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香港電影繼續萎靡，從業人員為提振士氣破天荒地把2000年第十九屆香港金像獎頒獎典禮搬到了香港紅石勘體育館舉行，一時間群星，就連向來對金像獎不感冒的杜琪峯導演也親臨現場一起為香港電影打氣。群星璀璨的頒獎氛圍與不景氣的市場形成了鮮明對比，而幾個重要獎項的頒布結果也讓人明顯感受到當時金像獎評委會「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的初衷。為褒獎業內綠葉長年不懈付出，66歲的「龍婆」羅蘭爆冷擊敗了在葉德嫻、李麗珍、梁詠琪、張柏芝一眾強勁對手成為金像獎歷史上最年長的影後；由周星馳挖掘出道的張柏芝憑借同年的《星語星願》同時提名了最佳女主角和最佳新演員，最終拿了最佳新演員；杜琪峯則憑借那部才花了19個工作日拍攝的《槍火》一舉拿下了最佳導演；不過整臺頒獎晚會的最高漲還是出現在了最佳男主角的頒布環節，從影20多年的劉德華擊敗了曾志偉、黃秋生、劉青雲、吳鎮宇首次拿到了香港電影金像獎影帝的殊榮，這部讓這個香港娛樂圈的天王巨星加冕的作品正是杜琪峯銀河映像出品的《暗戰》。
杜琪峯其實是當年金像獎最大贏家
這時的劉德華已年屆39年，一頭金髮、一襲白色禮服的他從吳君如、劉嘉玲、王菲三人手中接過了最佳男演員的獎杯，此時紅石磡體育館這個香港音樂的聖地儼然就是他的主場，在全場的歡呼聲中他終於拿到了人生第一座金像獎獎杯，他獲獎的意義不亞於多年後好萊塢帥哥李奧納多·迪卡普裡奧憑借《荒野獵人》拿下第88屆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多年辛勤耕耘，帥氣的外貌不僅限制了他的戲路也讓大家忽視了他的專業技能，但就在這世紀之交被杜琪峯一手褪去了偶像歌星的光環成績了一個專業演員的蛻變，有時質變就這麼不經意得來了，雖然一樣經過了百煉成鋼的淬煉，只是大家習慣性地選擇了忽視而已。
劉德華終於憑借《暗戰》稱帝
- 點石成金的《暗戰》？—— 一個不一樣的劉德華
劉德華在拍攝《暗戰》之前在香港電影銀幕上早就經歷了無數次歷練，但就是沒人認為他是個好演員，歌、影雙棲發展給大家留下刻板的耍酷舞臺形象。這部《暗戰》對於杜琪峯的銀河映像來說是比較有代表性的作品，當時銀河映像遭遇生存危機，最慘的時候已經交不起房租了，年初撿起自己的經典IP「阿郎的故事」重拍了《再見阿郎》，雖然杜大炮收起自己心愛的悲劇結尾難得溫和了一回，但此類反傳統的黑幫片實在是無法吸引市場目光，380萬的票房收入簡直是要公司直接關門大吉的節奏。杜琪峯終於想起了起用大明星劉德華來拍一部他所希冀能盈利的商業電影，那就是《暗戰》，即使為配合劉天王的檔期而多次中斷拍攝也在所不惜。不過為了最大程度地避免商業風險，杜琪峯還是選擇了向華強的永盛娛樂制作有限公司作為出品方，而為了與預算充足的好萊塢動作片抗衡杜琪峯這次打算在劇本方面來做出自己的特色和優勢，由嫡傳大弟子遊乃海執筆的同時還邀請了兩個仰慕香港電影而來港的法國人朱利安·卡邦 、 勞倫特·考蒂奧德一同創作。也正是由於劉德華忙於開演唱會和在其他劇組軋戲才讓杜琪峯有時間來打磨劇本，兩個法國人偷懶地借橋好萊塢1995年電影《王牌對王牌》（The Negotiator），杜大炮自然是要免不了一番扒皮拆骨的修改，最後才有了這樣一個雙雄智鬥的非典型的港片劇本。
身患重疾的角色設定讓劉德華有了別樣氣質
沒有火爆的特技動作場面，一個精明的警察加上一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俠盜，沒了銀河映像癡迷的暗黑宿命論，取而代之的是標準的警匪智鬥模式，而且在遊戲感十足的情境中又加入了雙男角之間由敵對到最後惺惺相惜的男性友誼，而男主與蒙嘉慧飾演的梁婉婷若有若無的戀情更是港產警匪片中少有的妙筆。劉德華很忙，他要與王晶拍攝《賭俠大戰拉斯維加斯》、《黑馬王子》、《龍在邊緣》，同時還要籌備8月份在香港紅石勘體育館15場的「愛你一萬年演唱會」，而由他的天幕制作有限公司所投資、陳果導演執導的《去年煙花特別多》也同樣少不了他要去操心，香港電影市場低迷無法阻擋劉天王事業的蓬勃發展。但劉德華在香港金像獎這個行業獎項上卻屢遭挫敗，他先後憑借《旺角卡門》、《五億探長雷洛傳》、《烈火戰車》三次提名最佳男主角卻都與獎項失之交臂，所以當杜琪峯找他出演《暗戰》時劉德華並無特殊感覺，最大的不同無非是這次杜琪峯給了他完整的劇本而且有過兩個完整的版本。但據劉德華回憶，這次拍攝的最大不同不是導演終於有了完整的劇本，而是對他演出的具體要求，那就是做減法。根據劇情走，放棄他日久養成的所謂演藝技巧，比如導演說讓他噴血就簡單地噴就好不用給什麼痛苦的表情反應，打個電話就如日常生活中的狀態用不著七情上面，簡單來說就是去掉劉德華以前一顰一笑都要精準到位的擺POSE耍酷演法，還原一個普通人的狀態，雖然本身的帥氣還是依舊如故但卻有了不一樣的質感，這種說法其實很奇怪，演戲演到最後難道就是追求「無演技」？但就是這樣一種刻意改變為劉德華贏得了生平第一個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當然，這次的成功在我看來主要是基於與他以前近百部電影作品所塑造出來的固定形象所產生的反差感贏得的，影片中來自銀河固定班底的劉青雲的發揮起碼不會遜色於他（劉青雲憑借此片獲得了第5屆香港電影金紫荊獎最佳男主角），還有那個整天喊著「我是重案組黃啟發」的許紹雄和驚鴻一瞥的蒙嘉慧同樣讓人影響深刻。
劉德華和蒙嘉慧在片中的偶遇堪稱最美麗的邂逅
劉德華對於此次獲獎是有點懵B的，他回憶當時金像獎頒獎典禮在紅石勘體育館舉行是向觀眾公開出售門票的，場內湧入了大量華仔的歌迷，劉德華甚至覺得評委會受到了太多外在壓力，所以在獲獎之後他並不是太興奮，而且對於評委的評審標準產生了疑惑，可能在他看來，你們所推崇的演技就是這個？不管他理解不理解，反正自此以後劉天王學會了一種新的演繹方法而且也讓他逐漸步入了好演員的行列，而催生這個變化的人正是杜琪峯。
- 一部《槍火》奠定其大師地位——杜琪峯
1999年對於杜琪峯和他的銀河映像同樣是豐收的一年，銀河自創立以來的作品雖然贏得了口碑但在商業上可謂失敗到底，又逢香港影壇低迷公司的發展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面對窘境杜琪峯終於開啟公司以後幾年的常規模式——那就是市場和藝術追求分軌同時抓。這一年幫中國星拍攝的《暗戰》選擇向市場妥協，沒了那些讓人堵心的悲觀宿命論加強了喜劇感和純粹的雙雄鬥的套路讓觀眾們發現原來杜琪峯是會拍娛樂片的啊，只是他不願意走老路而已。《暗戰》最終拿下了1400多萬、年度本土電影票房第九的銀河映像歷史成就之後，杜琪峯又回到自已探索的門路，片子題材不為投資者看好，即使有《暗戰》這樣票房佳作在前向華強依然沒有投錢的意思，最後還是從臺灣老板邱復生拿到了可憐的250萬，正是如此低成本投入才有了窘迫18工作日的拍攝周期，而那些驚艷眾人的長鏡頭擺拍鏡頭，杜琪峰自己解釋是被迫無奈才想出的節省辦法，因為沒有足夠的預算自然無法拍攝太多需要耗費經費的火爆動作場面啊！這既是杜琪峯的自嘲，也是影片成品後來所呈現出的那種簡潔有力、處處留白特殊意境的客觀原因之一。
最酷炫的站位
這部作品杜琪峯啟用了自己最信任和熟絡的演員，黃秋生、吳鎮宇、張耀揚、林雪、呂頌賢一水的型男飾演保鏢五人組，高雄飾演被保護的老大，弟弟也是銀河的老班底任達華，全片的故事簡單至極。社團老大高雄被仇家追殺，於是召集手下舊部和新人組成臨時保鏢小組保護自已直至找出幕後黑手，五人小組從各自為戰到最後逐漸默契終於找出了幕後黑手；故事到此突然急轉直下，呂頌賢因為和老大的妻子有染，五人小組其餘四人接到了滅殺呂頌賢的新任務，面對生死兄弟其他四人將如何抉擇？很簡單的一個愛兄弟還愛黃金的故事，但卻在杜琪峯極具個人風格的拍攝下擁有了迷人的氣質，師法日本導演黑澤明以靜制動的場面足以彪炳香港槍戰片歷史。完全有別於以往港產片癲狂的槍林彈雨場面，片中最著名的荃灣廣場遇伏遭遇戰中五人小組面對來敵迅速列陣，林雪緊護高雄，黃秋生居中調度，吳鎮宇、呂頌賢守兩側，五人中武力值最高的張耀揚則負責斷後，以守帶攻、巋然不動，整個過程中除了五人組和伏擊人員整個商場完全清空，刻意營造出來的舞臺感一點也沒讓人感覺突兀，可怕地靜默中伴以寥寥幾聲槍響，再伴以時有時無的影片插曲，不超過十個人的陣容營居然造出了千軍萬馬對峙的緊張感和刺激感。
站位的藝術
光這一場景就讓杜琪峯完全區別於了以往香港槍戰片名導演，他為香港槍戰片開辟了一條新門路，這樣冷峻風格直接影響了後來者，此中最具成績的自然是後來的《無間道》。當然我個人也由此片認定杜琪峯會是拍攝古龍作品的最佳香港導演人選之一，不光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的動作設計，更主要的是對於那種爾虞我詐和一諾千金的生動刻畫，從此香港槍戰片繼吳宇森等前輩之後有了新的話事人。影片上映之後462萬的票房成就自然算不上大賣之作，但投入和產生比可不算太糟糕，而且更重要的是本片也給杜琪峯贏來第一座香港金像最佳導演獎杯，在臺灣金馬獎也是大出風頭、一舉拿下了最佳導演和最佳男主角（吳鎮宇）。《槍火》未必是銀河映像最成熟的作品，但卻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冷峻的槍戰場面、男人之間浪漫友誼的刻畫、簡練卻又內涵豐富的對白等等銀河槍戰片的特質一應俱全，新千年來臨之際杜琪峯終於迎來了自己的時刻，這是他的幸運也是港片迷們的幸事。
此次頒獎典禮之後杜琪峯就極少出席金像獎了
1999年的香港影壇自然說不上什麼好年份，但我們卻在黑暗之中窺見了不少亮點和希望，我們知道離香港電影真正開始沒落還遠未到來，而我的座談香江電影50年系列也還有大致1/3的篇幅，且讓我們慢慢來看真正的大幕的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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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琪峰與銀河帝國之1999（下）：槍火是妙手偶得還是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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