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夠真誠的影視創作者,也有可能被觀眾不接受,這或許是影視創作者們信奉「一部影視劇有它的命數」的原因。
這一期的採訪對象比較特殊,我們採訪了一部特別的劇的幕後主創——電視劇《海洋之城》的導演陳昆暉和總制片人陳勵。
採訪完之後成稿的階段,我被兩種力量或者說兩種聲音拉扯,保持中立客觀顯得尤為困難。
一面是這部劇的成就和被質疑的聲浪顯而易見,總制片人陳勵對此婉轉地表達「唯一的遺憾就是它沒有達到我們預期的一個正常影視項目的回報率。」
一面是這部劇美好的初衷和艱難的創作過程,訪談中,我能感受到創作者的用心和對創新題材的堅持。導演陳昆暉希望傳達:「華人要走向世界, 要跟世界融合, 走到西方國家裡頭, 走到白人的世界裡頭, 與他們平起平坐。 」
在「全程郵輪實景拍攝」這一點上,《海洋之城》創造了影視史上拍攝時長的世界記錄。
作為國內第一個吃螃蟹的團隊,從導演陳昆暉2014年對總制片人陳勵說起自己幼時的記憶開始,這個項目歷時七年最終才和觀眾得以見面。經歷過重重困難的郵輪,最終到達了港口,但是港口等待的人們並沒有歡呼雀躍地迎接它。
沒有達到預期的《海洋之城》,究竟是因為什麼?
郵輪劇為什麼沒人願意涉足?
如何征服世界郵輪公司進而提供拍攝場地支持?
男主角張翰曾經以為劇組是「騙子」?
為什麼男女主談戀愛的戲份不多?
女主角王麗坤的人設被群嘲?
在接下來的內容裡,你都可以找到答案。
如今,一部影視劇的播出周期越來越快,人們對一個劇保留的關註度越來越有限。
此前,針對為什麼《大宋宮詞》沒有爆這個問題,知名導演李少紅在採訪中語氣強烈地自嘲:「創作者是(影視)食物鏈的最底端啊」。
同樣是這個問題,《海洋之城》的導演和制片人卻都很樂觀。他們甚至認為,在郵輪劇這個范疇,《海洋之城》有可能將是一部「空前絕後」的作品。
同時,他們堅信「一個好的作品它的延長效應還是蠻大的。」
曾經,總制片人陳勵用一句英文諺語打動了郵輪負責人,現在她也用這句話勉勵自己。
「Tough times don’t last, Tough people do。」艱難時世不會永存, 堅強的人永存。
《海洋之城》男女主角張翰和王麗坤
以下由總制片人陳勵和導演陳昆暉共同講述:
01 幼時的種子,艱難的起航
我和陳導合作電視劇《愛的追蹤》的時候,有一天在現場,他提及幼年的時候看過一個劇叫《愛之船》,是美國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一部共200多集風行一時的情景劇。當時在臺灣播出的時候是萬人空巷的。
當時我對郵輪完全一無所知,我在網上搜《愛之船》的資料,發現它的形式是情景劇單元劇形式, 我第一反應是現在的中國觀眾肯定不會喜歡這種類型了。
但是因為我是新聞出身,我本能地感覺到郵輪確實是影視表達層面一個非常好的載體。
用數字說話大家更明白。2019年,有超過200萬中國旅客選擇搭乘郵輪出境旅行。過去十年,郵輪旅遊在中國的滲透率從2009年的0.003%上升到了2018年的0.16%。
這意味著,中國郵輪旅客規模在過去十年以超過40%的年復合增長率飛速增長,目前中國已經是全球第二大郵輪消費國。
但是為什麼很少人去開發這個題材? 第一是大家確實還沒關註到這個, 目前只有我們做了。 第二個是難度太大了。之前我們為了保護這個創意, 生怕別人去剽竊, 後來發現這個事情你就算是剽竊了題材, 你也很難去實現它。
要開發這個題材,我當時第一步就是去找郵輪公司談場地合作。《愛之船》其實搭景比較多,但是今天我們的觀眾絕對是想看到真實的場景。
等我開始跟各大郵輪公司聯繫之後,我發現這是一個國際化行業,2014年那會完全沒有中國本土的郵輪,世界上幾百年來幾乎所有的郵輪公司都是跨國企業。 因為海洋文明跟陸地文明是不一樣的,它的邊界性和包容性是不一樣的。當時接觸的時候,說實在的,我們華人在這個行業裡面還沒有地位。 我去那些跨國大公司去敲門, 說我有這個創意, 我想通過你這個載體來反映中國現在的發展和華人在國際職場的一些地位,他們都無法理解和認同。
總制片人陳勵工作照(右二)
然後得益於中國經濟的發展和郵輪市場的擴大,我很幸運地聯繫上了劉博士,郵輪行業教父級別的這麼一個人,他被譽為是中國郵輪行業黃埔軍校校長,他在世界郵輪行業裡都是有話語權的。
跟他聯絡上之後,我更加堅定了要做這部劇的決心。
陳昆暉導演和劉博士合影
郵輪背後的價值很大, 它是潤物細無聲的, 能夠反映出改革開放的變化, 結合十八大以來海洋強國的這個理念,更能夠反映出華人逐漸走向世界、 被世界包容的一些過程。我們劇裡的這艘船有6000位普通遊客,有4000位聯合國一樣的舵手,儼然一個小的地球村,每天發生各種悲歡離合的故事。
要說一個有意思的事情,我們去談的時候,電影007的制作方要聯繫這個郵輪公司的船,因為他們在全世界有幾十個艦隊,沒有得到同意。 可是我們上郵輪拍數月, 這件事情居然答應了。 我覺得它是一個綜合的力量,一方面中國市場日益重要, 一方面我們華人的郵輪教父他也很堅持, 他很勇敢地承擔了開先例的責任, 因為這不是一個商業性行為。
當然,一直到郵輪公司最後下決心配合,整整三年裡面是一個起起落落的過程。感覺每次要成功, 每次又出現阻力。因為跨國公司它的程序非常嚴格, 可能有一方有阻力不同意,比如公關部門不同意, 或者是市場部門不同意, 你可能都無法推進下去。 所以這三年不是一個簡單的說服的過程,我們在說服的過程中做了很多, 用我們的專業性和我們的誠意,以及中國市場的誘惑力來征服了他們。
02 「空前絕後」的《海洋之城》
不懂制作的人可能無法想像。 一個載著上萬人的大型船舶,除了靠港上下人, 它是不停歇的。 你在這樣一個運行的城市,郵輪真的像一個「海上城市」一樣,在這樣的一個地方去拍攝四個月的時間,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然後不是說你到那兒去拍了你就能做好, 你怎麼不辜負人家給你這樣一個機會呢?拍攝中間協調國際關係這一塊,也是大家不能夠想像的龐雜。
如果是一個普通的題材,我可能早就改弦更張了。但是我覺得這個劇是我的一次機遇吧,包括前兩天我們跟郵輪行業的大佬們開了一個會議,他們對《海洋之城》給了很高的評價。他們也感慨按照天時地利人和來說, 現在播出對他們行業是非常大的功德。 這部劇的完成可能也是空前絕後的,未來可能也很難有一個這麼有影響力的人或者一個公司能做到在一個跨國公司裡給我們提供這麼好的上船拍攝的條件,影視拍攝史上它是很難得的機遇。
郵輪的老大說, 我們現在後悔了, 有些場景還要對你們更開放就好了。 因為他們看了劇覺得我們有全方位表現這個行業,是真心實意的匠心制作。
我們的男主角張翰曾經對我說,其實他前面並沒有想接這部劇, 因為他覺得不靠譜, 怎麼可能到郵輪上去拍,覺得我們是不是會忽悠的「騙子」, 結果拍一個很粗糙的東西。他當時正好處於想轉型的階段,這個題材他覺得跟他過去拍的霸總不一樣, 等到他真正地上船了, 他看到我們整個劇組從設備道具到服裝都搬上去了, 他才意識到真的在船上要拍那麼久, 他才真正地放下心來拍。
我就覺得人要有點信念, 他做事情才有力量。 我現在復盤時想,業內人還是會覺得我傻呀,幾年去弄一個那麼龐雜的東西,你都可以拍兩三部戲了,對不對? 你為什麼要搞那麼龐雜的?
我想以後也沒有不惜重金去做一部這樣的劇的可能性了。因為當時市場正好收購位也都很高, 所以大家都敢去做一些投入很大的劇。但是緊接著市場斷崖式的下滑, 然後競爭也非常激烈,市場的整個形勢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投資方們一起度過了艱難時刻。我記得張國立老師曾經說過一句話,就是不管經過了什麼, 當你這個劇播出了還有人喜歡,你前面所有的苦可能都會忘了。
《海洋之城》經歷了所有的坎坷,最後它還是破冰而出了, 這已經是很幸運了。唯一的遺憾就是它沒有達到我們預期的正常影視項目的一個回報率。但是我覺得影視行業它是一個講究長遠,要有長期主義的行業, 所以我相信從長遠來講, 一部好的作品它的延長效應還是蠻大的。
03 王麗坤的即興表演讓我起雞皮疙瘩
作為導演,我來說說讓我印象深刻的兩段戲吧。
一段是女主大型巴士翻車之後醫院的那一場戲。
在原來的劇本裡, 那場戲是沒有臺詞的。我們知道後面它是一個爆發點,但是當時不知道怎麼寫這場戲的臺詞。而最後呈現的這場戲的臺詞是王麗坤她的即興發揮, 那場戲讓我覺得她完全成了天悅這個角色。當時她在演這場戲的時候,我戴著耳機坐在監視器前面,她邊演我邊哭。一個好的演員,她就是有強大的功底和她的魅力。 我覺得我太幸運了,找到了這麼好的演員。那場戲裡頭她那麼地投入,那個爆發力,我現在回想雞皮疙瘩還會起來。
另一段是我們在法國馬賽的時候, 當時劇組快被我給逼瘋了。
我們需要到不同的國家去取景,通常來講我們到法國, 我們一定會去巴黎鐵塔啊、凱旋門啊, 這樣耳熟能詳的地標性的建築物。 然後我說我不要有任何的地標,我要港口的一個燈塔。就是劇裡面患白血病的小朋友的那個燈塔。
晚上的時候,那個燈塔周圍其實一般都會有很多的遊客。 但是當我們去跟人家講說我們是一個中國劇組,拍攝時需要請他們離開。他們相當地配合, 馬上就把場地讓出來給我們。 然後我們的舞蹈演員也是當地的舞蹈演員, 那天海風特別的大,天特別的冷, 然後他們就在這個燈塔前面一直穿著薄紗跳舞,一直拍到我想要的效果才停止。從下午一直到入夜,我們才完成拍攝,現場讓我挺感動的。當時我們制作了一首國語歌帶到那裡播放, 歌曲邊播放演員邊跳。 結果你看到所有的遊客非常安靜地在港口的燈塔下面,安安靜靜地聽著中國的歌曲, 看著中國的攝制組在那邊拍攝。 那個感覺太好了,是非常祥和的一個氣氛。歌曲來來回回的播放, 播到後面外國人也熟悉了,大家都輕輕地跟著拍子, 哼唱我們的歌曲,非常美的畫面。
那首歌叫《蔚藍海》, 後來由劇裡的演員王冠逸演唱。
04 選擇郵輪不是為了拍單純的愛情劇
如果我們要完全去迎合和滿足現在觀眾比較喜歡的方向的話,就沒有這部劇了。
我認為影視工作者還是要有勇氣選擇創新題材,我們的表達也要創新。
但是觀眾接受, 是不是有一個過程?這個其實是投資者最擔心的。投資者希望我們做那種最保險的。但是我覺得文藝創作者不能這麼去想問題,你要想你要傳達給觀眾的這個東西是什麼。我們只要真誠的把我們要表達的這種東西表達出去,它一定有一定的引導性,或者是一定有一部分人他會看到裡面他喜歡的東西的。
當然這個是冒著市場風險的啊。但是我覺得如果僅僅去做迎合的事情,也不是我做事情的風格,也不會獲得我們從事這個行業的成績感。
我看很多網友會說女主怎麼這樣一個傻白甜,學霸怎麼會這麼傻白甜。凡是做事比較專註的人,他可能有一方面很靈,有一方面就可能會特別晚熟。 我們當時想寫一個職場小白,就是因為她專註於各種考證、考學, 因為學校是最單純的, 等到她走向社會的時候就開始要蛻變成長了。我比較喜歡天悅這個角色,她是一個小太陽,這樣一個角色放在這個丁凱的身邊,對他來說是人文氣息的一個保留。因為丁凱是一個技術上很專註,又有強迫症的不茍言笑的人。他如果做一個技術高管是沒問題,但是做船長關註面更大一點,你要關註你的遊客, 你要有人文關懷。 而天悅在這一塊,她就是與生俱來的溫暖。 我覺得她是對丁凱有互補功能的一個人。
我同意陳勵總剛說的這個,學霸她並不是天生什麼都很厲害,她可能隻在某一點優於常人,而我們設定的天悅就是這樣一個程度。如果說這個女主只因為她是學霸, 她就什麼都很厲害。 那我在想, 我不是拍史密斯夫婦。
最後,作為導演我想說,雖然不是非要相提並論,但是在我內心裡,《海洋之城》要比我同期的《陪你一起長大》有著更宏大的議題空間。
對於年輕人來講,當我們開始經歷所謂的人生以後,當我們開始慢慢變成熟的時候,其實我們會更關註自己所在的國家的發展,不光只是自己的工作和愛情, 其實你會慢慢更關註宏大的東西。
《海洋之城》寄托了我想讓國門之外的觀眾了解中國的樸素的心情,作為創作者,把眼光放得更長遠, 我們就知道我們應該做什麼, 緊接著我們還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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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isi
編輯:櫻桃
>專訪《海洋之城》主創:張翰上船才放心,王麗坤讓導演起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