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喬苗兒
Netflix華語劇翻身了。
或許是在日韓泰內容市場消耗掉了太多的運氣,Netflix在華語劇市場屢遭滑鐵盧:《罪夢者》肩負在華語劇市場打頭陣的使命,雖然有懸疑題材的題材紅利加持,開播後觀眾的反饋也並不盡如人意;喜劇《極道千金》播出的悄無聲息,口碑和點擊量一樣慘淡。
4月30日上線的《誰是被害者》一舉扭轉了華語劇出師不利的局面。該劇上線後,在Netflix站內迅速問鼎,成為首部在國際流媒體平臺占據頭名的華語劇,此前是美劇或者韓劇長踞此位;雖尚未在大陸地區播出,豆瓣仍在全劇上線24小時內開分,並從8.0一路看漲至8.2,有持續爆款的勢頭。
Netflix足夠幸運,因為這次押對了寶。
占據華語市場紅利,打破歐美題材壟斷
《誰是被害者》走向國際化平臺,同時面臨機遇和挑戰。
一方面,華語市場的短劇和懸疑題材正當時,生產業態日趨成熟。從《無證之罪》《白夜追兇》等作品算起,到今年登陸優酷、騰訊、愛奇藝等視訊網站播出的《唐人街探案》《危險的她》《兇案現場》,再到儲備待播的《沉默的真相》《回廊亭》,大量精品懸疑短劇已經在華語市場培養起一批基數大、黏性強、忠誠度高的觀眾群體,用戶市場前景可期。
另外一方面,懸疑題材在華語市場的競爭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在觀眾心目中,精品的閾值不斷提升,簡單粗暴的感官刺激已經不能滿足觀眾,強情節、重懸念、多反轉的精巧劇情,看完叫人細思極恐、產生現實共識的作品才能滿足華語觀眾的期待。
《誰是被害者》一次性放出8集,單集時長在60分鐘左右,不論是作為資深的懸疑老饕還是路人觀眾,一口氣看完或者分兩次下飯食用,都不失為一種觀看方式。《誰是被害者》給每集都起了不同的標題,「指紋」、「報導」、「蠟燭」、「車站」、「刺青」、「遺願」、「水芫花」、「傘」8個意象看似文藝清新,實際是不同案件中的重要線索,也是當集的主題。開場的浴缸溶屍、樓頂焦屍帶來的視覺震撼,隨著案件的不斷深入,兩位主人公方毅任(張孝全飾)、徐海茵(許瑋甯飾)的身份之謎與案件的真相從並行走向交織,「沉浸式」的解密體驗伴隨觀看始終,臨近尾聲幕後主使李雅均(林心如飾)的出現則將觀眾帶向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結局。
雖尚未在大陸地區上映,但整個華語地區的觀眾仍在豆瓣上給出了8.2的高分,口碑比任何數據更有說服力。《誰是被害者》已經征服了華語地區挑剔的觀眾。
再將目光對準Netflix。作為全球範圍內的流媒體平臺,Netflix仍是歐美地區用戶為主,即便在全球採購版權劇,仍以偏向滿足歐美用戶審美訴求。近年來雖然也買進了一些亞洲版權劇,更多是出於對亞洲各個國家文化、歷史的消費和好奇心理。以國產劇為例,近年來被Netflix購買的《甄嬛傳》《羋月傳》《瑯琊榜》《偽裝者》等作品仍以古裝劇、年代劇居多的現象可以佐證上述觀點。可以說,懸疑題材的《誰是被害者》打破了華語劇輸出題材較為單一的慣性。
《誰是被害者》開播後,以黑馬的姿態問鼎Netflix日榜,這個位置以往是被歐美劇集壟斷的。歐美國家在懸疑題材領域一家獨大的生態已經延續了多年,早年間為全球觀眾熟知的《國土安全》《基本演繹法》《神探夏洛克》等,再到最近的《審訊室》《怪物奇語》,歐美國家在懸疑題材著實展現出強勁的制作實力和豐富的創作經驗。
在《誰是被害者》之前,沒有任何一部亞洲劇集或華語劇集能夠從這些實力強勁的對手中奪來頭名的位置。《誰是被害者》憑借懸疑過後的現實關照和反思做到了。這部劇不僅為華語懸疑犯罪類型劇探索出新的表達,實現了Netflix華語劇口碑的逆襲,更打破了歐美在懸疑題材的壟斷,拓寬了華語劇輸出的類型。
懸疑升級,現實關照重塑口碑
在案件占據重頭戲的懸疑題材中,事在人先是常見的敘事策略,強調節奏、反轉和懸念,人物成為服務於情節的NPC不足為奇。《誰是被害者》乍看之下,也是案件套案件的強情節,呈現風格上卻偏社會派。
高開高走的口碑,源於觀眾能夠順著《誰是被害者》的懸疑觸手,觸摸到久存於現實社會的積弊。「誰是被害者」是向觀眾發問,「誰是加害者」留給觀眾反思。
過氣明星蘇可蕓在母親的期許和現實的重壓下崩潰;擁有女性靈魂卻被禁錮在男性軀體裡的遊誠皓,比內心糾結更難面對的是外界的嘲諷和歧視;曾經的優秀員工張聰健因患病成為公司的棄子;莊秉榮以為偷了哥哥的作品,就能偷來哥哥的生活;為反抗凌霸而殺人的劉光勇,在此後的人生中不斷彌補被害者家屬,贖罪的同時試圖完成自身的救贖……
以上種種,是《誰是被害者》所講述的「個體」故事,指向真實而殘酷的社會議題,新聞報導的倫理、作為社會邊緣人——變性人、被資本壓榨維權無路的普通勞力者,洗心革面自我救贖的犯罪者面臨的共同生存困境。故事的主人公們最終走向了共同的結局——死亡,《誰是被害者》的核心議題也在抽絲剝繭的案件、層層遞進的現實議題中展現:活著與死亡哪個更需要勇氣;用自殺的形式完成對方的遺願,彌補彼此人生的缺憾,死亡是否就有了價值。
Netflix在《誰是被害者》中延續了一貫的犀利溫情交織的風格,將目光對準爭議話題,把焦點放在邊緣人身上,同時辟出一塊「理討」空間。
患有亞斯伯格症的鑒識官方毅任、追新聞頭條勇敢無畏面對家庭卻逃避退縮的女記者徐海茵,兩人的身份前史在連環殺人案的調查中浮出水面。毫不意外地,《誰是被害者》將家庭作為其鎧甲下的軟肋,不同的是,「原生家庭有罪」的設定並未如預料般出現在該劇的劇情中。
作為鑒識官的方毅任無疑是出色優秀的,過人的觀察力令其能夠發現案件中極易被忽視的細節;作為丈夫和父親的方毅任卻是如同災難般的存在,女兒江曉孟此後的人生際遇,多半與這個失職的父親相幹。年幼的女兒渴望陪伴,他卻把自己關在房間不予理會,導致女兒被化學藥劑灼傷手臂;意識到自己無法控制情緒可能會對妻女造成傷害選擇不告而別,殊不知「被拋棄」才是對親人真正的暴擊。
觀眾有立場指責方毅任作為父親、丈夫的失職,但當他清晰地回憶起女兒出生的時間、第一次喊出爸爸媽媽的時間、記得女兒喜歡海時,這種責備又會轉為心疼和理解。對人物龐雜的情緒讓觀眾無法站在道德高地或是非對錯的角度去評判方毅任的做法,江曉孟的選擇,更無法將案件背後的悲劇統統歸納為原生家庭的桎梏影響。
連環殺人案幕後的BOSS李雅均浮出水面,在她的眼中,芬太尼不是奪人性命的藥物,而是送給對生活失去信心的人的禮物,她所篤信的是用死亡來證明活著的價值,完成他人的遺願,殊不知她所以為的「價值」,換一種角度,是用他人的生命來完成她個人的執念。
《誰是被害者》所談及的社會議題、價值選擇議題是先鋒性的,爭鳴之餘,未必能有確定的答案,而這部劇能做的,是盡可能多地提供看待問題、反思現象的角度和視野。
開啟華語劇本土化的新篇
Netflix一直以本土化的策略布局亞洲內容市場,從成果來看,有得有失。
2015年,Netflix與日本富士電視臺合作推出《內衣白領風雲》,先網後臺播出受挫。試錯之後,Netflix快速調整內容方向,從偏現實的內容向輕喜劇過渡,《火花》打開了局面。同時Netflix也學會了入鄉隨俗,踐行日本本土常見的漫改劇策略,亦取得一定成效。
Netflix從日本市場學到開發本土熱門題材的策略,並且很快將其應用到韓國內容市場。2019年的《王國》植根於韓國本身關註度高的喪屍題材和宮廷歷史題材,並且將兩者融合到一起,目前已經播出兩季,在豆瓣上的評分分別為8.5和8.3,第三季也已經續訂,將於2021年播出。
由此可見,Netflix征戰亞洲內容市場長達五年的時間裡,已經探索出一條通過本土熱門題材打破文化隔膜、觸達本土用戶,又能通過流媒體平臺助力劇集形成全球化影響的道路。然而被驗證的經驗在華語劇領域還是碰了壁。
作為征戰華語市場的首部作品,《罪夢者》占據了題材紅利,重金挖來了HBO班底,卻仍以失敗告終。如今復盤,一方面在於HBO團隊畢竟不是華語本土團隊,全球化有餘而本土化不足,另外一方面則歸咎於Netflix對創作的過度干預,此前有採訪顯示,僅僅8集的《罪夢者》被剪出5個版本、提出40餘條修改意見,完全是打碎重造的架勢。主創團隊對內容把控的分歧,註定《罪夢者》要以撲街收場。
Netflix在《誰是被害者》孵化過程中終於吸取了之前教訓,再次轉換策略,採取成片購買並發行的模式,徹底當上了「甩手掌櫃」,由臺灣的制作公司瀚草影視完成從劇本到拍攝的內容創作流程,瀚草影視聯合良人行影業共同投資出品。
瀚草影視則是已經通過作品在華語市場積累起口碑的創作團隊:創始人為曾瀚賢,推出劇集《麻醉風暴》系列和電影《紅衣小女孩》系列;湯昇榮是總經理,去年《我們與惡的距離》就是湯昇榮擔任制作人,這部劇由無差別殺人事件引發死刑量刑的思辯,亦成為成為影視作品落地現實思考的范本。該劇的出品人之一郭玉清,曾操刀制作電影《我的少女時代》,公司和主創團隊均是制作經驗豐富的一線生產者,作品經受住了市場和觀眾的考驗,共同為《誰是被害者》的創作保駕護航。
啟用本土團隊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誰是被害者》隨處可見的是熟悉的華人文化,警察們的便當便當、同事之間日常相處的模式,方毅任家庭、徐海茵母女的相處方式,接地氣和生活流的敘事不僅避免了華語觀眾觀看的隔膜感和間離感,更通過極具生活質感的描繪,向全球範圍內的觀眾展現了現代中國的風土人情、社會圖景。
終於摸對了門路的Netflix,在華語市場打開新的局面,要維持口碑與熱度,還需要更多的《誰是被害者》源源不斷出現。
>Netflix華語劇《誰是被害者》翻身之作:破壟斷、塑口碑、探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