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往事
1963年我出生在皖北偏遠農村。
父母親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我排行老三,兄妹七個。
70年代,農村人入不夠出,吃頓飽飯不容易,家裡孩子多了,父母親天天忙著幹農活,無暇照顧。
孩子們困了就這裡躺一個,那裡躺一個,躺的八門五花,就是小貓小狗,一切憑命。
我從小得了小兒麻痹症,沒有條件及時治療,落下了殘疾,成了跛子。
其實我的上肢還是挺結實,人長得也不醜,但是在家裡面不招父親喜愛。
遇到點雞毛蒜皮小事就會被他拿著皮鞭臭打一頓,每次看他暴跳如雷,兇狠的樣子,我既害怕又憎恨他。
稍微年齡大一點,每次放學回來,父親必須讓我編織席子,一種用當地蘆葦做材料,用工具把它拼湊在一起。
編的多了拿到市場上賣,賺點生活費用。
父親規定我三天一條席子,每天晚上我都要在煤油燈下熬夜工作。
不編完輕則挨罵,重則一天不給飯吃。
那個年代,父親兇狠時候就像一頭雄獅,不分青紅皂白,我就像一個出氣筒,隨時被斥責。
惹禍
我很調皮,經常在外面惹禍,國中的時候,村莊東頭老李對我不太友好,我在他家地裡摘了一個西瓜,被他攆到家門口,不依不饒,喋喋不休。
父親從屋裡沖出來,二話不說,抱起棍子就朝死裡打我,我身上瞬間就暴起青紫的印痕。
幸虧母親哭天喊地,死活拉著他不放,不然我的小命都沒了。
自此我對老李家懷恨在心。
一次國中晚自習放學,我知道老李家養著一隻老黃牛,那可是他家的命根子,耕地拉貨,全靠這頭牛。
我躡手躡腳鑽進他家牛棚扯著繩子就走,牛性溫順,跟著我後面,悄無聲息。
我牽著他一口氣走了幾十裡地,我要把它拉到集市賣掉。
集市有專門牲口交易的地方,天蒙蒙亮我就到了地方,我以低於市場的價錢,廉價出手,我怕夜長夢多,會被老李家追了上來。
我拿著從未有見過的一堆票子,欣喜若狂,在早點店吃了我從未吃過的包子和辣湯。
這些都是我平常聽他們有頭有臉的大人說過,我們家窮,可沒機會吃這些。
我拿著錢也不敢回家,就在附近轉悠,晚上就找個草垛子,抽點草,躺在上面,幸虧那個時候是初秋,天氣不算冷。
我天天在街上遊蕩,學校也不去了,沒過幾天,幾個派出所的民警把我揪住了。
老李家第二天丟了牛,一家人掉了魂一樣,四處找尋,哭爹喊娘,好像祖宗八代沒了一樣,那時候資訊閉塞,幾十裡地就像隔了十萬八千里。
最後只好報警,派出所民警出動才根據線索,把我抓個正著。
那時候我年齡還小,加上我叔是鎮上書記,最後我父親四處苦苦求情,給老李家賠不是,答應賠一頭牛錢,最後派出所才把我放出來。
自此以後,我再也不想上學了,父親打我的時候更兇。
我再也不想在這個窮困的地方呆了,我要出去,家裡又沒有溫暖,沒有一絲留戀。
流浪
我拎個塑膠口袋就離開了家鄉,我直接扒火車去東北,聽說那裡有伐木場,我們家有遠親在那裡是工人。
我看準拉貨綠皮火車停留之際,我鑽進車廂裡,一路顛簸,我竟然跑到東北。
那裡層巒疊嶂,原始森林旺盛深遠,我憑著以前在家裡聽父母親在吃飯時閒聊的地址找到了這個親戚。
我正值青春,雖然腿腳不便,但渾身都是力氣。
可是好景不長,一次在伐木的時候,一位當地東北佬和我發生口角,他以為我殘疾,沒拿我當回事,罵罵咧咧要打我。
我沒買他的帳,順手摸起身邊一條棍,把他擂暈在現場。
為了不給親戚添麻煩,我離開了東北,開始天南海北流浪生涯。
我腦袋靈活,能說會道,走到哪裡都不會餓著。
一次偶然機會我聽人們聊天,談到香港,說那裡掙錢的機會多,薪水高,可就是不好進去,需要辦理護照。
香港
97年前,香港還沒有回歸,不能隨便進去。
我聽到這個消息,暗自思忖,一定要去香港,在那裡發展,可比在大陸流浪強多了。
我到了海關 ,90年代海關檢查還是很落後,我認識的人多,弄了一本假護照,我混水摸魚進了海關查驗入口處。
我前面是個美國人,足足兩米多身材高大,穿著一個大的風衣,我在他面前瘦小無比,我知道我的護照有瑕疵,下一個關口,肯定會說不清楚,糾纏不清,那就完蛋了,策劃許久的香港計劃也就泡湯了。
我直接鑽進美國人的風衣下,他感覺到我的意圖,竟然大大咧咧,什麼也沒說,用風衣裹著我,竟然荒唐地跟火車上逃票一樣,進入香港。
我在香港九龍一帶,平穩了腳跟,我什麼都幹,機靈聰明,很快就學會香港人說的話和他們寫得繁體字。
一呆就是三年,我掙了不少錢,唯一印象,有一次為了多掙錢,我去太平間搬運屍體,只需把死人從手術室因突發事故死亡後的屍體背到樓上太平間,很多人不願意接這種活,我從小膽子大,幹了幾個月。
當時90年代背一個屍體200港幣,港幣比人民幣稍微貴一點,這種收入相當可觀。
為了錢,我豁出去,背著屍體,心驚膽顫,行動沉重,加上我腿腳不便,每次都大汗淋漓,但是為了賺錢,我咬緊牙關堅持。
我手頭有了積蓄,開始寫信寄回家鄉,時隔多年,父母親都老了,他們一直聽說我在外流浪,不知道過得咋樣。
一看我寫著這樣體面的信,從遙遠而且有名氣的香港寄來。
他們都無比自豪,一下子就忘記了我當年的頑皮,偷雞摸狗那些糗事過往。
全村人都知道我們家的老三, 那個瘸子,現在可牛逼了,在香港掙到大錢了。
我斷續寄回一些錢給父親,還有最窮的一位弟弟,父親用這些錢在老家開了個油坊。
那幾年,父親過得很風光,他從來沒有想到這個跛腳兒子竟然給他帶來幸運。
回家
我開始思念家鄉和家人,這麼多年我在外東奔西走沒有想過他們,有了點錢竟然萌生回家的年頭。
這次我是拿著真材實料的香港簽證回家探親。
那是97年,我拎著一個大皮箱, 裝著隨身幾套衣服和兩萬元港幣回到了這裡曾經讓我滿腦子不堪的記憶的地方。
我在家鄉受到了父老鄉親熱情的款待,每天都會有人請我吃飯,大家都要排著隊請我,不然一下子無法抽出空餘時間。
我操著熟練的港話,夾雜著家鄉話,讓村莊裡人都很興奮和新奇,他們都在酒桌上恭維,高看我一番。
那段日子,真是春風得意,人生中最高光時刻,溫暖幸福。
父親老了,再也沒有當年的脾氣,雖然還是很少和我說話,但我能感覺到他的關懷,每次出去喝酒,他都會悶聲悶氣地吼一句,「別跟酒暈子似的,少喝一點。」
我暫住在我最小的弟弟家,皮箱就放在他家床底,一天又是酩汀大醉,我睡得很香。
厄運
第二天醒來時候,我看見我的行李箱一片狼藉,一塊清晰的斧頭劈開的痕跡,我裡面的錢不翼而飛,最重要的是護照沒了。
很快我就查出真相,我二叔家有個孩子,平常喜歡和街上混混在一起玩,混混們唆使他把我的皮箱搞開。
聽說香港人有錢,這個憨家夥打不開我的皮箱 ,趁著我睡得香,索性劈開箱子,把錢全部拿光。
最後他把我兩萬港幣大部分給了混混們,自己拿了一小部分跑了,過了沒多久,他竟然打電話讓我去成都接他。
他上了火車就隨便它開到那裡,火車把他帶到成都,在那裡他把錢花光了,央求我去帶他。
我沒有想太多,一個家族的兄弟,他父親是我親叔叔。
我專程去了成都把他帶回,撒出去的錢跟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這些鬼精的混混都不承認拿了錢。
我這個老弟,腦子有點虎,所以最後這筆錢也就不了了之,杳無音訊。
我最焦急的是我的護照,很快就要到期了 老弟說,他把它扔路邊水溝裡了。
我可氣憤了,比失去錢財痛苦啊,我無法及時回到香港,我按著這個弟弟一頓胖揍,但又能怎麼樣,家事也只能這樣處理了。
我只好呆在家裡一段時間,很快香港回歸了,我徹底破滅了回港的夢想。
聽天由命
我又開始了四處流浪的生活,這些年中國大部分城市我都走了一遍,東南亞幾個國家我也經常出入。
倒騰了一些事情,但最終沒有發大財。
我也快六十歲人了,雖說有個伴侶,但是僅僅限於情侶之間的彼此安慰。
我無兒無女,此生只有飄搖,客死異鄉未必不是,但我也不後悔。
人生就是聽天由命,或許我是前世註定一輩子這樣流浪。
>我是殘疾人,偷渡香港,背過屍體,去了金三角,無依無靠地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