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老房東開啟我學醫之路

  老房東開啟我學醫之路

  作者:王春英

  下鄉的兩年中,自己也改變了許多,從這片土地上我真正懂得了廣闊天地的豐富知識,人情冷暖的可貴。

  

  網路配圖,圖文無關。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的寒冬,上山下鄉的潮流,也把我們這一群還沒國中畢業的同學,推進這座黃河岸邊的一個偏遠小山村。

  

  記得這天下著雪花,我們經過長途跋涉來到宜川縣新市河公社一個集市,最先是村隊長兼老房東,帶鄉親們來接我們知青,是他把我們從一個鄉鎮,趕著毛驢,把我們接回家,按排在他住的窯洞後院裡。

  

  我們住的是個小窯洞,住三個女生,因為是一個學校的,所以也很合得來,每天出工,回家都要經過隊長家,,隊長也是我的老房東,每天的朝夕相處結下了很深的情誼!也為我的學醫之門打開了新的天地,

隊長是一個瘦瘦高高的中年漢子,他黑黑的臉上總是露出絲絲笑容,一口黃牙總是叼著小旱煙袋,煙袋上掛著婆姨繡的一對鴛鴦圖案的煙包,五彩斑斕的花紋,也由最初的色彩,經過四季的磨擦,已變的褪去原來的模樣。

  

  莊稼漢的生存模式,就是祖祖輩輩在田間地頭勞作,風吹雨打日復一日,隊長也從年輕的小夥子慢慢變成中年大叔,也從挺拔的身軀慢慢變的不再堅挺。生活中的艱辛,山區的環境,多風氣溫的潮濕,也給我的老房東帶來腰椎間盤的疼痛,遇到天氣變化,更是越加痛苦。我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也是從這一刻起,我的心裡多了份掛念,每次和家裡通訊,我都讓媽媽給我郵一些止痛藥片和治風濕疼痛的膏藥。盡管我不知道對不對症,但我也會盡最大的努力來減輕老隊長的病痛,也許是我的誠意感動了上天,也許是藥片的作用,看著老隊長舒展了緊鎖的眉頭,也時常從他住的窯洞裡傳出來那不成調的秦腔,我由衷的感到心裡開心。

隨著農村醫療體系的進步開展,各村各隊也成立了醫務站,同時也選擇一部分有愛心,有知識的青年擔任:赤腳醫生,一九七零年七月的某一天,村主任宣布:指定我來擔任村赤腳醫生。

也就從這天起,我除了知青身份,還多了一個任務,為全村父老鄉親防病治病。我深知:生命對每個人都只有一次,在農村生活的父老鄉親們,除了年復一日的勞力,更多的是為溫飽而辛勤。無論刮風下雨寒冬酷暑,滿眼都是男女老幼散落在田間地頭的身影,或種,或鋤,或收割,只有豐收的季節,才是父老鄉親最開心的日子。打麥場上熱火朝天的場面只有我們在農村,才能看到,豐收的喜悅在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那麼開心,到現在我還把這份記憶時常想起。

記得我們剛到村裡,有一種常見的病。農村沒有自來水,只能去溝裡接泉水,用毛驢駄水上來,這裡的水質不好,水裡缺少一種碘,長期飲用這樣的水,使很多青壯年牙齒很黃,腿關節很粗大,也稱為:大骨節病。輕者,影響美觀,重者,行走困難,最嚴重的導致不能行走。初到這裡,我看見每個人都是黃牙齒,還以為是不刷牙導致的,後來才知道,是地下水的原因。

  

  生活在這裡的人,雖然生活很苦,但每個人都很快樂。每天除了集體下地幹活,空閒時間就是大家聚在村口有一塊地勢偏高的空地,也是大家最喜歡集聚的地方。談古論今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聊天話題,他們每個人都在講著自己的故事,姑娘大媽們最喜歡就是三一群,倆一夥的論家常,議論東家長西家短的事事非非,更多的就是孩子們相互追跑打鬧,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不懂得人世間的煩惱。

  

  我雖然也在和他們聊天,但我更在意的,還是關註著以醫療為主題的話語。我知道在人群中,有許多人不知道的事情,也有許多不輕易外露的難言之隱。有些書本上的知識,遠不能與實踐相提並論,農村的醫療水平,大多數來自於自給自足,一把草藥熬成湯湯水水,就可以解決病痛的良藥,幾根銀針(針灸)就可以根治體內已久的疾患。

我喜歡自己的本職工作,也從治病救人的積累了許多經驗。當地的類風濕病也是困擾父老鄉親最難抗拒的一種病情,我的老房東就是用他傷痛的身體,讓我來熟練紮針技術,永遠記得。

  

  那天,下了幾場雨,潮濕的氣溫,對風濕的病人有多痛苦,看著房東彎曲的身子,痛苦的表情,把一個中年漢子折磨得不堪。我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多想用書本裡的理論知識,親自去為他減輕疼痛。其實,我已經在自己身上的幾個穴位,實驗過,常用的幾個穴位,雖然我並不專業,也沒有專人指導,但是,有房東的熱情和舍身言教,並結合書本的知識,幫助我在學醫路上第一次實踐去做。幾次的的針灸操作,結合中草藥的熏治,貼敷,還真有了顯著效果,經過各種疾病的治療,也提高了自己的學習水平。

  

  下鄉的兩年中,自己也改變了許多,從這片土地上我真正懂得了廣闊天地的豐富知識,人情冷暖的可貴。父老鄉親的純樸和善良,永遠為我起到做人的好榜樣,無論生活再艱難,有在下鄉磨煉的影響下,都是我前行的動力,我不後悔在陜北的這場經歷。

  

  回家的路

  

  乘坐火車,是我半生的中轉站。

今晚我在火車上,是隨旅行團去湖北恩施大峽谷遊玩,此刻我躺在狹窄的臥鋪上,隨著機身的晃動,聽著鐵軌摩擦的聲音,仿佛自己置身在一九六八年十二月那天,離開家的場景。那也是我插隊的日子,永遠忘不了,那天很冷,擁擠的北京站,到處都是人山人海送別的人,送別我們這些老知青離開北京,確切的是遠離家鄉(從出生地沒離開過),告別父母,奔赴它鄉。

小時候基本沒坐過火車,還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隨媽媽去看望在三峽工作的父親,僅有的兩次坐火車,隻感覺當時很稀奇,也很興奮,當時並不知道,今天的離開,意味著何時才能回來,也並不知道,這次的遠離,會是改變自己一生的命運。也就從這刻起,我就與火車結下不離不棄的恩怨。多年的插隊生涯,往返在鐵路線上,每次回家探親,都是我奔波在汽車站與火車站之間,路上的坎坎坷坷,辛苦勞累,都會在回家的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火車狹小的車廂裡,其實,也是在外流浪遊子的家。當時能買到火車票,盡管是硬座,無論多擁擠的空間,空氣多混沌,人聲多混亂,只要有幸買到自己的一席之地,也是很大的滿足。想起多次逃票回家的經歷,感嘆萬千,生活有太多的不如意,只有親身經歷過,才懂得,得到的才是最珍貴。

做為交通工具出行,我還是喜歡坐火車,尤其是硬臥,我是在醫院工作退休的,工作性質使我喜歡觀察身邊的所有事和人。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業,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只有近距離地聽到,看到,才發現,生活中的每個人言語舉止和朋友間的敘述,都在這空間回蕩著。聽著各種方言的交流,聽得懂的,聽不懂的,我都會用心聽,用自己的文筆把這些記錄下來,就當生活中的各種各樣的解讀。火車這小小空間,也有它不同的生活色彩。

一九九五年,臨近八月十五(中秋節)因為父親病重,我急忙向單位請假,帶女兒回北京,臨時補票,沒有座位,只能買的站票。在車廂門口,看到倆個和我年齡相仿的老人,也沒座位,買的站票,我們就像同病相憐的兩家人,很快就交流起來。交談中我才知道,原來他們也是老知青,這次是在延安退休,辦理完退休手續,回北京照顧父母親。我們交談了很久,有許多共同的語言,也是往返於延安—北京這條火車線上奔波著,我們都有共同的體會,北京有自己年邁的父母,,延安有上國中的孩子,哪邊都割捨不下。

我還有工作,在插隊的縣城醫院工作,我熱愛我的工作,更放心不下我的父母,我別無選擇,只能兩地奔波。火車也是我唯一的交通工具,這樣的勞累,雖然每年只能回家幾次,但這樣的機會也讓我很欣慰。每年的薪水,多一半花費在鐵路上,但我也很開心,能回家看望父母,也是我最大的心願。

生活就這樣在平淡中度過,直到一九九八年正式辦理完退休,才結束我兩頭奔波的日子。回到家的我,也平復了安心守護媽媽的身邊,五年的時間靜心照顧媽媽,可媽媽還是離開了我。

在北京落葉歸根的日子裡,生活雖然很安逸,但這顆心,時時被陜北牽動著,就像用刀子劃痕的傷疤,總在心裡隱隱約約的痛。曾經在陜北生活了三十年,漫長的歲月,黃土高坡的日子裡,總浮現出黃沙飛揚的塵土,彌漫在我的窯洞裡的鍋臺上,上工,下工曾走過的村口,這條彎彎曲曲的小土路,曾經的一切往事,隨著歲月並沒有走遠,就如同烙印刻在記憶裡。

回北京了,好像心裡還放不下什麼?後來才知道自己的居住地,家就在北京西站附近,每次我路過西客站,看著來來往往的搭車人,他們大包小包的匆忙身影,聽著進站口熟悉的廣播聲音,我都會停住腳步,陷入沉思中。

  

  五十年前的往事,就如同昨天一樣眼前晃動,趕車的躁動心情,擁擠的售票窗口,還有回家探親時,鄉親們給我拿的各種豆子,棗,曬的紅薯幹,這些不值錢的農產品,現在是不稀罕的東西,可在當時也是父老鄉親省吃積攢下的一份心,當初並沒有體會,也沒有學會這份感恩的心,隻覺得插隊長時間接觸,和父老鄉親結下的是友情。現在,我走了,離開了第二故鄉—陜北,離開了父老鄉親,我生命中最親的人,我才真正懂了,懷念中有許多不可彌補的錯過,這輩子有一個掛念,割捨不下,那就是我的陜北,我的家。

  

  陜北的年

  

  從陜北回到北京,已過了二十二個春節了,總是一種淡淡的年味,揮之不去,總在淡淡想起陜北的年。

陜北,一到臘月二十三,就意味著要準備過年啦,也就從這天起,開始熱鬧起來了。

最忙碌的是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把平時舍不得吃的麥子,篩淨,洗乾淨,就開始磨面了,這時候的磨房也就是最熱鬧的地方,拉家常的,說家長裡短,婆婆壞話的,議論哪家女子收多少彩禮了,誰家的男人打自家婆姨啦,好像看誰知道的事情多,誰就是最光榮。

二十四掃窯,勤快的人把一年的塵埃,黴氣都要清掃乾淨,農村最講究這些。貼灶神爺,保糧食滿倉,這種工序要在夜深人靜才能拜,據說;不能驚動財神爺。

二十八殺雞,宰羊,有錢的農戶要把一年辛辛苦苦養大的豬殺了,當地有這樣一句講究:寧可窮一年,不窮這一天,是不是祖輩留下來的,無可考證。反正這一天,挺熱鬧,雞飛狗跳的節奏就像末日到來似的,別的都是看熱鬧,但這天,我們這幫知青最興奮,因為可以拿上碗去各家蹭頓好吃的,好像我們都是來回娘家的客人,多年都是這種感覺,這就是第二故鄉深深烙在我們心裡的情,一生的印記。

三十的晚上,全村的男女老幼都陸陸續續地到村委會。其實,村隊部就是一孔大窯洞,比住家大許多,寬敞許多,也是每天晚上記工分的地方,只有過年這幾天,都會有說書的,也是他給村裡父老鄉親們帶來快樂的笑聲。

僅有的一盞煤油燈,發著暗黃色的燈捻子,給說書的人更增加一種神秘感,說書的是我村一位雙目失明的老漢,雖然不識字,但說起各朝代的故事,那可是滔滔不絕。平時他和兄弟住一起,天氣好了,就串村走巷的說書,討點生活費,也許是住兄弟家的緣故吧。煤油燈下,擠滿了男女老少,當時還沒條件拉電燈。一張炕上擺個小桌子,昏暗的煤油燈下,旁邊坐著說書人,他腳上綁著小鑼,手裡拿著破二胡,就這麼簡單的家夥,就把全村人聽的如醉如癡,因為我也是剛到陜北,鄉親們說話有些口音,還不太聽的懂,所以說的什麼?不太清楚,但聽著連說帶唱的曲子,看著大家開心的哈哈大笑,就這種笑聲,真是應了那句:縱有千種憂愁,一笑忘掉所有憂愁,這種場面,我記的很清楚,直到現在,我還歷歷在目。

正月初一,全村都到村口祭拜龍王爺,排著不整齊的隊伍,穿著五顏六色的長袍短褂,拿著紙糊的牛頭,馬頭,還有不知是什麼名的頭,敲著鑼,打著鼓,就去後廟拜佛,因文革把一排排泥菩薩,給打的殘缺不齊了,只能對著不成型的菩薩拜拜。我也跟著大部隊去了,也拜兩下,我想不拜是不是不尊重神啊,隨大流唄。

村裡還有一個最熱鬧的場合,誰家殺豬,全村去吃豬腸子,當地叫吃灌腸。不知怎麼做的,沾著蒜末,還挺好吃的。好像回京後,就沒有吃過這種味道了,也許當時,常不吃肉的緣故吧。尤其,我們這幫知青像一群餓狼,吃得肚子滾圓圓的,撐得幾天都沒麻達。

過年啦,年青人聚在一起,逗悶子,互相開著玩笑,誰誰集上看見哪村姑娘,長得好看啦,誰趕集騎摩托,在當時年代,有電驢子騎,那可是讓多少人嫉妒啊。年輕後生,隨著改革開放,三三兩兩走出村落,出去打工,接受新鮮事物,也更新了觀念,每逢過節,過年就回家。如果你看哪位年青人抽的煙袋上,掛著的煙袋包,刺繡的花,草,魚蟲,多好看,就會想到,未過門的媳婦能幹,手巧,這也是年青人最喧耀的代表作品。

村裡的老大媽們,談論的話題就是,誰家買新衣服了,誰家又和誰家定親了,婆姨們永遠都是不停地說,熱鬧中也夾著開心快樂。

老少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就是用石子玩一種遊戲,在地上畫一個方塊,擺上石子,就像象棋的擺放,如果誰輸了,就自己用指頭彈自己腦殼,引起大家呵呵一笑,無論誰輸誰贏,就圖個樂子。農村裡的男女老幼都這麼純樸,善良,沒心沒肺地活著,這氣氛也感染了我們這群離家的孩子。

陜北,你有許多說不完的稀奇,你有太多的話語,你有許許多多老輩子留下來的村俗,隨著改革的潮流,年青人從大城市帶進新的文化,也給家鄉帶來新的文明,老家的年,是我記憶中放不下的掛念,是我記憶中的點點滴滴,就像奔騰不息的黃河,混濁而耐人尋味。這種感覺,在北京不曾有過。

  

  

  作者:王春英,北京知青,1968年12月24號到陜北延安市宜川縣閣樓大隊插隊,1972年擔任赤腳醫生,後招工到縣醫院,直到1998年12月退休回北京。

  來源:30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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