本上都不來了。許多人在這些年中變成了成功人士。有一天,一位朋友語重心長地對我講 :我很想帶朋友到你這兒來,但白夜現在不太適合那些人。我知道,那些人就是社會精英、財富榜上的名人,這個時代的成功人士。

  其實詩人的變化不是太大,因為在這個時代詩人就是無用的嘛,如果一直在寫作,那麼他們整個狀況都是比較恒定。但是藝術家就不一樣,有時候資本需要藝術作為背書,藝術品的價值不光在藝術價值,還在它的商業價值上。很多成功藝術家在外表上可能跟成功商人差不多。90年代開白夜的時候,基本上藝術家和作家大家都在一塊玩,但現在好像比較少了,還是作家跟作家玩,藝術家跟藝術家玩,因為生活狀態、各個方面都不一樣了。

  白夜也算是自成一個小世界,我在自己打造出來的這個角落裡面,有種躲進角落成一統的感覺。在酒這裡,我的角色就是大夥的朋友。因為我那個地特別小,來的大部分都是朋友,或者是朋友的朋友,像在一個客廳裡面。本來也比較小,你自己朋友來了以後,外人也沒地坐。最後反倒可能是一個弊病,外面的人覺得這個地方太圈子化了,不能融進來,所以其實跟生意完全各走各路,真正的生意應該是,接納各種各樣的人嘛。

  白夜門口,我有時聽見有人站在招牌下,打手機:我現在正在旁邊的黑夜酒吧……,或是我正在白日酒吧……。於沒有文學情結的普通酒客,白夜,是一個奇怪的名字。

  所以後來我們經營也挺艱難的,勉強維持。別人覺得我太個人化了,有的時候做一些活動,請法國詩人朗誦,或者做先鋒電影的影展,都是外人不感興趣,自己圈子裡喜歡。

  後來有一段時間我又開始賣文為生,給別人寫專欄,那段時間就是生意特別差嘛,生活有點維持不下去了。我跟我朋友坐在那兒,看著那些外面的人走來走去,沒有人進酒吧來。但專欄作者是廉價勞力力,真的。

  搬到寬窄巷子後前幾年都很差,後來突然一下寬窄巷子就變成網紅打卡景點了。好不容易前一段時間好一點,疫情又來了。據說還要漲房租,所以說我現在打算搬走了。玉林西路那個小小的酒吧,別人又不要了,我又把它租回來了。幾天前剛剛開業。

  不說白夜了,不說白夜了,簡直是都把我說煩了。

  酒吧只是我賴以生活的一個場所,其實我關於酒吧的事情很少,我寫到白夜的只有一首詩歌。我不認為處境的改變和身份的置換就能解釋詩人在現實中的一切。對於詩人來說,他的職業和身份都是不確定的因素,唯一確定的是詩歌對他的意義。

  詩人們在白夜

  

  

  特別喜歡的書我會重讀,比如說我特別喜歡葉芝的詩選,我就會重讀。葉芝的詩我重讀很多,過一段時間我就會再拿過來讀。《紅樓夢》我也重讀很多次。最近在重讀一本魯米的詩歌集。這次讀了以後,有重新的認識,他是屬於觸動你靈魂的那樣一種寫作。因為他是一個宗教詩人,他的詩裡面其實融合了很多,比如對真理的追尋,怎樣安放靈魂,你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會對他的詩歌有所感應。他寫到了宇宙,空間,人性,寫到了宗教,寫到了——宇宙中的萬事萬物吧。

  我喜歡的詩人挺多的,葉芝可以說是我最喜歡的一個。我覺得他在詩歌上屬於我最喜歡的那種寫作,他完全能夠把歷史、哲學,還有包括人生經驗,時代精神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非常非常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而且他那個語言透過翻譯都能夠給你一個留白,你就會去想像他在原文裡面會是什麼感覺。

  我經歷的幾個很不一樣的時期,應該說是最喜歡80年代吧,因為那個時候你本身也處於比較年輕的一種狀態,一種精力比較旺盛的狀態,而且確實80年代處於一個非常開放的年代。當然我也會懷舊了,人都對自己的青春時代比較懷舊,還有我們那個年代的人,還是比較樸素嘛,跟現在確實有很大的不一樣。

  我覺得90年代,確實是比較特殊的一個年代,包括80年代也比較特殊。大家沒有那麼大的生活壓力,沒有那麼多焦慮,所有的生活方式還是有點前現代,大家都比較感性。尤其是文化圈的這些人。但是現在就不行了呀,現在等於整個時代完全變了,就是已經變成一個後現代時代了,所以大家全都在一種很無聊的狀態中,很無聊、很現實的狀態裡面,所以有些東西其實是一去不復返了。

  《紅樓夢》是我看了很多遍的書,任何一個年代你都可以讀出不一樣的況味。到最後你會讀出它裡面那種宗教感,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就這種東西。到了一定年齡以後,不可避免地你會覺得有些東西比較虛無,《紅樓夢》裡面最後傳達出一種比較虛無的東西,可能也是會感染你。

  你年輕的時候去讀寶黛的愛情啊,這個跟那個的愛情啊。但是年齡大了以後,你會去看到它裡面有一種滄桑的東西,就是一個鼎盛的家族在一個時代的變化裡面,它從鼎盛走向衰亡的這樣一個過程,跟一個人、一件事物從年輕的時候最後走向衰老的過程也都差不多。不可能永遠在一個巔峰上。

  開了白夜以後,可能跟生活狀態也有關係吧,閱讀也有所改變。之前,我大部分都看文學書,後來也開始讀跟這個時代變化有關係的一些書,比如經濟類、歷史類的。以前我對經濟完全不感興趣,以前經濟方面的書是我最討厭的,但是我那時會去讀經濟學家弗裡德曼的《世界是平的》,那種書我80年代肯定不會去讀的。我後來發現它裡面也有一種智慧在裡邊。文學帶有總結性,而經濟學家的一些理論,帶有某種預見性。

  中國當代詩歌一直受到來自各方面的詰難,大家習慣斥責中國當代詩歌漠視社會現實。我在想,詩人面對的現實和其他領域裡的人士看到的現實是一樣的嗎?

  換言之,整個時代都在飛速前進,只有詩人在用一種語言之慢,反抗全球化思維的快。這種反抗有時與詩歌的虛無態度、詩人面對現實的自我放逐混在一起,變成了無從辨識的詩歌現實。我說我們的寫作,比任何一代都更困難。商業時代一切都圍繞經濟運行,詩歌完全無法進入經濟軌道,既無法像藝術品一樣產生經濟價值,引來湧動的資本,也不可能像小說一樣,變成電影和電視劇的劇本。因此,詩歌當然也就成為大多數人摒棄的東西。

  詩歌的無,和消費時代的有是矛盾的。

  平常不在我這個圈子裡面的時候,我是盡量避免說到自己的詩人身份。因為這個詞在中國,尤其在現在的社會上,是被誤解很深的。各種各樣的原因造成一般的普通民眾對詩人完全不了解,覺得詩人是一個很奇怪的品種——詩人,第一它不算一個職業;第二,他不知道你是幹嘛的——所以如果生活中碰到一個詩人,他就覺得很奇怪。

  我也不喜歡人家說我詩人。你在中國當代的文學作品和電影作品裡面,你能看到一個關於詩人的正面形象嗎?根本就看不到,詩人都被描繪成神經病。就是在文化圈這個圈層裡面,對詩人都有那麼大的誤解,那你還想要讓大眾來對你有了解嗎?我覺得是不太可能的。所以我覺得詩人永遠都是邊緣的,那如果你覺得接受這個事實呢,你就繼續寫作,不接受這個事實就去做別的。

  我不知道別人,我只能說我自己。寫作就是我的一個愛好,我就是喜歡寫。其實我在很早就想得很通,我做別的事情——我曾經也寫過專欄,寫過劇本,各種各樣的,就跟打零工一樣——那是維持我的生活,但是寫詩是我的一個愛好。就像有人一輩子喜歡下圍棋,那個東西有什麼用呢,也沒用,但是他就愛好這個東西,他就不願意去改變它,他就可以白天去工作,晚上跟朋友一起下棋,下一輩子,就這麼一回事。

  你可以說我是活得比較豐富的人,但我也要放棄很多東西,才能獲得一個看起來豐富的人生。或者說人生都是豐富的,就是看你需要放棄什麼東西。比如說,我為了追求一種比較自由的生活,就得放棄待遇很高的單位。如果一直待在我們那個單位,有一個很穩定的工作,也不用去為了白夜的這些破事,到處去跟別人糾纏,一地雞毛。什麼都不想失去,什麼都想得到,那基本上是一種妄想了。

  (部分內容參考翟永明所著的《完成之後又怎樣》《畢竟流行去》《以白夜為坐標》)

  白夜內院

  

  下面是翟永明向《人物》讀者分享的書單,包括《葉芝詩選》、魯米詩集《萬物生而有翼》、布爾加科夫的《大師和瑪格麗特》、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和曹雪芹的《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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