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儷 （農健、梁淑怡/圖）
2021年，開啟國產「大女主劇」時代的清朝宮鬥劇《甄嬛傳》播出十年之際，孫儷選擇卸下「娘娘」光環，將自己「扔進人堆裡」。她在職場劇《理想之城》中飾演普通的造價工程師蘇筱，在一個以男性為主體、潛規則林立的世界裡闖出了一片天。
「其實演員沒有大眾想像的選擇餘地那麼大，我並沒有強大到可以操控劇本，給自己量身訂做一個劇本。我只有選擇權，沒有主動權。」孫儷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這次她動用選擇權，選擇了蘇筱。「我每次拍一個類型的戲都有這樣的野心，就是拍完這一個，我不想再拍第二個，我希望把這類角色演到最好。如果重復演類似的角色，我可能也沒有這樣的心。」
她看中的，正是蘇筱的普通人身份。「我之前演的甄嬛也好，演的羋月也好，她們都是自帶光環的人。但這是角色賦予你的，不代表你就是這樣的人。」
孫儷身邊的一個文學策劃，跟了她十幾年，以前拍任何角色之前，孫儷都會問她一大堆問題，但是演蘇筱時，兩人很少展開討論，這一次孫儷覺得有很多都可以自我消化。「我覺得無論蘇筱是造價師，還是造型師，都沒有任何問題，職業只是她的外殼，這部戲更多講的是現代人面對生活困境、面對理想，面對事業、感情，她的處理方式。就像你有很多朋友，可能他們的職業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但你依然可以理解他，這都是互通的。」
導演劉進找孫儷出演《理想之城》時，有兩個擔心。第一個擔心，這是一部群像戲，從戲份上講，這個戲的戲量跟孫儷之前戲的戲量是不能比的，以前一部1000場的戲，起碼有800場戲是孫儷的，但《理想之城》裡，關於她的戲量減半，也就四五百場戲；第二個擔心，他希望蘇筱是「扔在人群當中找不到」的，這就需要孫儷以幾近素顏的妝容示人，有時甚至是灰頭土臉的。
這兩個擔憂在孫儷這裡都不成為問題。如果一部戲是戲量大，但是天天讓她杵在那，像標本一樣沒有任何情感的輸出，而另一部戲戲份少，但是每一次出場都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她寧願選擇第二種。《理想之城》的原始劇本，孫儷四五年前就看過，那時候劇本成色一般。打磨幾年之後，再拿到她手上，她有驚艷之感。「這是一部現實主義題材的戲，而且是正牌的職場戲，用現在的行話來說，就是沒有披著戀愛的外衣去談職場。」
接下劇本後，孫儷與導演、編劇、工作人員深入地交流，為了靠近角色，她甚至向服裝師了解蘇筱的服裝。在她看來，角色的造型除了美，還有其他作用。「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選擇，就像我們見一個人，他的外表其實很重要，他的穿著代表了他的選擇、他的內心和性格。」
即使角色需要素面朝天，孫儷也沒有猶豫。她回憶起拍《甄嬛傳》的時候，戲裡甄嬛每日晨起，都有槿汐姑姑給她梳妝。戲外，孫儷每次為甄嬛這個角色化裝就要兩個半小時，從頭髮弄到臉，還不算換衣服的時間。衣服也必須靠別人幫穿，因為自己穿不了，一層疊一層，穿完衣服之後還得麻煩工作人員幫忙穿鞋，因為穿著厚重的服飾完全蹲不下來，走路還得人扶著，儀式感十足。可蘇筱不一樣——作為一個忙碌打拼的上班族，她早上洗完臉，為了多睡5分鐘，恨不得吃著麵包，門一開就上地鐵了，生活節奏極快。
《理想之城》播出之後，素顏的蘇筱和光彩照人的甄嬛形成了較大反差，對孫儷形象的討論成了該劇最初的爭議之一。孫儷覺得驚訝，「一個每天花兩三個小時來捯飭妝的人和一個每天花5分鐘刷牙、洗臉就要出門的人，你說能一樣嗎？」孫儷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因為我要呈現的是蘇筱，不是孫儷。」
她坦然面對真實的、不被妝容覆蓋的那張臉。「我有時候看到一些特別棒的廣告，我會給我的同事們說，你看看那張有生命力的臉，她的斑、她的皺紋、她的所有痕跡都在臉上，但是你會覺得她很有生命力。這是人自然有的，人就是有毛孔的，我們不可以去避免這些的。轉頭就是有頸紋的，因為它是自然皺褶。我喜歡這些真實的東西，我覺得真實是最有力量的。」她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你真的愛這件事，就會心無旁騖地為它付出」
2011年11月17日播出的《甄嬛傳》走過十年，成為古裝宮鬥劇的經典。2021年首播紀念日當天，網路自發舉辦起各類紀念《甄嬛傳》開播十年的活動，很多粉絲給孫儷微博發私信祝福，那晚孫儷激動到要失眠。
「我一般是不太容易聽好話的，因為對我說好話的人太多了，如果什麼都要聽的話，我很怕自己會膨脹，生活在一個虛擬空間裡面。人家說《甄嬛傳》看了多少遍，我好喜歡甄嬛這類的話，我感覺好像跟大家對我說‘新年快樂’那種感覺是一樣的。但是《甄嬛傳》十年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那是真的，大家真的沒有給你說客套話，他們是真的喜歡。」孫儷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接演《甄嬛傳》，是孫儷遵從內心的一次選擇。她與導演鄭曉龍結緣於2005年高希希執導的電視劇《幸福像花兒一樣》，鄭曉龍是那部劇的監制。當時，孫儷的表演給鄭曉龍留下了深刻印象。五年後，鄭曉龍籌拍《甄嬛傳》，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孫儷。在那之前，孫儷演的多是年代劇、偶像劇，還從沒演過古裝劇。
孫儷看完一稿劇本，就與鄭曉龍、編劇王小平在北京三環的一家川菜館碰了面。原本孫儷帶著一堆問題準備問導演和編劇，還沒開口，他們已經先行把問題說出來了，讓孫儷心裡很舒坦。那頓飯吃完，孫儷就決定出演《甄嬛傳》。
《甄嬛傳》拍了132天，幾乎每天都有孫儷的戲，拍到最後一個月，很多演員都離開劇組了，只剩孫儷一個主演，整個劇組每天就她一個人在練，制片人特別怕她生病，因為她一生病，整個劇組都要停機。讓孫儷印象深刻的是，當時的橫店有一個廣州餐館，老板人好，每天變著法子給她做好吃的。為了不拖累劇組，她不管胖瘦，先保證自己健康不生病。
拍戲雖然苦，但孫儷每天都很快樂，「就是感覺你把你的理解拿到現場，你能從導演在監視器後面的眼神感覺到，他的反應告訴你（他是滿意的），對手演員會告訴你，你給予他的一切都是對的，沒有錯付。這種感覺很好，那種快樂是角色帶給你的，是你的職業帶給你的。」孫儷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甄嬛傳》播出時，孫儷的大兒子等等出生了。決定生孩子，也是她的主動選擇。孫儷記得，自己懷孕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她的職業生涯恐怕要結束了。她和鄧超很認真討論過生孩子這件事，這並沒有成為他們倆之間的困擾，最壞的結果就是她不做演員了，鄧超接著做，這樣的結果他們可以接受。
也有身邊朋友提醒她，以後只能接媽媽的角色。即使是演媽媽，在孫儷這裡也沒有成為困擾。在剛出道時的處女作電視劇《玉觀音》中，孫儷飾演的安心，就是一個三歲孩子的媽媽，「我不認為演媽媽對於女演員來講有什麼特別大的心理負擔，我沒有這樣的框框，就是一個女演員必須要怎麼樣，所以可能無形之中讓我覺得現實生活中做一個媽也不是一件多大的事。」
《甄嬛傳》播出後爆紅，孫儷剛出月子，工作就接踵而來，她馬不停蹄跟著劇組前往全國各地做宣傳。後來有很多經紀人向孫儷團隊取經，時間怎麼規劃，生小孩和事業可以這樣無縫銜接。「我們從來沒有這樣規劃過，我越來越相信，你就把自己做好，修煉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每次的選擇都會沉下心來問自己，這事我真的喜歡嗎？說一個很大的話題，就是愛的力量。你真的愛這件事，就會全身心地、心無旁騖地願意為它付出。」孫儷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最終看的還是角色呈現出來的質感」
從2001年出演電視劇《玉觀音》算起，孫儷已經出道21年。她幾乎沒有出演過「爛片」，好角色看似都在主動選擇她，但孫儷自己知道，「你感覺好像是一個不經意，其實都不是偶然」。
飾演《玉觀音》裡的單親媽媽安心時，孫儷19歲，這個角色是靠她拼出來的。在該劇中飾演緝毒隊長的杜源在之前採訪中談起與孫儷當時的搭戲，他評價，「沒見過這麼拼的對手演員，在河口拍打針的戲就實打實地抽血。」他發現孫儷的劇本上，做註釋做得比臺詞還多。杜源當時預感，這位女演員能成。《玉觀音》播出後，孫儷開始被全國觀眾認識。
之後，孫儷出演了高希希導演的《幸福像花兒一樣》，因為這部劇，她認識了與她搭檔的鄧超。關於這部劇還有一段不為大眾熟知的往事：當時這部劇已經開機，主角並不是鄧超和孫儷，主創班底也不是現在的班底。原著石鐘山小說《幸福像花樣燦爛》是分成兩段講述杜鵑和白楊的故事的，前半段是飛揚的青春，後半段是步入中年後的生活，開機先拍的是後半段。未曾想，拍了沒兩三個星期，這個劇組就停機了。
幾經波折，劇本最後到了高希希手裡，導演說如果他拍，就不要拍後半段，他覺得杜鵑和白楊的前半生更精彩。劇本又經歷了一番重寫。重寫之後，高希希找到了鄧超和孫儷。
《幸福像花兒一樣》剛開機時有一段插曲：「杜鵑」剛定完妝，孫儷被拉去客串了一把《亮劍》，她在劇中飾演趙剛的媳婦馮楠。馮楠和杜鵑的髮型一模一樣，就是杜鵑髮型剛做好，來不及換造型了，索性直接把杜鵑的形象「搬」去了《亮劍》，幾場戲拍完後，孫儷又馬不停蹄回到《幸福像花兒一樣》劇組。
因為在《幸福像花兒一樣》中的合作，高希希陸續拍了電視劇《上海灘》《甜蜜蜜》，孫儷都是他不二的女主角人選。她還陸續參演了李連傑主演的電影《霍元甲》，又與薑武主演了電視劇《小姨多鶴》。
孫儷記得自己曾主演過一部中國、加拿大合拍的電影《金山鐵路》，導演胡大為最初為了片中遠赴加拿大尋找勞工父親的少女「小虎」一角物色人選，找了很久未果。多年後，孫儷才得知自己被發現的過程，原來是胡大為導演認識電影《霍元甲》的制片人，那時他曾短暫為《霍元甲》做過剪輯，孫儷的表演給他留下好印象，後來選角導演再推薦孫儷的時候，他一下回憶起來，很快定下孫儷出演「小虎」。
但電影並不是孫儷的主戰場。對此，孫儷想得清楚，「可能它（電影）沒有更多選擇我，我也沒有過多地追求它。我們得要說一句實話，電影留給女演員的空間並沒有電視劇那麼大。但是我也不拒絕電影。我時不時會收到一些電影劇本，我也不會因為它是電影而去將就它，還得是我喜歡的角色，我才會演她。」她說。
她早已跳出了表演形式的框框，不再為電影、電視劇所困，如果現在有好的網劇找她，她也願意出演。「觀眾最終看的還是角色呈現出的質感和狀態。」她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孫儷身上有難得的煙火氣。「煙火氣跟油煙味不一樣吧？」採訪接近尾聲，孫儷一臉慧黠地開著玩笑說。她喜歡一切跟生活有關的事情，比如做手工、畫畫、寫字，都是能觸摸到的事物。
她也時刻為下一個角色做著準備，「我現在做很多事情，別人好像覺得我不務正業，其實我是時刻準備著，讓自己有一顆熱愛生活的心。每個演員都需要無比熱愛生活，才會對所有事情感興趣，保有一顆好奇心，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角色會是什麼，下一次會成為誰。」
南方周末記者 李邑蘭
>演員孫儷：大女主光環之外的世界丨抉擇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