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相中你了

  七兩

  一

  馬蹄揚起漫天風沙,頭頂的艷陽烘烤著臉上龜裂的皮膚,龍陽咽了一口吐沫,伸出舌頭,舔了舔發乾的嘴唇。一張口,沙漠裡猛烈的風沙便灌進口中,嗆得他連連咳嗽。前面百米處有一片綠洲,隱隱可見一座小小的城鎮,城門口掛著一面巨大的旗幟,退了色的紅布迎風飛舞,乍一看去,上面用金絲線繡了「邊境」兩個大字。龍陽看了看天色,夕陽倚在地平線表面,放眼望去,一望無際的大漠黃沙。他催動胯下的黃馬,馬蹄揚起漫天的塵埃。

  「嘶——」馬兒一陣嘶鳴,龍陽感覺身體正急速地向下墜。不好,遇見流沙了!他驚呼一聲,飛身從馬上躍下,雙腳一著地,便感覺腳下的流沙迅速地淹沒了他的雙腳。

  「抓住這個。」銀鈴般清脆悅耳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龍陽猛地抬頭,撞進一雙澄澈透明如琉璃的眼睛裡。她穿著綠色的粗布長衣,騎在一隻駱駝上,一根木棍從另一端伸到他面前。「不想死就抓著。」

  龍陽愣了片刻,感覺腰下一沉,流沙已經沒到他的腰際,一旁的黃馬嘶鳴一聲,越掙紮下陷得越快。來不及思索,他一把抓住伸到面前的木棍,借力使力,從流沙中爬出來。仰躺在沙丘之上,渾身已是冷汗淋漓,差點兒他就要被吞噬在這大漠黃沙之中了。

  「怎麼樣?死了沒?」淡淡的嗓音從頭頂傳來,龍陽張開眼,她微微揚起嘴角,墨黑的烏絲垂落下來,輕佻地滑過他的臉頰。陽光從她身後投射過來,在他身上投下一道暗影,曖昧,且讓人心動。他閉了一下眼睛,感覺心口狂亂地跳動著。

  她說她叫修小豆,她說她是小鎮裡客棧的老板,她說:「公子,你成家了沒有?」他搖搖頭,看也沒看她一眼,只是專註地吃著碗裡的飯。

  她說:「公子有喜歡的人了嗎?」他吃飯的動作頓了一下,心口輕微地跳動了一下,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明媚的笑容一眼,搖搖頭。

  她說:「公子是哪裡人?」他張開口,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放棄了,搖搖頭,頓了好一會兒才說:「沒家了,所有的家當都跟老黃馬一起被大漠吞噬了。」他說著,表情平淡,繼續吃著碗裡的飯。

  修小豆笑了笑,用筷子夾了一塊肉放到他碗中,笑道:「你留在這裡,與我成親可好?」

  「喀喀——」龍陽咳了兩聲,口中的飯菜噴了一桌子。

  「公子,和我成親可好?」修小豆又問了一遍。

  「不好。」他說了一聲,放下手裡的碗筷,轉身欲走。

  「可是我想嫁給你,怎麼辦?」修小豆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龍陽回過神,看著她秀美的臉,腦中嗡嗡作響,第一次,有女人這麼直白地跟他表達愛意,說不心動是假的,但是還不足以讓他自動放棄自由。兩人久久對視著,誰也沒有說話。「朱武!」修小豆突然朝他身後喊了一聲,龍陽回頭,隻見一個高大的昆侖奴正傻笑著站在他身後,手中舉著一根木棍。他心下一驚,想要運氣掙脫開修小豆的鉗制,卻發現一點兒真氣也提不起來。

  暗叫一聲不好,後頸一陣劇痛,雙眼一黑,陷入黑暗中。

  二

  深夜,殘月如鉤,浮光撩動,一股悶熱之氣從窗外吹進來,龍陽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輾轉難眠。「呼——」他旁邊的朱武打著雷鳴般的呼嚕睡得跟死豬一樣。挪了挪身子,龍陽悄悄下了床,扯過一旁的衣服套在身上,一邊往門口走,一邊試著活動四肢。可惡!他心中暗罵一聲,丹田竟然聚不起一絲真氣。冷眼看了看床上的朱武,龍陽微瞇起雙眸,眼中迸射出一抹殺氣。悄悄地摸到床邊,他咬咬牙,從靴子裡抽出匕首,對著朱武的胸口刺去。

  「啪!」窗外飛來一顆石子,打偏了他的匕首,硬生生沒入木板床上。

  「什麼人?」龍陽驚呼一聲,抬眼朝窗外望去,青衣閃過。是她嗎?心口狂跳了一下。

  枯井旁,輕風吹亂滿頭青絲,她背對著他,仰頭看著無邊的蒼穹。

  「是你!」龍陽站在她身後,手裡握著匕首。

  「不然你以為是誰?」修小豆沒有回頭。

  「你到底想幹什麼?」龍陽問道。

  修小豆突然轉過頭:「我想讓你娶我。」龍陽一愣,心臟猛烈地抽搐了一下,搖擺不定的心竟有一絲絲的動搖。是頭頂的月色太美了,美得撥動了心中最最柔軟的那根琴弦,還是她從流沙中拉出他來的時候,她的面容就已經刻進心底?

  「我若是不願意呢?」見她無所謂地笑了,心口卻沒來由地抽搐了一下。

  修小豆神色曖昧地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說道:「明天就拜堂吧!」

  龍陽愣了片刻,深邃的眸子微瞇著:「我說了,我不同意。」修長的身子閃電般晃動著,轉瞬間已經來到她面前,匕首朝她胸前刺去。修小豆含笑一聲,紋絲未動地看著龍陽手中的匕首逼到胸前,澄澈的眸子倨傲地看著他:「為什麼不刺呢?」匕首抵在她胸前的青衣上,鋒利的刀刃刺破了薄薄的衣衫,一絲絲殷紅漸漸滲透出來。

  「為什麼不躲?」龍陽頹然地收回匕首,轉身背對著她,胸腔裡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剛剛匕首劃破她肌膚的一瞬間,一股無法言明的恐懼感攝住他,他不想她死。狼狽地退了兩步,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為什麼要躲?」修小豆含笑一聲,低頭看了看胸前的一片殷紅,「你沒殺我,以後也沒機會了,所以,決定不變,明天你依舊得拜堂。」說完,狡猾的眸子閃了閃,轉身而去。

  「等等!」龍陽一把叫住她。修小豆回頭,深深地看著他,險些要被他深邃如海的眸子中陌生的情感淹沒了。「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要我娶你?」他問著,感覺握成拳的手微微顫抖,心中竟然隱隱約約地期待著什麼?修小豆似乎被問住了,偏頭看著他:「是呀,為什麼是你呢?」或許是因為他長得太好看了,又或許是他身上散發著一種尊貴而神秘的氣息吧!

  「也許,因為你比朱武好看吧!」修小豆說了一個讓龍陽吐血的理由,一轉身飛身離開了。龍陽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難掩失望。

  三

  修小豆推開門,一股怪異的香氣撲面而來。「斷魂香?」她驚呼一聲,連忙捂住嘴退了一步,同時右手一甩,銀光閃動,數十根銀針從門口射向屋內。隻聽見刷刷幾聲,銀針沒入床上的錦被之中。

  「呵呵!小豆,出手還是那麼利落。」一陣爽朗的輕笑聲從屋裡傳來,修小豆腳步一頓,胸口的痛楚蔓延開來。不好!她暗叫一聲,伸手點了身上幾處穴道,防止斷魂香從胸前的傷口滲進身體裡。

  屋裡的人似乎沒有想到修小豆受了傷,聽見她的抽氣聲連忙沖出來:「你怎麼了?誰傷了你?」他一把扶住修小豆下滑的身體。

  「司空無量,放手。」修小豆狠狠瞪了他一眼,從他懷裡掙脫,虛弱地倚在回廊的欄桿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你來幹什麼?」

  「娶你!」

  「娶你個大頭鬼!」修小豆一揚手,銀光閃動,數十根飛針射向司空無量。司空無量凌空飛起,跳到對面的屋脊上,若有所思地看著修小豆慘白的臉:「一年之期眼看就要到了,我希望你信守承諾,若是真的沒嫁出去,就要嫁給我。」

  「哼!只要你不搗亂,姑奶奶一定會嫁出去的。」修小豆嘴上雖然這樣說著,但心中卻已經盤算如何毀約,能逃多遠逃多遠了。自古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承諾這東西,根本就是個屁,放完就沒事兒了。

  「但願你是守信之人,否則……」司空無量眼波流轉,黑暗中,一雙墨黑的眸子在回廊盡頭朝他射來。「既然如此,我就先離開了。」說完,飛身朝著西廂房掠去,途經回廊的盡頭時,正好碰上躲在暗處的龍陽。

  「你就是因為他,才執意要嫁給我的嗎?」龍陽從暗處走出來,晦暗的眸子閃著一絲不悅。

  「怎麼,不行嗎?」修小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中毒了?」他沒有說話,視線在對上她慘白的臉時,劍眉微微挑了挑,一把沖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將她推進屋裡。

  床上插滿了銀針,龍陽只好把她放到窗邊的椅子上:「他是誰?」修小豆別過頭不理他,從懷裡取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從裡面倒出一顆黑色的藥丸塞進嘴裡,然後閉上眼睛。

  「那個人和你是什麼關係?」連他自己也未發現口氣有點酸,墨黑的眸子在提到司空無量的時候狠狠地閉了一下,掩蓋了瞬間的殺氣。

  「想知道嗎?」修小豆突然睜開眼,不懷好意地笑笑。龍陽極其不悅地擰眉,墨黑的眸子射出兩道寒光,說:「既然明天就要成親,我當然有權知道你有沒有什麼不良關係。」

  「好呀,你看!」修小豆笑瞇瞇地指了指門口放置的一個竹籃子,上面用一塊紅色的綢布蓋著。

  龍陽狐疑地看去:「什麼?」

  「把那堆東西都料理了,我就告訴你。」

  「什麼?」龍陽有種不好的預感,「那是什麼?」

  「看了你不就知道了。」修小豆故意賣關子,很享受龍陽現在臉上多變的表情,心中同時小小地鄙夷了一下自己。

  四

  龍陽抱著那個竹籃子回到朱武的房間,那廝正睡得昏天黑地,整個床鋪全讓他占去了。龍陽狐疑地將竹籃上面的紅綢布翻開,裡面竟然全是沒洗的女人衣物。瞧瞧這都是什麼?龍陽不敢置信地伸手從裡面挑起一塊小小的粉色布料,好奇地湊到眼前一看,俊臉騰地緋紅,抱著竹籃旋風般地沖到修小豆的門前。

  那廂,修小豆剛剛躺上床,便覺鼻端一陣發麻,一連打了兩個噴嚏。

  「修小豆,你給我出來!」龍陽站在她門外,竹籃重重地往地上一放。「你耍我是不是?」竟然叫他一個堂堂大男人去給她洗衣服,而且……一想到那件粉紅色的小肚兜,龍陽俊臉一片緋紅,絮亂的心跳幾乎要讓他發狂了。

  「我怎麼耍你了?」修小豆刷地拉開門,雙手叉腰站在他面前,笑道,「相公給妻子洗洗衣服有什麼不可以的?」龍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待看清她身上僅僅穿了一件素白的內衣,領口微微敞開,露出裡面白皙的鎖骨和一圈圈繃帶,臉上一熱,連忙別過頭:「我們,還,還沒成親呢?」說完就有一種撞牆的沖動了。他這麼說,豈不是成了親就可以了嗎?

  「呵呵!」修小豆輕笑出聲,笑道,「沒關係,等過了明天我們成親了你再洗。」

  「修小豆,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龍陽有種百口莫辯的感覺。

  第二天,修小豆起了個大早,換上了一套紅色的嫁衣,來到朱武的門前。朱武還沒有起來,龍陽在床上坐了一夜,聽見敲門聲,拉開門一看,修小豆素著臉,穿著大紅的嫁衣站在門外。兩人各懷心思地對峙著,風沙撲面,修小豆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沒見過新嫁娘嗎?快點兒換上。」說完,一套大紅的衣袍塞進他懷裡,臨走前朝著裡面的朱武喊道,「朱武,給我看好了,別讓他跑了,不然晚上沒飯吃。」

  一聽沒飯吃,本來睡得昏天黑地的朱武騰地從床上坐起來,眼睛還沒睜開就飛身奔到龍陽的身後,修長的雙臂一展,死死地抱住龍陽。

  「朱武,你給我放手!」回應他的是堅決的「不」。

  「啊——」朱武高大的身軀向後仰面倒去。

  「朱武?」身體突然失去鉗制,龍陽猛地轉身,「是你?」

  「皇上的詔書已經下了,公子要是再不回去,整個丞相府就跟著受牽連。」黑衣人說道。

  「那你打算如何?你知道,你打不過我的,如何帶我走?」龍陽轉頭看向一旁的朱武,突然有些羨慕起這白癡了。也許,若是真的和修小豆結婚,在這一望無際的沙漠裡平凡地過日子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公子!」黑衣人搖搖頭,舉起手中的寶劍,「公子,我知道你中了軟筋散。」說完,不等龍陽反應,右手一揮,劍鞘猝不及防線敲在龍陽腦袋上。

  「你……」丫的,又暗算他!

  五

  修小豆一推開門,就見朱武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口水流了一地。狠狠地踢了朱武一腳,朱武晃了晃腦袋從地上爬起來,迷茫地看著修小豆:「主、主人?」

  「朱武,你個死豬頭,人呢?我不是要你看著的嗎?」床上還留著她給龍陽的大紅袍子,屋裡也沒有打鬥的痕跡,龍陽到底是怎麼逃走的呢?朱武低著頭不敢看她,雙手絞在胸前訥訥道:「我……背後……有人打我。」後腦勺現在還有一個大包呢。

  「你是說有人來打昏了你,然後把龍陽帶走了?」

  「嗯!」朱武連連點頭。難道是司空無量,為了阻止她嫁人,竟然幹出掠走新郎的事情嗎?修小豆百思不得其解。

  「主人,怎麼辦?婚禮,還,還辦不辦?」朱武訥訥地問。

  「辦,辦你個大頭鬼,新郎都沒有了還辦個屁婚禮。」修小豆猛翻白眼,「去,趕緊收拾一下東西,準備跑路,這地方待不得了,跟我回無量山。」都怪那臭土匪老爹,白癡地在江湖上放什麼風聲,說是誰娶了她,就能得到前朝皇帝留下的復國寶藏,結果良婿沒找到,倒是引來一堆豺狼,其中以司空無量最為難纏。一年前她與他定下約定,只要她一年以內嫁了人,他就不再纏著她,要是她嫁不出去,一年後就必須嫁給他。她當時以為隨便找個不知道此事的平凡人嫁了就好了,誰知道嫁人比公雞下蛋還難。

  六

  東京汴梁,龍陽回來已經三天,宮裡的禦醫雖然解了他身上的軟筋散,但龍陽拒絕進宮面聖,坐在窗前呆看著窗外,伸手從懷裡取出從大漠唯一帶出來的東西——一塊粉色的小小布料。他輕笑著把布料湊到鼻端,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沁入鼻端,帶著女人身上特有的香氣。那件袍子,不知道會給誰穿上?會是那夜的那個男人嗎?龍陽微微瞇起雙眸,心口猛烈地抽了一下。

  「公子,你還是跟老奴進宮吧!不然奴才這腦袋……」皇上的貼身太監林公公已經苦苦說了三個時辰了,前日說感染了傷寒,昨日說得了疹子,他到底有多少病啊!

  「林公公,我說了,等我……」

  「等什麼?」林公公身後傳出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

  「皇,皇,皇上上」林公公猛然回頭,那身後站著的黃袍男子不是當今皇上是誰?

  皇上攏了攏劍眉,看了眼面前緊閉的房門:「你先下去,朕有些事兒要與愛卿說。」

  等林公公離去,皇上面前的門嘎吱一聲從裡面拉開,龍陽一身單衣立在門後,面上罩了一張薄紗。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龍陽跪倒在地。

  「聽說愛卿病了,朕特意來看看。」皇上說著,右手閃電般地伸出,一把扯落龍陽面上的薄紗,見到往日白皙的俊臉上布滿了紅紅的斑點,踉蹌退了幾步。

  「驚到皇上了。」龍陽低聲道,伸手撿起地上的面紗戴在臉上。

  皇上與他隔了一小段的距離,眉頭微攏:「龍陽,你……也罷!朕知道你是在跟朕鬧脾氣,不想娶蘭心郡

  主,是不是?」

  龍陽跪在地上的身體一僵,默默地點點頭,說道:「臣無能,求皇上賜臣一死。」話一出口,連皇上都是一愣,完全沒想到龍陽會因為拒婚求死。

  「哈哈哈!」皇上仰天長嘯,連連搖頭,「龍陽呀龍陽,你這性子什麼時候能改一改呢?做朕的妹婿有什麼不好呢?」他問,凌厲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龍陽,看他有什麼反應。龍陽少年得志,曾率兵平了西川戰亂,智取龍炎陵,幫著他絞殺了意圖謀反的含香王,如今,朝中一半以上的兵力在他手中。天下已經太平,若是不趁勢削弱他的兵力,日後必是朝廷的一顆毒瘤隱患。

  「皇上。」龍陽抬頭堅定地看著少年登基的皇帝。

  皇上搖搖頭道:「你起來吧!朕知道你心中所想,既然你真的不想娶郡主,那朕便不強求,你只要允了朕一件事。」

  龍陽心中掠過一種不祥的預感:「皇上請說。」

  「無量山,只要愛卿能拿下無量山,聯便不為難你,準你告老還鄉。」告老還鄉?哪有二十三歲就告老還鄉的臣子呢?龍陽心中一陣冷笑,表面上雲淡風輕地道:「謝皇上開恩!」說完,磕了三個響頭。

  「好,那朕就等你的好消息了。」皇上說完,轉身拂袖而去,臨別前的一眼——殺機四伏。龍陽緩緩地從地上站起,背後已是一片冷汗。

  七

  龍陽的萬餘兵卒開到無量山下的時候,正值初秋,漫山遍野的紅葉把無量山裝點成一位艷麗無雙的女子,妖嬈,美麗,卻是隱藏殺機。大軍在山腳下駐紮了七天,切斷了山上所有的糧食供給,龍陽之心,意在圍困而非強攻。一旦上山的糧草斷了,無量山便手到擒來。

  那日龍陽正在自己的帳篷裡和副官商討如何對敵的時候,外面的探子來報。

  「報!將軍,我軍在西山口截獲一小隊無量山匪徒,現已將他們壓在青州府大牢。」

  「呵呵!耗子的腦袋探出來了。」龍陽笑道,「走,帶我去看看,我倒要去會會無量山的人。」

  「是!」

  龍陽來到青州府大牢的時候,十餘個土匪滿身血跡地被關在一座牢裡。他沉著臉,站在牢外看著裡面一個個滿臉殺氣的土匪,朝裡面喊道:「誰是你們的頭兒?」

  人群裡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沒有人站出來。龍陽微瞇著眼睛將所有人掃視一遍,最後視線落在人群最角落的一個單薄的身影上。那人穿著黑色的夜行衣,烏黑的頭髮散亂地披著,擋住了大半張臉。

  「是他,對吧!」他輕笑一聲,剛剛他說話的時候,注意到所有的人都若有似無地用視線掃向角落裡的人。命人把大牢的銅鎖打開,龍陽看著兩個士兵將那個單薄的身子架到面前。

  「王八蛋,我宰了你!」一聲再熟悉不過的怒吼從垂落的黑發後傳來,龍陽一愣,一把抓起他的頭髮,使勁地抬起他的臉。

  「修小豆?」

  「龍陽?」四目相對,宛如有一世紀那麼久,龍陽感覺自己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一樣,貼在胸口的那塊小小布料幾乎燙傷了他的肌膚。怎麼可能是她呢?修小豆也萬萬沒有想到會與龍陽在這種情況下相見。

  八

  月黑風高夜,修小豆被獄卒單獨提審出來。

  「怎麼樣?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我吧!」牢房的門一打開,龍陽背對著修小豆。

  「是呀!真的沒想到,差點兒就拜堂了。」修小豆冷笑一聲,突然間覺得自己很可笑,可惜等回過神來時,一顆心已經丟了。

  「非要說得那麼諷刺嗎?」龍陽痛苦地閉了一下眼睛,竟然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好想就那麼狠狠地抱她一下,然後肆無顧忌地把胸中那股類似於思念般的情緒說出口。

  「是挺諷刺的。」修小豆撇撇嘴,走到角落裡,一屁股坐在草堆上,倔犟地不去看他。

  「你說,要是我們那天拜堂了,會是什麼樣?」龍陽轉身來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修小豆。她仰著臉,突然間覺得這樣的龍陽有些陌生,眼神凌厲如刀,每一句話都砍在她心頭,血淋淋的。

  會怎樣?修小豆愣住:「為什麼會這麼問?」現在兩個人是對立的立場,問這樣的話還有什麼意思呢?

  「沒什麼,隨便問問而已!」龍陽含笑一聲,坐在她身旁。

  「你是要來提審我的嗎?我什麼也不會說的。」她刻意拉開與他的距離。

  「我沒說要審你,」龍陽笑道,突然傾過身,薄唇毫無防備地吻上她微微嘟起的嘴唇,輕輕地吮吸。

  修小豆頓覺腦袋啪的一聲炸開了花,驚惶失措地任他在她唇上霸道地吻著,感覺他溫熱的男性氣息噴灑在她臉上。

  「修小豆!」察覺到她幾乎快癱軟在他身上,龍陽一把拉開彼此的距離,深邃的眸子溫柔地看著她。

  修小豆刷的一下紅了臉,好半晌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修小豆,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龍陽伸出手,撥開擋住她面容的烏絲,露出一雙烏黑如琉璃的雙瞳。四目相對,不只是龍陽,修小豆也有一種快要沉溺的感覺。

  「你……你有話就說,弄我頭髮幹什麼?!」她羞澀地一把搶回自己的頭髮,又此地無銀三百兩地遮住自己爆紅的小臉。

  「你!為什麼非要我娶你?」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心裡那份異樣的感覺到底是什麼,為什麼在見不到她的時候會想,見到了會高興,而一旦得知了兩人對立的身份,又會無端地煩躁,甚至深夜造訪牢房。

  修小豆也被他問住了,這個問題連她自己也無法回答。

  「也許,是緣分吧!」她如是說,感覺心尖上頂了一隻裝滿水的碗,稍有不慎就會溢出水來。

  是緣分嗎?龍陽愣住,認真地看著修小豆,好半響,突然輕笑出聲:「修小豆,我們賭一回好不好?」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枚銅錢。

  修小豆瞬時黑了臉,說道:「你瘋了。」

  龍陽沒說話,深深地看著她,那雙墨黑的眸子溫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來:「小豆,我把銅錢拋上天,如果正面,我就放了你和你的同伴,然後帶兵撤退。要是反面,你就告訴我無量山上的情況,如何?」

  修小豆心口狠狠地抽了一下:「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他難道就不怕被皇上治罪嗎?

  龍陽淺淺地笑了一下,傾身靠到她耳邊,輕輕地說道:「因為,我喜歡你。」說完,手指一彈,掌心的銅錢飛到半空中,然後又落入他掌中。

  「是正面。」龍陽笑道,眼睛裡帶著一絲寵溺的笑容。修小豆看著他,突然感覺心口有什麼東西正一點點地塌陷,眼淚幾乎模糊了視線。也許,只是也許,從一開始,她就投入了感情,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龍陽一把抱住她的肩膀,右手死死地握著那枚銅錢,也許,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這銅錢只有一面吧!

  九

  龍陽從無量山大敗而歸的消息一傳到宮裡,皇上龍顏大怒,下令撤了龍陽的官職,但感念其多年來對朝廷的貢獻,還是將蘭心郡主賜婚給他。

  大婚的那天,龍陽穿著大紅的袍子,站在喜堂前,身邊是傳聞傾城傾國的蘭心郡主。這女人,不是不美,不是不好,只是,心裡缺了一個口,又怎麼能說填補就填補上了呢?如果早知道結局是如此,他又何苦千里迢迢跑到大漠,與修小豆有那麼一段邂逅呢?

  龍陽推開新房的門,大紅的喜榻上端坐著一名女子,頭上蓋著紅蓋頭,兩隻白皙的小手緊緊絞握著。

  「郡主!」龍陽輕喚一聲。

  「郡主?」一連喚了兩聲,床上的人兒都沒有回

  應,龍陽狐疑地走過去,伸手去撩她的面紗!

  「小豆?」

  「怎麼,沒想到吧!」蓋頭掀起的瞬間,龍陽心裡覺得一顆巨石終於落了地,可轉瞬間又有無數顆巨石砸下來。

  「你把郡主弄哪裡去了?修小豆,你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真的跑到宰相府來了,你知不知道,私扣公主可是欺君犯上的罪。」他自己掉腦袋也就罷了,但他決不想她也跟著自己死。

  「龍陽,你以為我是什麼人?你可以為了我不要命,我就不能為你犧牲嗎?」她一把抓起他的領子,抬頭堅定地看著他,「聽著,我不要你娶別人,什麼人也不可以,你,這輩子只能是我的相公。」

  龍陽的身體猛地一震,有種地震山搖的感覺。「小豆,你太任性了,你難道就沒想過宰相府除了我還有上上下下百餘口人嗎?」他掐在她雙臂上的手緊了又緊,聲音有著一抹難以言喻的痛楚。

  「我當然想到了。」修小豆說完,突然朝他身後眨了眨眼睛,龍陽來不及思索,便覺得後頸一陣劇痛,雙眼一翻,昏了過去。

  「呵呵!修小豆,你還真狠呀!」司空無量抖了抖手中的棍子,一邊扛起龍陽,一邊朝修小豆道。

  「廢話怎麼這麼多,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只要幫我把龍陽弄走,我就把藏寶圖給你。」老爹已經告訴她了,真正的寶藏就在她被龍陽拿走的那件肚兜裡,只要有肚兜,就能找到寶藏,所以她和司空無量達成協議,只要他將龍陽從婚禮上搶出去,就把肚兜交給他。

  「那你可不能失言。」司空無量把龍陽從窗口塞出去。

  「廢話,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修小豆等司空無量把龍陽扛出去後,從床底下拉出早些時候司空無量塞進去的一具剛剛死了不久的男屍拖到門口,深深地看了一眼新房,拿起桌面上的蠟燭點燃床上的紗帳。「從今以後,龍陽就死了吧!」說完,轉身離去。

  宰相府的大火燒了一天一夜,龍陽在救蘭心郡主的時候身陷火海,被大火活活地燒死了,下人們在新房的廢墟裡找到了龍陽的屍體。皇上得知此事,悲痛欲絕,三天未上朝,而後加封龍陽爵位,享受皇親的厚葬。

  後記

  一望無際的大漠裡,兩隻駱駝一前一後地踩在柔軟的沙丘裡,遠遠望去,如同天地間的一道縫隙,迎著夕陽一點點裂開。

  「修小豆,你放開我,放開我!」

  龍陽被五花大綁地丟在駱駝背上,一睜眼就看見前面一望無際的大漠,頓時間有一種錯覺,好像是在做夢。

  「醒了嗎?醒了就好!」前面的人回頭,迎著夕陽的餘暉,笑得有些奸詐,「怎麼樣,最後還是沒跑得了吧!等到了大漠我們就拜堂。」

  「修小豆,你綁架我?」龍陽嘶吼一聲,差點兒從駱駝背上滾下去,「你知不知道,這是要掉腦袋的。」就算他逃出來了,他的家人怎麼辦?修小豆拉了下手中的韁繩,回頭很認真地看著他:「龍陽已經死了,皇上還加封了爵位。」說完,果然見龍陽驚愕地張大了嘴巴,一口風沙吹進去,嗆得他眼淚直流:「喀喀!你,你說什麼?」他,聽錯了吧!

  「你聽見了,不是嗎?」修小豆淺淺一笑,突然摧動胯下的駱駝來到龍陽的身旁,薄唇湊到他耳畔說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把我的肚兜給偷走了。」

  龍陽俊臉爆紅:「修小豆,你個瘋女人!」

  「龍陽!」

  「幹什麼?」

  「龍陽!」

  「你到底說不說?」

  「龍陽……我喜歡你。」

  「我知道。」

  「哦!」

  「修小豆,你把那肚兜弄哪裡去了?」他怎麼找不到了,明明放在懷裡的。

  「給人了。」

  「給人了?你居然把最貼身的東西給人了?」龍陽抓狂了,身子一歪,咕咚一聲一頭砸到沙丘裡。「給了誰?」

  「司空無量。」

  「我要殺了他!」

  「嗯,恐怕有點難。」

  「為什麼?」

  「呵呵!因為我給你用了軟筋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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