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孟進生,今年 59 歲,年輕的時候吸過毒,販過毒,因為販毒綁架過女童,有過 10 年的牢獄生活,現在,我在做一件我想努力到我生命結束的事情——幫人戒毒。
下方視訊是老孟的故事
救了兩個「奇怪」的人
1978 年,我十六七歲,那時候國中還沒畢業,就接班參加工作了。
當時我在郵局工作,長進心很強,年年都是優秀投遞員,想當班組長、科長,甚至是局長,辛苦幹了六年,競選組長的時候,卻輸給另一位同事,雖然我的能力、工齡都更好。
這個事情對我打擊挺大的,就不想再努力了,要求領導把我調離,當時每節列車都有一些郵政車廂,我就去做了押車,清閒自在,四天隻上一個白班或一個夜班。
在列車上來回走的時候認識了兩個人,我看他們氣派足,花錢也很大方,感覺人家挺了不起,但也沒有深究。當時我二十六七歲,剛剛結婚,女兒才一歲。
直到有一次在內蒙到山西列車上,正好在集寧中轉,輪到我上夜班,遇上了這兩個人跟人打架,他們被打得要死,我於心不忍,把他們救出來,藏到了庫房裡。
當時我送他們去醫院的時候,他們都是昏迷狀態,流的血也很多,還和同事借了 300 塊先救命,第二天下班我就去看他們了,那時候他們手術已經做完了,兩個人縫針縫得太多,醫院不讓出院,讓他們住院觀察一段時間,但這兩人當時執意要出院。
醫生叫我過來勸勸他們,但這兩個人是堅決不住院,執拗不過,還是出了院住在賓館裡,每天來醫院換藥,計劃等傷口好了之後再走,這時候我也沒搞明白,為什麼他們就願意不住院。
他們一出手花錢很厲害,那時候在醫院見到我時,感謝說「哥,你幫了我們大忙,救了我們,這點就是一點心意,你留著。」
我一看,他們一下給了 3000 多塊錢。
八十年代末的 3000 塊錢很了不得,那時候,我都工作十年了,一個月薪水才八九十塊錢,這已經算同齡人裡收入挺高的,剛上班的人才拿 36 塊錢。
住進賓館以後,他們一進房間就拿東西出來吸,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以為是醫院開的止痛的東西,當時也沒在意,後來看他們一會兒拿起來燙一會兒,一會兒拿起來抽一會兒,一直也不消停。
第二天我就感覺不對,問他們,你們這是在吸什麼?他們也沒回避,和我說這就是毒品,他們吸的是土料子,也就是三號海洛因。我當時見都沒見過,他們警告我說,這玩意都是有錢人玩的,你們小職工們不要弄。
人都有好奇心,越這樣,我就越想感覺一下。
後來知道,他們被打,是因為在販賣毒品,交易沒做成,對方打了他們,但也沒把東西搶走。
他們每天就在房間裡用這個玩意兒,有一天我說想抽看看是什麼感覺,就是試試,那兩個人幫我點上,喂著我吃了。
那天我也沒什麼感覺,暈乎乎的,感覺到惡心。我說不吸了,好惡心,一起身就一頭栽倒在地上,再起身就一直吐,很難受很難受的。我和他們說,上了你們的當,這哪是什麼好東西,他們就笑,說我沒抽過,一下子抽太多了。
抽完的第二天我又去了,還是想找找他們說的那種感覺,他們說那你今天少抽點。
那天我就不太難受了,還感覺挺輕松的,精神頭也足了,話也多了,開始和他們閒扯,他們就亂說這玩意能讓夫妻生活時間延長什麼的,其實很多人開始吸毒也都有這個原因。
就這樣,那麼多天,我每天都去賓館找他們。一個月多月之後,他們頭上的傷愈合了,帶著的那些「土料子」毒品也抽完了,兩個人回了包頭。
毒品上癮,綁架女童
他們走的第二天,我感覺不對勁。
之前天天都在一起,就沒斷開過這個東西,一個月以後人家走了,我才感覺難受。那時候心慌得簡直就無法工作,眼淚直流,工作也顧不上了,第三天就追上去找他們。
見到我以後,他們說「哥,好像你已經是上癮了,我們害了你。」
我也沒在意,我說沒關係,給我先用,現在已經這樣了。
他們說這玩意你真的抽不起,小職工這點錢根本沒法抽這個東西,一天得 50 塊錢,你想想你的薪水。
那時候家裡的經濟是我做主,妻子的錢也是我在拿著,每個月薪水只有幾十塊錢,不過也工作十年了,還有彩禮,加起來手裡攢了兩萬塊錢的存款。
但抽到後面,這些錢哪裡夠呢。兩萬塊錢一年就用完了,這時候才覺得麻煩。
後面我開始借貸、撒謊,騙父母單位集資蓋房子、孩子住院,各種理由。
89 年到 90 年,這兩年把父母的積蓄用掉好多,91 年就開始和哥哥、姐姐、親人借貸,能借的都借。
92 年實在維持不住了,不在上班的時間都在給別人跑腿去鄉下收鴉片,賣出去做「土料子」,也就是三號海洛因。那時候周邊的縣裡、村莊裡,像興和、商都都有農民在種,鴉片價格高,人們在院子裡、玉米地裡悄悄種點,賣出去一些,也自己用來止痛。
不過那時候吸毒的還真沒幾個,有幾個也都是社會上的混混老大什麼的。
93 年,我在縣城裡從一個老鄉家裡收了 7 斤大煙,當時以 2 萬 7 成交,但那個時候根本沒有錢,就湊了 7000,2 萬塊錢實在是借不到了,誰一下都拿不出那麼多錢來。正好小時候玩大的朋友從監獄裡出來了,和他吃飯的時候,碰到一個熟人,那個人是一個小包工頭,我招呼他一塊吃飯,他說顧不上顧不上。那時候他剛結完工程款,把包裡裝的 15 萬打開給我看了一下。
我的那個朋友也看到了,他說你找錢找不到,這不是有錢嗎?我說這沒法借。
他出了個主意,我們把他家小孩綁走,跟他要兩萬塊錢應該是很輕松的。
當時想也沒多想,我說行,別傷到人孩子,覺得為這兩萬塊錢,應該也不至於報案。
朋友趁著孩子放學把小孩領走,我把綁架信塞到人家門縫裡,人家看到這封信立馬報案,當天我們就被抓了,這起案件是當時是內蒙古首起涉毒品綁架勒索兒童案。
警察來家裡抓我的時候,我還在抽「土料子」,那會兒警察不知道是毒品,都給我扔了,我又不敢承認,我知道承認了就必死無疑。
當時一審死刑,手銬腳鐐戴在身上,都是用鐵錘鉚釘砸死的,取不下來的,直到執行槍決,你只能彎著背,90 度的直角,地上有個鐵環把人鎖在那裡,圍著那一圈活動,因為怕你撞死,吃飯什麼都得喂,難受,真是難受死了,天堂什麼樣我不知道,地獄真的走過了,真是死過一回的。
更難受的是,我毒癮犯了,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它,真是痛苦,渾身沒有不痛的地方。
為什麼有人犯了毒癮要用煙頭燙自己,用刀子拉自己,把手指剁掉,因為總要找一個局部的痛苦來解脫那種毒癮的痛苦。因為抓也抓不到,撓也撓不到,不知道是哪痛,只要是有骨頭的地方都在痛,感覺血液裡流動的都不是血,好像是跑來跑去的蟲子,我恨不得從身上都抓出來,就是那樣的痛苦。
入獄的時候女兒才 6 歲,那會兒成天在我身上黏著,被抓了以後,在監獄她一個月沒見到我。
老婆那會兒天天領她去監獄見我,人家不讓見,後來有一個認識的人,人家值夜班呢,就偷著把孩子放進來,因為那時候都說我是死刑,還是讓她見見爸爸,以後也見不著了。
孩子一進監獄,看到我手銬腳鏈都戴著,而且被釘在地上的一個固定位置,孩子看到嚇傻了,一下就撲上來哭,拼命拉著我的腳鐐就往出走,腳鐐是扣死的,根本拉不動,我就哭喊著往回扯。
「爸爸回家」「爸爸回家」「爸爸回家」,她就一直在哭喊這句話,監房裡 14 個人都在哭。
這一幕我經常做夢。
見到老婆之後,我和她說,以後不管我活著還是死了,再也不允許孩子來看我一眼。那就是我出獄之前,最後一次見到女兒。
因為父親是部隊的起義兵官,他讓我大哥到處幫我跑關係,因為我們錢沒拿到手沒去交易,毒品案件沒有成立,就按綁架案定了刑,我撿回一條命。
我入獄的時候是 1993 年 7 月份,被判處有期徒刑 14 年。
家破人亡的 10 年牢獄生活
進了監獄以後,我才感覺到恐懼。
大哥勸我,兄弟不管怎麼樣,你得堅強地活下去。
大哥比我大 12 歲,是他在鄉下把我帶大的。
我從集寧送到呼市第一監獄,我哥跟著送我過去,結果他走的時候把他身上的幾百塊錢都給我留下了,給了管教,說這是給弟弟的生活費,他下個月再來。這筆錢有零有整,他竟然連從呼市回集寧的一點路費都沒留。
因為第二天還要上班,他半夜扒煤車到了卓資山,又趕了一輛車,走了一宿,一晚上沒睡,第二天在單位門口的牆根抽煙睡著了,一輛大車過去,把大門掛住,把牆給掛到了,我大哥沒了。
他太疼我了,他一走對我打擊很大,當時大哥的孩子才國中,大嫂現在都跟我結著怨,我知道我罪孽深重,知道她不會原諒。
大哥沒了,我又進了監獄,這一下父親就撐不住了。
父親病倒後再沒有起來,我是一年以後才知道大哥的死訊,緊接著知道父親也不行了。
我知道父親在醫院裡,為了看他一眼我不顧一切,否則感覺再也見不到他了。我拿鉗子把自己的牙齒全部打下去,門牙全都打掉,砸掉上下兩排牙,6 顆,然後昏死過去。
醒來以後,我和監獄說我不行,沒有勇氣再活下去了,我活到今天只想見父親一面,如果見不到他,我還是要死的。後來監獄看我傷得重,就帶著我上醫院,在這個過程中見到了父親,那個時候,一個兒子才真正感覺到自己的罪孽深重。
父親已經很難說話了,想說說不來,讓人淚流滿面。
最後隻說了一句話,說「你的今天我有責任,將來回來之後爸爸可能不在了,但是你要好好地生活,如果再不去碰那個東西,去墳頭告訴我,要是回來繼續還在吸毒,那就不要進咱家的祖墳了。」
這是父親最後說的話,我好難受,無話可說。當天我回了監獄,父親就走了。
第二天監獄通知給我三天喪假,我沒勇氣回去,沒臉回去,從那時候就開始自責得不得了。
第二年我母親也去世了,兩位老人去世的時候都只有 72 歲。
父親走了以後,我負罪感很重,我是他最疼愛的小兒子。如果沒有走這條路,我們家很幸福的,就沒有過污點。
因為抽這個東西把自己自己的人格、人性都抽變了,越想越恨。我把他傷到了,覺得活著好無聊,14 年的刑期熬不出去,活著也沒意義,出去怎麼面對?越想越煩。
我在監獄裡做電工,拿著改錐,直接朝著高壓電包爬高架層,上面有 1 萬伏的動力電,絕死無疑,但還沒等我上去,電流就把我打了出去,到現在眼睛經常會模糊不清,完全是那個時候造成的。
後面我又嘗試過自殺,但兩次自殺都沒有成功,奇跡般地活了過來,我就在反思自己這麼好好的一個家庭,就因為一個錯誤的選擇造成這一切的悲劇。所以特別恨自己,恨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東西,怎麼人栽上之後就不能自我管理。
剛判下來,妻子不願意和我離婚,每年都要去監獄好多趟,以前是一個月一次,後來逐漸時間久了,兩個月、三個月、半年,後來有延續將近一年沒來,八年之後,妻子和她的妹妹來和我離婚了,我是沒有選擇權的,她提出離婚,我必須服從。
我說當初讓你走你不走,現在我很快出來了,你又不等了,很留戀的。
她全程只是哭,一句話沒有說,但她一個女人在外邊,我也能理解她帶著孩子不容易。
緣分就盡了,房子都歸她,怎麼處理都無所謂,那些身外之物,我什麼也不要,孩子帶好就行。
我一轉頭,淚就控制不了了,大哥和父親去世之後,中間這六七年都是抱著出來以後好好補報她們母女的念想,那時有好多夢想、夢幻。
慢慢地,我心裡越來越堅定,在監獄服刑的時候,就給自己立了願望,對於自己的父母也好,對自己也好,對社會也好,只要我還能活著走出監獄,一定要在社會上和毒品抗衡,我的後半生就是這樣的一個信念。
「好無聊呀」
到 2003 年的時候,我刑滿釋放,走出大鐵門以後我好彷徨。
10 年的牢獄,我隻掙了 12 塊錢,從呼市到集寧的路費車費正好是 12 塊錢。
我想先給家裡打個電話,外面高樓汽車無數,大家在用電話亭打電話,塞了很久的硬幣都沒有打出去。
當時實在是太餓,但手裡只有 12 塊錢,吃了就沒錢坐車,好糾結啊!
後來還是決定先吃一口飯,要了份面,要了涼菜,炒了一個菜,喝了點酒,12 塊花了個精光,然後用釋放證逃了票,回到了集寧。
出了車站,我都不知道去哪裡,變化太大了,徒步從車站往家的方向走,家裡房子都拆了,去單位,又怕碰上熟人。後來找到家裡,二哥說父親留給我一套房子,還有 3 萬塊錢,現在都交給我。
10 年了,我就像個傻子似的,走路習慣靠邊走,不敢正視人,見到警察就很拘謹,穿一雙板鞋,很狼狽的。
後來我用那些錢雇了 6 臺農用車,邊跑運輸,邊勸人戒毒。
其實 10 年之後回到社會之後,一看這個社會的問題讓我大吃一驚。
我吸毒的那個年代,還很少有人吸毒。可是當我回來之後不是那樣子了,太多人在吸毒了,而且年齡那麼小。去勸人們戒毒很徒勞的,一個人說,如果你沒被抓起來,你能戒得了嗎?他們說得也沒錯,如果沒被抓,肯定是戒不了,但我也活不到現在了。
我在哪兒人緣都很好,在監獄裡人緣也特別好,很奇怪的,我人又不起眼。出來也是一樣,身邊有一群邊緣的小兄弟,會他們一些正性的建議,人們願意跟我在一起。
其實他們很多會在我面前弄這個東西,我一點也不想弄,但是有一次喝完酒,突然渾身冷得很,欲望突然就非常強,當時我很害怕,渾身起雞皮疙瘩,就跑到廁所去,打開水龍頭,從上到下把自己沖清醒。
我從廁所出來以後,就跟他們說,以後還把我當朋友,在我跟前就不要再弄這些。
那時雖然每天能賺個 300 多塊錢,但每天都很壓抑,感覺生活好無聊的,負罪感越來越重,不敢見親人,不敢見朋友,不敢去給父母上墳,回來這一年多都不敢去給他們上墳,因為不知道我將來選擇什麼樣的生活,後來覺得必須把自己釋放出去,要不然我會崩潰。
算了,我還是要走出去,我要把自己這一生赤裸裸的人生歷程,說給全社會去評價,希望能引起社會的重視。
我吸毒是因為沒有這方面的知識,以前總感覺這些玩意跟我沒關係,可是當你真正步入社會、接觸到這些人的時候,就太晚了。毒品對青少年預防教育尤其重要,那麼我要選擇一個艱難的方式去呼籲社會來關註中國特殊人群。
我要踩著腳踏車把全中國走完,能走進多少校園我不知道,有能力、有條件就要進校園給孩子們講。
這個想法我跟幾個年輕人說過,我說你們說戒毒難,你們看我的行動,我要走遍全中國,我要踩著腳踏車去現身說法,把我的一肚子話說給全社會聽去,但是大家都在笑我說酒話,懶得跟他們解釋,雖然那時我也能賺錢,但好無聊呀,活得就像一個軀殼似的,太痛苦了。
2005 年 5 月 1 號晚上,內蒙的風還很大,進監獄的 12 年之後,我終於去上了墳,面前是父親、母親和大哥的墳頭。
拿了兩瓶酒,自己喝一杯,給父親倒一杯,給媽媽倒一杯,給哥哥倒一杯,和他們講這十年,講從小到大他們對我的愛,對我的呵護,對我的教導,歷歷在目,可是我從來沒當回事。我說我們的家庭已經無法修復了,兒子今天在二老的墳前發誓,我盡可能地去修復其他人的家庭,去拯救他們,希望父母在天之靈看著我,兒子不再會去吸毒。這一走我也不知道路上會發生什麼,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
就那樣跟他們叨叨一個晚上,5 月 2 號太陽一出來,我就走了。
騎行七萬八千公里
我決定要走,不知道會不會回來,才找到前妻,說只想看看女兒。
剛見面無話可說,我告訴她,我準備離開這個城市,踩著腳踏車去全國各地去演講,去對青少年做毒品防教育。
當時她很驚訝,她問我你這人是不是坐牢坐傻了,你是怕人們不知道我有這麼個爸爸嗎?十多年等到你回來,你又做出這麼一個決定。
我和女兒說,我不知道該跟你怎麼解釋,爸爸喘不過氣。
「我不知道怎麼面對我的生活,心裡那種愧疚負罪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你爸爸這個人也不知道是個好人壞人,我也知道你不能理解,可我已經決定了。」
孩子最後也沒有再阻攔,不理我了。
戒毒本身是一個艱難的過程,開始我決定要徒步走,可背的東西太多,加上第一份工作是郵遞員,對腳踏車有特別的感情,所以把它作為交通工具,買地圖,研究地圖。
5 月 2 號,從父母、哥哥墳頭離開,我就騎著腳踏車走了,從集寧開始,一直向東北方向騎下去,從烏盟錫盟到呼倫貝爾,再到黑龍江、吉林、遼寧、河北、山東、江蘇,一走就是 3 年多,騎壞了 5 輛腳踏車,總共行程是 78,000 多公里,騎遍了中國 31 個省市自治區。
圖片來源:老孟給的
剛開始我帶著帳篷,走到哪就地就睡了,後來走到江西,下著大雨,決定今天不走了,環境也特別美,安營紮在半山腰,晚上在帳篷裡睡著了,感覺身上有什麼東西在爬,迷迷糊糊地抓起來一條蛇隨手就扔了它,感覺不對,趕快坐起來打開手電筒,一看嚇得不得了,帳篷裡竟然鑽進來那麼多蛇,我拔腿就跑,把帳篷扔了。後來住宿就找個旅館,沒有旅館就給老百姓二三十塊錢湊合一晚上。
我也不覺得孤獨,特別享受那個過程,越是風景好,越感覺自己在大自然中你才能感覺到人特別渺小。
有一次我在青藏高原,海拔 4000 多米,因為缺氧一點力氣也沒有,精疲力盡,100 米都走不上去。
那天正好趴在路邊的時候,女兒來電話了,我激動得不得了。
女兒那時二十六七了,她叫了一聲「爸爸」,她說「爸爸我理解你。」
我很愧疚,女兒長這麼大了,一天都沒帶過她,她怎麼長大的?她這一路上經歷了多少?
後來在北京電視臺做節目,我又見了她一面,做直播的時候我在後臺,主持人問她,你恨你父親嗎?她說曾經恨,我上學的時候恨,因為我就沒在一個學校裡,完整地讀過一年。
原來她上學的時候,同學知道就會嚷嚷她爸爸坐牢、犯罪,她媽就給她轉學,後來也沒有考上大學,能不影響她嗎?
在路上,有時候我會跟植物說話,看見大沙漠裡那棵枯樹上百年上千年了,風吹日曬還那麼頑強,根那麼深,隻露著一點點綠色,那麼大的沙漠,他們就那樣頑強活著,人類卻是斤斤計較的。
這一路我走遍了全中國的戒毒場所,只要有戒毒場所,我就會不顧一切地去、去找人家領導去談。進校園宣講,得經過當地禁毒辦、教育局,一路艱難的事情太多了。
學校是我一定要去的地方,我年輕的時候缺少這一課,對毒品太陌生了,最好就是職校、藝校、衛校,或者是這些特殊學校大學校園裡,這裡的學生比較邊緣一些。
圖片來源:自己拍的
在戒毒所會跟大家探討戒毒的話題,已經吸毒了,到底能不能戒?在有些人的意識中,這東西也戒不了,絕對不可以有這種思想。剛開始是被動戒毒,因為被動戒毒怎麼轉化為主動戒毒,最後達到是「我要戒毒」,而不是「要我戒毒」。
學校和戒毒所進不去的話,我就會在大街上跟市民們講,就這樣從 42 歲走到 45 歲。
走半截沒錢了,我把集寧房子賣了,全程花了有 20 萬,自己花了十幾萬,把集寧的房子賣了 6 萬,還有一些愛心人士捐款、有一點講課費用。
到後來走就輕松一些了,因為媒體也介入得多了,各地有一些影響之後,有一些地方會幫你安排住吃、聯繫學校。
不管怎麼樣,既然活著,還是要有點意義地活著。
圍在我身邊的戒毒者:
小混混、大學生、明星
2008 年,騎行結束之後幾個月後,我在福建落腳了,做了一個戒毒家園,最開始 12 個人,到關閉的時候,來來回回有一百個人。
我不是有意做的,無意間就形成一個家,大家都願意在我身邊一塊生活著。我也不能帶著他們走,就想算了,咱們在這租房子,我們就在這生活。大家一拍即合,就在海邊,我們每天出去打魚,弄回來什麼就吃什麼。
我身邊沒有毒品,大家在一起沒有歧視,都是正能量的引導,從生理脫毒到心理脫毒。
和他們家人比,和我在一起要更輕松,因為他們做什麼事,在我眼裡都是正常的。在我身邊戒毒的學生有的也會騙我的錢,其實我一點都不生他們的氣,有時候毒癮難受的時候,他需要錢,那個時候他控制不了。
來找我的人,我經常會問他們,你為什麼要戒毒?好多人是被動的,毒品太貴,抽不起了,或者外面抓得緊。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要把它轉化為主動戒毒。
這個戒毒家園做了一年倒閉了,因為我不會賺錢,不會收人家錢、房租,大家吃喝拉撒都需要好大的費用,怎麼維持生活?一個人力量太單薄了。
後來我去了北京市天堂河戒毒康復中心(現為北京市天康戒毒康復所)工作,再找我的人就去那兒,一待就是 5 年。
還沒穩定的時候,我們在附近那個村莊裡包下一個旅館,幾十個房間,結果又自然地形成了一個家庭,身邊有這些人來,我就不能讓他們走,不能攆他們,結果光欠債就欠了 10 多萬。
現在也是這樣的,我不能有錢,身上總是超不過幾千塊錢,一有就都會給別人花出去。
到現在我也是負債累累的,有好多幫我的人,3000、5000,還有上萬的,人家不要了,但是對我來說都是一種壓力。
在我身邊戒毒的例子,真的讓我很痛心的,有一個成都的女孩子,當時來找我的時候很陽光也很漂亮,戴著眼鏡,是個大學生,可惜吸毒了,我看著好心痛的,非常認真幫她做思想、用藥。她後來又和我坦誠自己是一個 HIV 感染者,吸毒到在大腿根上開了個血槽。
她是被人引誘吸毒,香煙裡夾帶著這些東西,她抽得上了癮,越走越偏。
圖片來源:老孟給的
這個女孩在我身邊待了 40 多天後,被一家媒體給報導了,結果當時給人家造成很不好的影響,房東知道了,把女孩攆走了,單位知道以後,就把女孩和她男朋友全部開除。這兩個年輕人回到老家悄悄租了一個房子,外面住著,也不願意去打擾外人,維持一年多後,女孩子病發死在一個出租屋裡。
女孩去世後,她男朋友以後給我留了封信,說從吸毒到她去世,感覺最開心的就是在我身邊這 40 多天,我手裡拿著那個信,眼淚流得嘩嘩的,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就這樣沒了。
接觸到來我這邊戒毒的人,男女比大概是 3:1 到 4:1 吧,玩新型毒品的女性女孩子比男生多,開粉、搖頭丸,現在的笑氣,大麻。
女孩子玩這個很多都是被壞男人刻意帶上去的,這一類毒品都是某種程度可以說它是一種春藥,帶你使用的這些人,都有他卑鄙的目的,為了得到這些女孩子去想方設法地讓她們去用這些,偷偷下藥,一女孩子不太知情的,知道的也只是覺得嘗試一下沒事。年紀也都很小,十四五歲的小女孩見得不少,甚至有了「冰妹」這個職業。
還有遼寧來的一個姐姐領著弟弟,前期的生理脫毒我都幫著做完,又在北京天堂河接受了三個月的心理治療,身體上一點都不需求毒品了,可是一年後又復吸了。弟弟本來適應得很好,有一天他在地鐵遇了以前的朋友,結果兩人湊了點錢,在廁所打了一針,但是他已經那麼長時間沒用毒品了,打這一針又匆忙,又怕人看見,結果就死在地鐵裡,地鐵工作人員下午才發現,人已經冰涼了。
姐姐抱著骨灰走的時候給我打電話說,孟老師我回去了,我居然連話都說不了。
這些年,我也幫明星戒過毒,他的毒癮並不重,但當年正在嚴查,這位明星當時勢頭正好,家裡培養也付出了很多,大好的演繹前途就此葬送了。
我是好心痛的,好多孩子們真的歷歷在目。
說實話,這些年輕人我是能救一個是一個,只要跟我有緣,我能做到什麼時候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用生命在做,這就夠了。
圖片來源:自己拍的
2015 年,因為再婚,老婆生孩子,我要回成都了,就從戒毒中心辭職了。老婆是我帶了 10 多年的戒毒學生,人是有感情的,她父母說這閨女只有在你,那才是能像正常人一樣的。
現在疫情,生活過得很難,不能去各地講課,也沒有收入來源了,我在成都幫助戒毒人員找工作,希望能夠找到地方願意接收他們。因為他們戒毒之後,找工作是特別難,對融入社會很不好。
想給他們正常生活找個門路,到處在跟企業什麼的聯繫,盡量說服能接納他們。
毒品讓我徹徹底底明白,一個人靈魂扭曲以後會做什麼,一旦靈魂真的扭曲了,它沒有人性去顧及,所以戒毒也是一個靈魂轉變的過程。
我這一生中不會選擇戒毒社工以外的第二個職業,我不完成,我這個人就是失敗的,不管多災,只要活著,我就要走下去。
只要生命還存在著,這一件事一直做到我生命的終結,只要我還能動,我就會把它做到底。
策劃制作
作者:Cartoneros | 策劃:樓道和塔蓋
監制:Feidi
封面圖來源:自己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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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4~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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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人可抽 2 次 100% 有獎
>我是一名戒毒師,明星也來找我戒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