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2日,是一個萬眾矚目的日子。只不過,人們關註的並非什麼盛事,而是一場死刑。
2010年11月2日,成瑞龍面色平靜地走進四面雪白的處刑室,躺在單人床上時,他的手銬和腳鐐嘩啦作響。
到這一天,成瑞龍已經37歲,在外逃亡已經15年。亡命天涯的日子裡,他不斷拋棄自己的過去,漸漸活成通緝令上窮兇極惡的殺人犯,直到此時,他重新回歸「成瑞龍」的名字和人生。
在他最後一次在公眾面前露面時的那次庭審,法庭駁回他的上訴,宣判他死刑。所有人都以畏懼、憤怒的目光投向這位殺人犯,他卻回過頭,問自己的律師:「為什麼我的家人沒來?」
成瑞龍就是這樣一個人——無論別人怎麼說他窮兇極惡,他始終認為自己不算壞,甚至勉強算一個好人。
陰差陽錯,棋差一招終入法網
2009年5月20日,警察部發布了一批A級通緝犯名單,其中就有廣東省佛山市警察局提供的,成瑞龍的協查資訊。
這是成瑞龍這個名字第一次與過去十多年的多個兇殺案聯繫起來,隨著刑偵技術的突破,這個流竄多地、化名眾多的罪犯終於被鎖定了身份。
接到協查通報後,江西省南昌市警察局刑偵支隊按例進行排查,在查詢全省資訊系統的時候,警察劉軒平突然發現了不對勁。
沒過多久,一支小隊從佛山市警察局出發,連夜趕往江西南昌,前去會見在南昌市服刑的一名普通罪犯,「周全」。
反覆核查,指紋對比,精準識別,終於,「周全」的面具被打破,連同這個人身上綁定的「黃龍」「李輝」「李兵」等名字一起被撕碎。成瑞龍時隔十四年,再一次獲得了自己的本名。
後來回憶這一段抓捕過程時,人們無不慶幸時間的巧合。因為再過一年,「周全」就要刑滿釋放,繼續潛藏進人群中了。
相比罪大惡極的「成瑞龍」,「周全」犯的事要小得多。
2005年,「周全」在江西龍南縣犯下搶劫罪,他撬開了一家單位的保險櫃,攜帶現金逃竄上一輛公車車,在警察盤查時,「周全」拒不配合,揮刀反抗,後被警察制服。
此後,他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年,轉入江西女子監獄服刑(該監獄設立了男犯人監區)。
因為沒有身份證明,「周全」也曾經被懷疑過,但他為自己編造了一個邏輯完美的解釋:幼時被拐賣到福建,養父母家生子後他無處容身,從此出走流浪,始終孤身一人。
在外來人口多的江西省的基層法院,罪犯無法從原籍核實身份的事並不罕見,他得以以流浪兒「周全」的身份服刑。甚至因為積極改造,得到減刑獎勵,定於2009年5月刑滿釋放。
也許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他在即將刑滿之時,因為毆打同監室的服刑人員被加刑一年。陰差陽錯,恰好趕上了5月底A級通緝犯名單發布。
此時的成瑞龍已經與十四年前的資料數據判若兩人——他設法整過容,臉型已經大不一樣,為了避免被認出,身為廣東人的他還練就了一口標準自然的國語。
十幾年的逃亡生涯讓他面對警察面不改色,拒不承認自己的身份。而佛山市禪安分局刑警大隊的副隊長杜秋發同樣面色從容,甚至友好地給他遞了一根煙。
接到這根廣東紅雙喜煙,聽見熟悉的佛山方言,成瑞龍終於苦笑了一下,知道自己到底是棋差一招,無處可逃了。
2009年6月3日,成瑞龍被押上回佛山的警車。上車前,他還有心情回頭對前來報導的記者微笑,他說:「永別了,我要回家了。」
滅絕人性,無惡不作的亡命徒
潛逃十五年,身負13條人命,毫無疑問,成瑞龍一審獲判死刑。
成瑞龍對判決結果並沒有什麼抗告,但他仍然選擇了上訴。他告訴他的律師任小憲,他上訴是想把自己的一些犯案過程解釋清楚,他想還原出最原本、最真實的自己。
聽見他的話,你很難把這個冷靜的人和他無惡不作的過往聯繫起來。
時間倒退到1995年,成瑞龍還是一個青澀的青年。他不學無術,沒有正經工作,靠小偷小摸獲取生活的資本。
隨著經驗增長,他的胃口變大了。惡從膽邊生,他和自己的同學蘭啟榮以及兩個同村兄弟一起謀劃了一起綁架案。
南海桂城的一個海鮮老板成了他們的目標。計劃進行的很順利,他們成功控制了老板一家三口,敲詐了老板二十萬元。
就在收錢的時候,警察來了。成瑞龍和蘭啟榮帶著部分贓款迅速逃跑,兩個同村兄弟沒能跑掉,其中一個試圖反抗襲警,被槍擊身亡。
靠著這十幾萬贓款,成瑞龍和蘭啟榮逃到廣西桂林,過起了見不得光但安逸奢靡的日子。兩人花錢不知節儉,僅僅一年就揮霍一空。
成瑞龍找了當地一個小姐當女朋友,某天她無意間提起,有個她認識的做房地產生意的老板很有錢。已經陷入困窘的成瑞龍上了心,決定重操舊業。
他和蘭啟榮商量,這次要敲詐一千萬才夠本。兩人埋伏在老板住宅附近,趁老板獨自出行之際迅速控制了他,蘭啟榮用尖刀抵著他的胸口,成瑞龍則拿出鐵鏈將他的雙手反鎖。
漸漸地,老板不再掙紮,只能大口喘氣。成瑞龍意識到不對,把他翻過來一看,發現他的胸口全是血跡——那把尖刀太過用力,已經深深紮入了他的胸口。
這一刻,他們不再是搶劫犯,他們手上沾了人命。
成瑞龍迅速冷靜下來。他將老板的皮包掏空,又拿起刀向著他的背部狠狠捅下,匆匆逃離現場。
上個世紀刑偵技術尚不發達,成瑞龍和蘭啟榮逃到杭州躲過了風頭,又跑回桂林找女朋友。兩次潛逃成功讓他信心倍增,蠢蠢欲動,讓蘭啟榮繼續搜尋新的目標。
1998年3月,身在廣西北海市的蘭啟榮傳來消息,雖然沒有發現可以下手的「有錢人」,但他發現了一名獨居的老警察,隨身帶有槍。
蘭啟榮潛伏進警察的家中,用鐵錘殘忍地將其殺害,搶走了他的手槍和彈夾。隨後,成瑞龍又在入室盜竊時偷到了七發子彈。
有了手槍和子彈,這兩個惡魔行事更加無所顧忌。
他們在搶劫後直接殺害了試圖反抗的受害者,在遭遇警察追擊時掏槍殺害了警察,甚至在偶遇一對母子時,因為「他們看起來太幸福了」而產生嫉妒,將其殘忍殺害。
一次次殺人,一次次逃亡,成瑞龍終於成為了滅絕人性的亡命徒。
命運錯軌,山野少年不歸之路
為什麼成瑞龍的人格會如此扭曲?難道是因為他從小就無人管教嗎?還是因為他的家庭教育不合格?
令人費解的是,成瑞龍的家庭並不寒磣。他的父親是村長,平日裡會種煙葉,做點小生意。一畝煙葉賣八百塊錢,故他們家不算富貴,但也絕對算不得貧窮。
與人們的揣測不同,成瑞龍的父親為人正直,因為擔任村長,甚至正直得過於嚴肅而刻板。幼時成瑞龍在村裡調皮搗蛋,他絕不姑息,勒令他跪在木凳子上,能認錯了再起來。
但成瑞龍從不認錯,他高高昂著頭,在鄉親們的目光裡像一隻倔強的小公雞。
父愛如山,父親給他取名成瑞龍,既希望他吉祥如意,又希望他成龍。但成瑞龍卻沒能成龍,他被國中開除了,因為被抓到他和校長的女兒談戀愛。
成瑞龍的國中數學老師提起他時,感到非常惋惜。他認為國中時惹是生非的成瑞龍雖然不算好孩子,但絕不是壞人。「他一直想在我面前表現自己,雖然成就差,但人很聰明。」
而在成瑞龍看來,自己是被非常信任的一個老師欺騙才被開除的。這件事讓他耿耿於懷,是他第一次感到憎恨。
既然被開除了,父親就打算讓成瑞龍去當兵。他從小就喜歡拳術,經常偷偷跑去練拳。果然,在考核上,他各項成就都名列前茅,是天生的好苗子。
然而,真正公布結果的時候,他卻被一個成就不理想的同學給替掉了。
這兩件事成瑞龍常常提起,據他自述,這是他厭惡、憎恨這個社會的起因。後來,無所事事的成瑞龍整日和狐朋狗友廝混,學會了偷竊和搶劫。
1993年時,成瑞龍因盜竊被勞改,三年後23歲的他出獄,得知自己的初戀女友之前懷了孕,並且堅持生下了孩子,現在,他們的兒子已經近兩歲了。
女友哭著求他規規矩矩做人,好好賺錢養家,成瑞龍滿口答應。但是生活的壓力太大了,兒子要撫養,他需要錢,另一邊,自己的「生死兄弟」又在呼喚他。
終於,成瑞龍踏上了去往佛山的路,謀劃了關於海鮮老板的搶劫案。命運從此通往一條不歸路。
臨終也善,真情假意難分難解
2010年1月7日,成瑞龍在佛山市中級人民法院出席一審。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頭髮輸得很整齊,面色從容,吐字清晰,供認不諱。
見到律師後,他什麼也不問,隻問媒體如何報導他的形象。得知媒體叫他「斯文靚仔」後,他很滿意。
即使到了臨死關頭,他還是很在意自己的面子。
他被捕後對警察十分配合,眼中幾乎是一種坦然。他知道自己免不了死刑,對律師任小憲隻提了兩個要求:一個是想要把自己的遺體捐贈出去,一個是想看看兒子現在的照片。
人們稱他為「殺人狂魔」,成瑞龍很不高興。他稱自己並不是為了報復社會才殺人,也不是以殺人來取樂,「我殺人是為了自保。我會遺臭萬年,但人只有一次生命,怎麼樣都是自己的命最大,為了活下去我必須殺人!」
說這句話時,他仍然面帶微笑,甚至用腳有節奏地敲打著地面,悠閒地翹著二郎腿。
在媒體面前,他始終保持微笑,即使是面對這樣的慘案,即使是面對自己的死刑宣判。旁聽席有人小聲說:「虧他還笑得出來!」
在訴說這十多樁血案時,成瑞龍展示出了驚人的記憶力。十多年前的案件,他卻連用左手持刀還是右手持刀這樣的細節都描述地清清楚楚。
然而他的偽善並不能欺騙警察的眼睛。警察問他,如果是為了自保而殺人,為什麼要殺害路過的手無寸鐵的母子倆,還故意將那位母親的屍體處理成被強姦的樣子。說到最後,警察的語氣不可避免地激動起來:「你認為你還有良知嗎?」
「我肯定是有良知的。」成瑞龍和緩地說:「只是當陌生人的生命和我的生命沖突的時候,我只能選擇保護我自己的生命。」
這樣一個窮兇極惡的人,和任小憲提的最多的話題是家人。他想見自己的兒子最後一面。
但是猶豫許久,他又放棄了。「兒子要升學考試了,還是不影響他。」
盡管已經到了2022年,成瑞龍的事跡仍然是典型的犯罪案例。很多人好奇,到底是什麼造就了這位雙面殺手?中國人民警察大學犯罪心理學專家李玫瑾認為,不管成瑞龍嘴上說得多好聽,從他犯罪的殘忍手段來看,他就是一個典型的反社會人格。
這種「天生犯罪人」沒有自然情感力,缺乏基本道德,因此,他能一邊懷念自己的兒子和初戀女友,一邊在外面花天酒地,與其他情人縱歡。
人們也惦記著他的家人。就在2021年,還有記者來到他的老家探望。成家的生活仍然平凡而質樸,兩個姐姐早已出嫁,哥哥不願多提「成瑞龍」這個名字,只是說:「他不會再害人了,挺好。」
記者還去探訪了成瑞龍的初戀女友楊某,2022年的她已經年近五十,看起來仍然沉重冷靜。她坦然地告訴記者,成瑞龍從來沒有跟她有過聯繫,更沒有寄過一分錢。這麼多年來,她一直獨自撫養兒子,孩子並不知道自己有這樣一個父親。
從她提供的照片裡,可以看見少年挺拔的樣子。正如成瑞龍當年從鄰居那裡獲知的一樣,他的兒子又高又帥。
結語
在法庭上,成瑞龍回頭問任小憲:「為什麼我的家人沒來?」
其實,兩鬢斑白的父親和哥哥就坐在旁聽席的左邊,而他一直回頭看向的是旁聽席的右邊。他們默不作聲,沉默地看著這個早已宣布斷絕關係的親人被判正法刑。
對他唯一有聯繫的「親人」——桂林的女友,成瑞龍充滿溫情。他從未告訴女友他的真實身份,案發後也極力撇清她的嫌疑。
甚至對已故的蘭啟榮,他也沒有將罪行推到他身上,而是踐行了年少時對兄弟的承諾,自己站出來承擔了一切。
只是,在提出與親人見一面的請求時,這個偽善的殺人狂魔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逃亡這麼多年,他已經不記得初戀女友的名字,也不記得父母的名字,甚至忘了自己原本的樣子。
在他成為了一個魔鬼之後,就再也做不了人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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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成瑞龍處刑前:為什麼我家人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