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為動物,我很抱歉——《Beastars》的”動物失格”

  

  「獸性來不及抹殺,人性來不及粉刷。」

  一開始,我寫的是”生為肉食動物,我很抱歉”。

  畢竟在《BEASTARS》的世界中,肉食動物是”污名”,代表著強大、兇惡、壓抑、骯臟…

  (春被潑水後在女廁晾衣服,這裡春讀的是《動物失格》)

  在這瞬間,我想到一個奇妙的問題——

  你說,這本《動物失格》的作者,TA會是肉食動物,還是草食動物?

  不妨來一場思想實驗吧!

  如果TA是肉食動物

  肉食動物似乎最有資格說”動物失格”。

  當此之時,弱者當道,強者束手。

  草食動物享受著法律的保護,可以自由地穿行在陽光下;

  而肉食動物則必須戴上面具,別說吃肉了,就算只是露出獠牙都是犯禁。

  我猜,每一隻肉食動物都會打從心底裡疑惑:這是不是一種刻意的羞辱?

  在群體的劃分上,肉食動物依舊被承認;但在社會的管理上,肉食動物卻遭遇了全方位的遏制。

  “委屈”,恐怕也是寫下《動物失格》的這位作者,平日裡感受最多的情緒吧。

  TA,也許會對自己的身體深惡痛絕。正如雷格西所言,肉食動物的強大不會帶來任何好處。

  TA,也許會對自己的個性耿耿於懷。無論是像雷格西這樣終日萎靡瑟縮、低調處事,還是像比爾那樣爭強好勝、性情張揚,都難以真正博取社會的好感。

  軟弱的意志、專橫的情欲、叛逆的舉止、頑固的偏見、狹隘的信念,肉食動物壞也壞得異彩紛呈。

  TA,更是會因種族的集體意識感到丟臉。TA本來可以在社會交往中如魚得水,但僅僅因為屬於肉食動物中的某個群體,他人就會對TA感到厭惡,並認為TA的其他特征都是偽裝。

  (這恐怕是草食面對肉食的第一反應)

  活成這副樣子,結果自然是“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如果TA是草食動物

  乍看之下,這種可能性應該不大。

  但須知,這本《動物失格》恰恰出現在身為草食動物的春手上。你覺得,這時的春能夠理解肉食動物的痛苦掙紮嗎?

  顯然,很難去下一個肯定的結論。我更願意相信,春在《動物失格》中體會到的是草食動物生活的脆弱與無奈。

  雖然這個社會主流價值觀是以草食動物為綱的,但弱者始終是弱者。甚至可以說,占據統治地位,更能放大弱者的弱小之處,因為這幾乎就是建立在強者的自我約束基礎上。

  可以看看原作中的市長獅子是如何博得民眾支持的:

  這種約束,對強者自身是有極其嚴重的後遺症的,能夠維持下來,除了依靠強者自身的美德外,就只能指望暴力執法機關和壯獸BEASTARS了。

  在這種情況下,可以想見草食動物的普遍心理:他們深知當前生活根基之脆弱,每天出門回家都提心吊膽,對任何可能的風險都過分敏感,對自己的弱小十分焦慮,明明懷疑與肉食動物平等共處的可能卻又騎虎難下、不得不堅持下去。

  如果具體到春這樣的個體,還得面對食草動物內部的種族歧視和校園霸凌,竟淪落到只能在床上求得一時虛假的平等。

  如果肉食動物在嘗遍了世間冷暖後還可以用爆發來宣泄,那草食動物就連爆發的資格都沒有,如果不維系住現狀,死亡就是轉瞬之間的事情。

  事實上對春來說,哪怕就是在當下,死亡的陰影也未曾遠離。

  除了嘆一聲”動物失格”,還能怎麼辦呢?

  如何安頓受損的身份與心靈?

  能怎麼辦呢,當然是活下去啊!

  也許這位《動物失格》的作者也像太宰治那樣隕落了,但是哪怕是春這樣的讀者,都沒有因為受它的感染而真的選擇”失格”,只要還有一份私心不能不盡,就不會喪失活下去的動力。

  這份私心,或出於悲憫,或出於愛。

  當然,僅靠個體的自我奮鬥是不夠的。面對肉食和草食動物們受損的身份與心靈,社會也在探索各式各樣的管理方式。

  很多人用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來解讀《BEASTARS》中動物們:吃肉/逃跑的本能對應著”本我”,生活中戴著的面具對應著”自我”、社會倫理、法律對應著”超我”。於是社會管理的邏輯就是:讓本我被壓抑、讓自我去適應、讓超我實施規訓

  這個說法用在雷格西這樣的肉食動物身上很適合,但這隻解釋了一部分問題。

  比如說,老虎比爾這樣內外通透的肉食動物,他用陽奉陰違解放了本我、規避了超我,有黑市的幫助,自我也不需要去適應什麼,隨性生活即可。

  再比如,全體草食動物,從本質上說,整個社會的倫理和法律,就是在保護草食動物的本我,對他們來說,三者是統一的。

  還有很多人認為,《BEASTARS》的世界是一座“反烏托邦”,以”共榮共存”遠大理想之名打壓著絕大多數普通的動物,事實上讓整個社會陷入焦慮與恐懼。這種邏輯認為,社會壓根就沒有進行有效的管理,維持統治的同時,對黑惡現象放任自流

  但我認為,與其說它是”反烏托邦”,不如說這就是一個轉型中的社會

  何以見得?

  首先,它是從戰爭的廢墟中崛起的。雷格西這一代人,雖然從社會環境中繼承了關於戰爭的記憶,但那畢竟已經是記憶了,動物們開始思變,開始懷疑、重估戰爭的遺產,張揚自己的權利。

  其次,戰後確立的社會運行原則,仍然得到了大多數動物的認同。雷格西的掙紮、獅子市長整型、切裡頓學園的理念,包括BEASTARS的職責,甚至是黑市的存在,都表明了這點。如果這個認同不再存在,那恐怕第一個消失的就是黑市。

  (如果能直接吃身邊新鮮的草食動物,誰還上黑市呢?)

  最後,要改革,不要”革命”。黑市雖然不是最理想的方式,但它至少是一個過渡。這不僅是因為它從醫院和殯儀館取得貨源,也因為它有貓熊剛兵,一個願意拯救失足肉食動物的心理醫生。

  切裡頓學園也探索出了兩個非常好的經驗——戲劇部與生態時間。

  在戲劇部,肉食動物和草食動物同臺演出、和睦相處,是學園乃至整個社會的典范。不可避免地,戲劇部的日常本身也有”戲劇”成分,但至少他們打造”共存共榮”的舞臺的努力,並不是虛妄。

  而生態時間裡,無論肉食還是草食動物,都能充分地舒展自己的本性。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也是心理治療的一種方式,尤其讓人想起”森田療法”。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野性一旦失去控制,後果就是又一場生靈塗炭。

  社會的轉型,如同肉食動物與草食動物之間的異種愛戀,雙方都得拼盡全力才行!

  幸好,為此奮鬥的動物不止一隻。

  往來錯落的腳印,跨過了冷落的從前,跨進不再冷落的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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