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6日晚間，「3·21」東航MU5735航空器飛行事故國家應急處置指揮部確認，東方航空公司MU5735航班上人員已全部遇難。
墜機事故發生以來，從空難救援到家屬安置，無一不牽動千萬人心。與此同時，不少與事故直接相幹的人們卻遭受了無端的指責——有罹難者家屬發布視訊緬懷親人，卻被網友批評「蹭熱度」；還有退票乘客因為分享親身經歷，被質疑吃「人血饅頭」。
面對輿論場中的不友善聲音乃至網暴行為，有專家告訴南都記者，每個人都有表達的權利，但應該理性發言。網路暴力行為涉嫌侵犯他人名譽權、隱私權等等，情節嚴重的甚至觸犯刑法。
家屬發懷念視訊遭遇網暴，網友攻擊「在抖音守孝」
3月21日14時，從昆明飛往廣州的東航MU5735客機行至廣西藤縣時墜毀。當日16時，中國民航局官網發布消息確認：MU5735墜毀，機上人員共132人，其中旅客123人、機組9人。
在龐雜的網路輿論場中，網路暴力往往借由焦點事件肆意滋長。此次東航墜機事件中，一些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逝者家屬，通過公開方式表達對親人的懷念之情，卻遭遇一場網路暴力。
連接著盛產玉石的雲南和貿易發達的廣州，MU5735航班也被許多玉石從業者稱為「珠寶專線」。據澎湃新聞報導，小月的小姨是這家航班上的乘客之一，作為雲南瑞美人，她和小姨都從事翡翠玉石相幹行業。因為公司將從昆明搬至廣州，小姨和幾位同事共同飛往廣州。
空難當晚21時，小月最終確認小姨乘坐這家失事航班的消息。據了解，瑞麗地處中緬邊境線上且有疫情發生，小月和家人目前還無法前往廣西。從小姨失聯起，家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觀看小姨的個人作品，觀看新聞直播以及等待電話通知更多消息。
3月23日，小月在抖音發布了一個懷念小姨的視訊，其中附上小姨出發前的朋友圈狀態以及兩人的微信聊天記錄等等，視訊中隱去了小姨的頭像和名字等個人資訊。
在網路發酵下，小月的懷念視訊登上了熱門。大部分網友評論均向小月表達了撫慰和惋惜之情，不過也有網友就此質疑小月的意圖，不斷對她進行語言攻擊。
網友對小月回復的過激評論，圖自澎湃新聞。
小月向媒體提供的截圖顯示，有網友私信批評她「蹭熱度」，也有網友延續不斷質疑稱「遇難者不會再登錄抖音。你發在抖音意圖是什麼？家裡人去世你發在抖音上面這不叫蹭熱度叫什麼？你在抖音守孝嗎？」
小月發布《致歉信》。
3月24日凌晨，飽受困擾的小月在抖音上發布一封《致歉信》。「自己文化不高不知如何去表達，也會用錯詞語，大家請諒解。我們不想蹭所謂的熱度，只是沒地方去懷念等待自己的親人。」小月還對媒體表示，這次網暴讓自己心有餘悸不敢發抖音了，她擔憂家人隱私被曝光，再遭人攻擊。
小月不是孤例。還有其他乘客家屬在接受採訪後，被網友質疑「不夠悲傷」甚至「冷血」。據悉，相幹負面留言不僅對這位家屬的心理造成巨大傷害，還可能會影響到其家庭關係。
退票者被質疑吃「人血饅頭」，回應「沒人會拿生命開玩笑」
被這場空難打破原本平靜生活的，不止機上132個罹難者和背後家庭，還有那些因為機緣巧合沒有登機的乘客。他們承受著紛湧而來的高度關註，面臨著冒充和質疑。
24歲的小華來自雲南騰沖，他經常在抖音上分享自己的日常。3月18日，即將前往廣州打工的他在抖音上分享了自己的機票訂單，這次飛行需要轉機，先從騰沖飛至昆明，再由昆明轉機至廣州。由於天氣原因，騰沖至昆明航班取消，小華選擇了退票。
小華的退票簡訊。
3月21日15時，對空難毫不知情的小華發布了一條在美容院文眉的視訊。隨著消息不斷傳播，小華的抖音帳號下迅速湧入了大量的網友，網友們紛紛評論他為「幸運兒」「與死神擦肩而過」。
「我還是一臉懵圈的樣子，搞不懂什麼情況。」小華在隨後的文章中回憶道。直到16時左右接到航司打來電話，他才知道原本要乘坐的東航MU5735航班出事了。
小華發文解釋。
「當時的我真的是難以相信，一臉茫然，內心非常地痛楚。」隨後小華也發布抖音視訊透露了自己的退票經過，並祝願機上乘客順利平安。
牽動人心的空難吸引著各界目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盯上了小華的經歷。他們盜用小華的視訊圖片進行傳播，甚至冒充小華的名義在抖音平臺發視訊開直播。因此也不斷有網友對小華展開攻擊謾罵，直指小華故意「蹭熱度」，乃至進行網暴。
小華不堪壓力，刪除了抖音裡相幹的視訊。3月25日，小華發文稱，他比任何人都能感同身受，真心祈求別再有人用自己的照片視訊去偽造冒充，同時希望廣大網友多關心遇難者家庭，用心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和小華類似，另一位退票的乘客Rae也在承受著網路暴力帶來的傷害。根據Rae的自述文章，3月21日，自己本來計劃出發去機場乘坐MU5735航班。但由於沒有核酸檢測無法登機，Rae辦理了退票手續並重新購買3月22日同一航班機票。
當天16時左右，返回家中的Rae從男朋友處獲悉飛機失事後，發布一條朋友圈感嘆「第一次覺得死亡離自己這麼近」並曬出了退票的截圖，隨後也發布在微博平臺上。出於讓大家聚焦事件本身以及不想占用公共資源的心態，Rae很快又把微博刪除了。
隨著消息熱度越來越高，也開始有人冒充Rae來博取關註，還有一些網友通過微博私信辱罵Rae，還稱她在吃「人血饅頭」。由於Rae是一位淘寶店主，經常直播帶貨，便有網友質疑她是為了「蹭熱度」帶貨，甚至跑到她的淘寶店鋪辱罵客服。
Rae發文解釋。
可以看到，目前Rae的微博和抖音帳號均刪去了航班相幹動態。3月22日她發文表示，自己並沒有什麼幸存的感覺。「沒有人會拿生命開玩笑，我比任何一個人都感同身受，死神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我的心情比任何人都沉重。」
專家呼籲理性發言，建議平臺針對網暴積極履行主體責任
東航墜機事件發生以後，一些退票幸存者和罹難者家屬選擇通過社交平臺分享親身經歷和懷念至親。與此同時，許多網友也紛紛表達嘆惋，感慨生命無常。
最近，北京大學心理學博士李松蔚撰文提到，面對空難事故、疫情封控和遠方的戰爭等壓力，普通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說一說，讓情緒有一個出口。要讓痛苦的人知道自己的狀態是被允許的，被有人看見的。
在李松蔚看來，互聯網平臺對公共情緒進行干預要做到三件事：第一，鼓勵表達；第二，給予正常化的回應；第三，預防極端情況。
另外，「3·21」東航飛行事故心理救援專家組組長尹平也表示，對罹難者家屬的心理救援不是告訴他們「不要哭」，而是應該陪伴，給他們力量，慢慢走過這段痛苦經歷。
不容忽視的是，輿論場中仍有一些不友善的聲音甚至網路暴力的存在。對此，中國政法大學傳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告訴南都記者，每個人都有表達的權利，但網路發言需要平衡公共利益、社會道德和表達自由的關係。
在他看來，很多網路暴力往往只是發泄情緒並非正當的評論，比如捏造事實，使用侮辱性語言，又如「標題黨」「帶節奏」、「拉踩引戰」，放大極端和不滿情緒等等。更有甚者還泄露他人個人資訊，開展人肉搜索。
朱巍提醒，類似東航空難這樣大規模傷亡的突發事件，幸存者在分享感受時應具備同理心，照顧到罹難者家屬感受。他呼籲大家進行理性發言，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己若不欲勿施於人。
對於網路暴力的治理，據朱巍介紹，法律規制上，網路暴力施暴者可能涉嫌侵犯他人名譽權、榮譽權、隱私權、姓名權、肖像權，需要承擔民事侵權責任。《治安管理處罰法》第42條也有相幹規定，可對施暴者處以罰款或拘留。如果情節嚴重達到刑事犯罪標準的，可能涉嫌構成侮辱罪、誹謗罪和侵犯公民個人資訊罪，甚至涉嫌構成挑釁滋事罪等。
朱巍認為，此時不應該堅持「法不責眾」，如果因為很多人參與網暴，就「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地處理，有損法律的權威性。與此同時，針對網暴行為，相幹平臺應當積極履行主體責任，採取保存證據、及時刪除以及技術上的保護預警措施，並主動向有關部門報告，不能火上澆油。
針對家屬小月的經歷，3月26日，抖音安全中心發布公告稱，平臺立刻予以處置，通過受害者保護措施電話外呼、安全提醒等手段，提醒用戶使用產品功能屏蔽網暴、騷擾資訊，保護用戶的人身安全。另外，已處理下架違規評論217條，對在評論區發表不當言論的三個帳號予以無限期封禁的處罰。
抖音還強調，攻擊他人，發布侮辱性不當言論，不僅有違道德，更涉嫌違法。情節嚴重者平臺將提交違法線索至有關部門處置。
當天晚間，國家網信辦發布消息稱，指導多家網站平臺對網上傳播的關於MU5735的謠言進行溯源。多家網站平臺對借東航客機墜毀事故造謠傳謠、散布陰謀論、調侃災難等違法違規資訊和帳號從快從嚴處置。共計清理違法違規資訊27.9萬餘條，其中謠言類資訊16.7萬餘條，處置帳號2713個，解散話題1295個。
國家網信辦表示，將繼續督導網站平臺，切實履行資訊內容管理主體責任，及時處置相幹違法違規資訊和帳號，引導網民客觀理性發聲，共同營造清朗網路空間。
（文中小月、小華、Rae均為化名）
采寫：南都記者黃莉玲 實習生黃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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