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雙親離世她成落魄孤女,被當棋子送進宮後,卻一躍做上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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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永昌五年,除夕夜,林府內一片喜氣騰騰,湖旁亭榭擺了桌子,湖中放著蓮花燈,四周掛滿紅燈籠,不時傳來歡聲笑語。

  漫天的鵝毛大雪簌簌落下,舒念踩著雪,一步一步朝湖旁亭榭走去。

  她沒撐傘,雪花落了滿身,她卻絲毫不在意,更無視四周路過的下人們朝她投來的各種目光。

  驚訝、鄙夷、同情、嫌惡、惋惜……

  亭榭中,有人在餃子中吃出了金豆子,歡呼雀躍聲更大,這樣喜慶的氣氛,因為舒念的到來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朝她望過來。

  這樣的熱鬧,舒念覺得遙遠又陌生,好像是上輩子的記憶,她徑直走到太尉林榮良身邊,聲音平靜得幾乎淡漠。

  「我願意入宮。」

  意料之中的,林榮良先是一愣,繼而一掃剛才看見她時的冷漠,激動異常,他拍著舒念的肩膀連著幾個‘好’字,熱情地邀請她入席。

  舒念的目光,在亭榭中所有人臉上掠過,把他們的嘲諷和鄙夷盡收眼底,最後停在林榮良嫡長女林青黛臉上,把她的得意和高興望進眸底,深深的記在心裡,牢牢的記在心裡。

  舒念沒入席,婉言相拒,她沿著來時的路慢慢走回去,偶爾碰到幾個掃雪的下人,竊竊私語入了她的耳。

  「她就是那個,跟大小姐搶瑞王的表小姐嗎?」

  「就是她,哼,老爺夫人對她多好啊,大小姐也把她當親妹妹,可惜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就一個落魄的表小姐而已,還真當自己是林家的嫡小姐了,竟敢跟大小姐搶瑞王,真是不自量力!」

  2

  落魄的表小姐?

  舒念看著黃銅鏡中的自己,幾乎認不出這張憔悴如此的臉,落魄的表小姐……這幾個字說得倒是貼切。

  林榮良是她舅舅,不是她爹,她爹叫舒紹元,曾是大啟的驃騎大將軍,追隨先帝西征,有赫赫戰功的大英雄,她的哥哥也是人人稱頌的英雄,可惜父子兩皆捐軀疆場,戰死沙場,為國捐軀。

  消息傳進舒家的時候,娘親懷著孕,馬上要生了,爹娘伉儷情深,失去丈夫,又同時失去兒子,哪裡能受得住打擊,一屍兩命。

  那年,舒念十二歲,舅舅林榮良把她接到林府照顧。

  當時的林榮良,還只是江陵知縣,因著照顧英雄家眷有功,朝中與爹爹交好的官員對林榮良多有讚賞,皇帝也下旨提拔封賞,多次升遷後,任大司農,司空,直至如今的太尉。

  所有人都說,林榮良把她接回府中照顧,實乃有情有義,因此得上天給的福報,官運亨通也是應該的。

  可事實上,她娘就是被林榮良害死的!

  這些年,舒念想通了一件事,當初把父兄戰死的消息,告訴娘親的人就是舅舅,那時候她還覺得舅舅是好人,沒想那麼多。

  後來想想,娘親那時候懷著身孕,馬上就要生了,舅舅為何不等娘生完孩子再把消息告訴她?女人生孩子本就一腳踩在鬼門關上,快生的時候又聽到那樣沉痛的消息,哪裡承受得住?

  舒念不想把親舅舅想的那麼壞的,爹娘還在的時候,舅舅對她很好的,他們是有血緣關係的,她不信舅舅會這麼殘忍。

  可事實證明,她太天真了,她低估了林榮良的虛偽和陰險奸詐。

  舒家的家產被林榮良盡數奪去,她在林家過得是寄人籬下,主不如仆,被圈禁的日子,林榮良把她接過來,一是為了占盡舒家的家產,二是為了贏得名譽和官途。

  還有一個目的,把她當棋子。

  三年前,林榮良讓她入宮……入宮為妃,聽起來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是,整個大啟誰不知道,當今皇帝體弱多病,傳言說他活不過三十歲。

  這也就罷了,皇帝今年二十歲,登基五年,雖還沒有皇后,後宮女人倒是不少,但至今無子嗣,有傳言說皇帝身體有缺陷,不能有孩子。

  等皇帝死了,按著大啟的規定,未侍寢的嬪妃還有出宮的機會,侍寢未有育的要麼陪葬,要麼被送去寺中削發為尼。

  皇帝剛登基那兩年也有不少大臣往宮裡送女兒,後來這種傳言越演越烈,皇帝竟完全不理會,似乎是默認了,大臣們便不敢再把閨女往裡送了。

  畢竟,這樣淒涼的下場,哪個女人還敢入宮?哪個爹娘還捨得把女兒往火坑裡推?

  舒念想,若是她的爹娘還在,定然是不舍的,可惜,林榮良是她舅舅,唯利是圖的舅舅,意圖幫助瑞王上位的舅舅。

  幫瑞王上位這事,林榮良這樣謹慎的人自然不會告訴她,是林青黛有一次來挑釁她的時候,得意忘形說漏嘴的。

  林青黛說,她馬上就會嫁給瑞王成為瑞王妃,等瑞王上了位,她就是大啟的皇后。

  聽到這話,舒念便知道了,林榮良送她入宮,並非討好皇帝,他們的目的,應該是讓她入宮當妲己,加速皇帝的死亡。

  她自然是不同意的,並非皇帝短命的緣故,而是,她有意中人,她愛的是瑞王裴易,怎麼能嫁給別的男人呢?

  舒念跟裴易自小相識,兩人情投意合,裴易說過,他會娶她的。

  所以為了裴易,舒念拒絕入宮,抵死不從,惹怒了林榮良,臉上挨了幾個巴掌和一番威脅警告,她便在入宮當天撞了柱子,因此耽擱了進宮的日子,然後她就被林榮良關起來了。

  那時候,舒念並不怕,因為她覺得裴易肯定會來救她的,後來,裴易真的來了。

  「念念,你進宮吧,就算幫幫我,等這一切結束,我一定娶你。」

  舒念已經記不起那時候的反應,大抵是心死如灰吧,裴易跟她說他的野心和抱負,說他這些年被皇帝和太后欺壓的憋屈,說他這些年的壓抑和痛苦。

  舒念其實很理解裴易,都說裴易是所有皇子中最聰慧睿智的,當年更是最有望上位的,誰也沒想到,先帝到了最後,會選了短命的八皇子裴彥。

  裴易太優秀了,他有雄才大略,他有野心抱負,他優秀到裴彥登基不過才五年,朝中對他的呼聲已經越來越高。

  尤其是,裴彥活不過三十歲,膝下又無子嗣,先帝有八個兒子,除了皇帝裴彥和瑞王裴易,其餘六個要麼早早病故,要麼身體有殘,要麼癡傻……

  若裴彥一直無子嗣,能接替皇位的,似乎也只有瑞王裴易了。

  裴易說,他本來是可以等的,等裴彥病故,他就可以在滿朝文武的簇擁下登基,順理成章。

  可是,因為他的呼聲越來越高,太后已經讓皇帝對他打壓,他說他收到消息,太后暗中接觸了許多大臣,有意讓他去鎮守邊關,實則就是要把他外放了,他也是忍無可忍了,既然他們對他下死手,他沒必要再顧念兄弟之情。

  裴易希望舒念理解他,他說這世上,只有她可以幫他,舒念想起林青黛的話,就問他。

  「為什麼只有我可以,林青黛不行嗎?你真的愛上林青黛了?你要娶她?」

  她記得裴易當時的表情很龐雜,龐雜的讓她發現,這個男人跟記憶中的人完全不一樣,有些面目可憎的討厭。

  他說,「念念,我必須先娶了林青黛,許她瑞王妃的位置,甚至是後位,這是你舅舅幫助我的條件,你放心,我愛的只有你,等這一切結束,等我完全掌握大權,我會立刻休了林青黛,念念,我的皇后只有你!」

  這話讓舒念惡心,「你把我當妓子一般,送到別的男人床上,這就是你說的愛?我在其他男人身下承歡,你不覺得惡心?你還會要我?你騙傻子嗎?」

  裴易的回答倒是很堅定,「會,念念,我永遠不會拋棄你,你是為我犧牲,我會負責到底。」

  這回答讓舒念更覺得惡心了,她看不起他,若是想要皇位,他自己去謀劃,自己去搶,實在不行就造反,輸贏不論,那也是男兒氣概!

  竟然讓自己的女人去做誘餌,這還算是男人嗎?

  或許,一直以來都是她自作多情,裴易以前對她好,是因為她爹手握重兵,如今說愛她,不過是因為她還有利用價值而已!

  一顆心徹底失去了溫度,每天便如行屍走肉,舒念想過逃,可自她撞柱躲過入宮後,身子還沒恢復就被扔進了北院,四周全是護院,根本逃不出去。

  她想過死,可怎麼都不甘心,明明是那些人該死,而且,她其實對裴易還殘存著一絲希望,她還是不願相信,這些年的感情只是一場欺騙和利用。

  3

  舒念最終決定入宮,是因為年前的時候,林青黛跑來朝她炫耀。

  「年後我就要嫁入瑞王府了,別以為王爺對你真有情意,他愛的一直是我,對你不過是利用而已,你要是識趣,就乖乖地進宮伺候皇帝,等事成之後,我盡量讓爹爹給你找一個四肢健全的男人,呀,對了,我大哥對你倒是一直有心思,實在不行,你給他當個暖床的也行。」

  林青黛每隔半個月就會來冷嘲熱諷一番,偶爾會讓身邊的婢女動手打她,舒念是習慣了她的囂張跋扈的,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可以容忍一切恥辱。

  但是,憑什麼!

  憑什麼林榮良這樣害死親妹妹,虐待親外甥女的惡魔還能活得光鮮亮麗?憑什麼林青黛和裴易這樣的狗男女過得這麼好?憑什麼她是受害者,卻要在這裡受罪?

  自從上次被林榮良打了後,舒念已經被困在這處小院子整整三年,抿心自問,她之所以一直倔強的不屈服,是對裴易存有一絲希冀的。

  林青黛比她年長三歲,早就到了嫁人的年紀,她還幻想著,裴易遲遲沒娶林青黛,是否心中還有一絲遲疑,可惜,她等了三年,給了他三年的時間後悔,到底是她自己自作多情了。

  舒念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入宮,要麼把剩餘的生命耗在這處陰暗的院子裡,了此殘生。

  既然如此,不如去宮裡搏一搏!

  既然不能展翅飛翔,她也不願把年華消磨在這些沒有盡頭的困苦日子裡,只要能出了林府這個牢籠,她會找到出路的!

  只希望林榮良和裴易不要後悔!

  林榮良那晚家宴上喝多了酒,次日醒來還特意過來試探舒念,舒念知道他想問什麼,他無非是想知道,為何她反抗了這麼久,突然想明白了。

  「之前是我太不懂事,我如今只有舅舅一個親人了,舅舅就是我的娘家人,我以後能依靠仰仗的也只有舅舅,舅舅把這樣重要的事交給我,也是因為信任我,把我當自己人看待,我與舅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其實真要論起來,我的悲劇,都是自父兄戰死開始的,父兄是被先帝派去的,是先帝害得我家破人亡!裴彥是先帝選出來的皇帝,先帝死了,那我便找當今的皇帝報仇!幫舅舅也是幫我自己!」

  林榮良對她的話很滿意,不過還是給了舒念一瓶毒藥。

  「念念,別怪舅舅狠心,舅舅是相信你的,但此事非同小可,容不得一絲差錯,這毒不致命,只是每半個月會發作一次,你放心,只要你聽話,臨發作的時候,舅舅會提前讓人把解藥送到你手裡。」

  舒念嗤笑,她絲毫不意外,以林榮良小心謹慎疑心重的性子確實能做出這事,她沒猶豫,接過來直接喝了,林榮良大為滿意,那張虛偽惡心的臉也終於有了舅舅該有的慈祥。

  直到此刻,林榮良才說出了他的計劃,皇帝雖然身體不好,卻有高度的治國智慧和能力,虛心納諫,勤政愛民,是一個合格的皇帝,雖說短命,但也不好對付。

  林榮良給舒念的任務,就是讓皇帝沒精力上朝,讓他沉迷女色,不理朝政,讓大臣們和百姓看到越來越糟糕的皇帝。

  這是最慢的法子,但符合林榮良的奸詐和謹慎,畢竟,林榮良是她親舅舅,若她用毒或者直接刺殺皇帝,出了事林榮良也跑不了,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出不得一點點差錯。

  況且,宮裡還有精明厲害的太后在,林榮良說太后時刻關註著皇帝的身體,時常讓太醫診脈,所以,不能用毒不能用藥,只能用美色。

  舒念這張臉,生得絕艷傾城,但林榮良為了這次計劃,還是做足了準備,白日裡請宮裡的嬤嬤來教她規矩,夜裡,更是找了青樓的女人教她。

  整整兩個月,舒念的驕傲徹底被撕碎,舒念忍下來了,只是默默地把這份恥辱轉移為仇恨。

  這兩個多月裡,相較於舒念不堪的痛苦,林家則是一片喜氣洋洋,林青黛和瑞王的親事定下來了。

  五月一日,正是舒念進宮的日子。

  林榮良給了她一個叫靈翠的婢女,讓她有事就告訴靈翠,靈翠是他們傳遞消息的紐帶,這話也是在變相地告訴她,靈翠是去監視她的,讓她老實點。

  舒念明著乖巧的應下,心中的仇恨卻更加清晰明顯,監視?哼,她會讓林榮良和裴易知道,送她進宮,絕對是他們這輩子最後悔的決定!

  4

  舒念是功臣遺孤女,身份本就尊貴,又有林榮良這個太尉舅舅的暗中操作,入宮後直接被封為婕妤,居住在立雪宮。

  進宮後,舒念沒見到皇帝,倒是被太后叫了去。

  規規矩矩行了禮,太后並未讓她起身,仰躺在軟榻上似乎是睡著了,舒念足足跪了一個時辰,腿麻了幾乎撐不住才聽太后道:

  「林榮良好算計啊,閨女嫁入了瑞王府,外甥女進了宮,真是好算計啊!」

  舒念聽出她話裡的嘲諷和隱忍的怒氣,眼珠子一轉,當太后飽含威嚴的眸子朝她看過來時,她時不時朝旁邊的靈翠看一眼,欲言又止。

  太后是多麼精明的人,一眼便看出她想說什麼,但又顧忌身邊的丫鬟在場,捻著手裡的佛珠,雖疑惑,卻還是揮揮手,讓身邊的李嬤嬤把其他人都帶下去。

  靈翠臨走時看了舒念一眼,有警告之意,舒念非但沒避開,還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目光,靈翠這才放心地走了。

  等殿中只剩兩人,太后看著舒念不說話,舒念朝她拜了拜,先問了個問題。

  據她所知,皇帝和太后很重用林榮良,因為林榮良明著是支持皇帝裴彥的。

  問題就在這,他們既然重用林榮良,又顧忌裴易,怎麼會允許林青黛嫁到瑞王府去?

  送個奸細過去?不可能,太后能把短命的八皇子送上皇位,應該是極為聰明的,皇帝雖短命,腦子卻沒壞掉,就算要送個奸細,也不可能是林青黛,畢竟林青黛是林榮良最疼愛的女兒,若是林榮良為了女兒站隊裴易呢?

  這個問題問完,舒念的額頭被砸了個血洞穴,她瞧著地上摔碎的茶盞,不敢呼痛,更不敢去擦流到眼角的鮮血。

  比起額頭上的痛,太后接下來的話更似鐵錘,將她本就長滿腐肉的心擊的粉碎。

  原來,林青黛和裴易早已珠胎暗結,林青黛懷了裴易的孩子,這事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便是皇帝和太后想阻攔,林青黛也只能嫁給裴易了。

  舒念一直被監視,這些事沒有人告訴她,她沒想到林青黛為了嫁給裴易,竟不惜自毀名節!

  可林青黛和裴易不要臉是他們的事,竟然還要把她拖下水!

  林榮良為了讓太后放心,把她送進宮當人質,難怪這三年林榮良沒強逼著她入宮,原來是想到了更好的辦法,既能讓她入宮禍害皇帝,又能成全林青黛,一箭雙雕!

  林榮良虛偽奸詐,十足的兩面派,這些年他經常會在外面提到舒念,每每提及總要帶上幾滴虛偽的眼淚,讓所有人都覺得,他是最好的舅舅,他對她比對自己親閨女都好。

  連太后都說,「哀家若不是看在林榮良是真心疼你的份上,豈會同意你入宮?」

  舒念知道,太后是把對林榮良和林青黛的怒火全發泄在她身上了,如今腦門上的血洞穴足以說明,太后對她很厭惡。

  太后厭惡她的,不止這一件事。

  「哀家一直以為你喜歡的是裴易,本來是不想讓你來當人質,但是你舅舅告訴哀家,你與裴易只有少時的緣分,你如今喜歡的是你表哥林青山,你與他情投意合,你還想嫁給他,嘖,你竟然能看得上林青山那樣的蠢豬!」

  「哼,你和你表哥的事,可怨不得哀家,是那林青黛不知檢點,是你舅舅要把你送進宮平息哀家和皇帝的怒火,你要恨就恨你舅舅,既然進了宮,就老老實實的!」

  舒念聽到這話的時候,差點沒惡心死,林青山,林榮良的嫡子,那個肥頭大耳,油膩粗俗,被寵壞了一無可取的草包,林夫人的心頭肉!

  林青山倒是調戲過她,但她是林榮良給皇帝準備的,所以她把事情直接鬧到了林榮良跟前,林榮良狠狠訓斥一頓後,就不敢來找她了。

  她跟林青山兩情相悅?呸!真晦氣!太后應該也是覺得好笑,看她的眼神裡總有些鄙夷。

  話說到這裡,舒念也不隱瞞了,她跪在地上,任由額頭的血順著臉頰流下再滴落至地上,慢慢同太后說起自娘親離世後發生的所有事。

  她的聲音很平靜,縱然是那些最艱苦的時候,她都沒有哭,一字一句,把林榮良的真面目說給太后聽。

  包括她入宮的用處,包括林榮良給她下毒,包括林榮良其實是裴易的走狗,包括她對林榮良和裴易的怨恨,她全說了。

  跪的時間太久,加之額頭上的傷口,她的臉色極為慘白,說完之後,身子開始搖搖墜墜,一陣眩暈中,她看到太后目光裡的震動和審視逐漸變為滔天憤怒。

  好!真好!太后的反應讓舒念興奮。

  林榮良肯定以為,她不敢告訴太后和皇帝真相,因為她的命握在林榮良手中,因為林家若是被誅九族,她是林榮良的親外甥女,若是皇帝和太后遷怒,她也會死無葬身之地。

  可是,自她決定入宮的那刻起,她就沒想活,她的目的,是把林家和裴易全拉去陪葬!最後是死是活,她不在乎!

  5

  那天,舒念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因為她後來暈了,醒來是在立雪宮的,腦袋上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太醫也來過了,給她開了方子調理。

  以前林青黛趁著林榮良不在府,故意來找碴,把她打的兩天下不來床,也就是大夫隨便給開個方子自己養著。

  宮裡的女人就是嬌貴,她不過是破了額頭而已,太醫隔兩日就要來一次,診脈,指尖放血,銀針刺穴,好像她得了大病似的。

  靈翠問起當日的事,舒念說,太后因為林青黛嫁入瑞王府的事遷怒她,罰跪,訓斥,折騰她,靈翠倒是沒懷疑,畢竟她腦袋上確實有個血洞穴,膝蓋還跪青了。

  舒念一直等著太后給她回復,她已經全都坦白了,也表露了真心,表示是站在皇帝和太后這邊的,她以為太后等她醒來,就會再召見她好好聊聊。

  可一等就是一個月,太后半點動靜都沒有,舒念摸不準她的意思,靈翠帶來了林榮良的提醒,讓她抓緊時間想辦法侍寢。

  靈翠的態度便是林榮良的態度,沒有任何異樣發生,說明太后並未把她說的那些事告訴林榮良,並未出賣她,這倒讓她松口氣。

  不過,太后到底是何意?不該找她聊聊後面的事嗎?將計就計或者其他反擊的計劃?

  宮裡的規矩,沒侍寢的嬪妃,除非太后主動召見,否則沒有去請安的資格,所以舒念只能等著,這樣惴惴不安的又過了將近一月,太后依舊沒見她。

  但是,她等來了皇帝裴彥。

  那是舒念進宮後的第三個月,晚膳後,她歪靠在榻上看書,青銅鼎爐裡焚著安神香,朦朧的乳白輕煙中,一道明黃身影徐徐走進殿。

  看見來人,舒念微微愣住,按著聽到的傳言,她一直以為裴彥弱不禁風,一副虛態。

  可眼前這人,面如冠玉,身姿修長,漆黑如墨的眸子炯炯有神,這張臉與裴易有五成相似,但氣質完全不同。

  裴易似一隻冬眠的豹子,這個男人,從頭到腳都散著溫潤,謫仙一般的人。

  舒念只是一瞬的怔愣,在裴彥踏進寢殿的時候,她已經走過去行禮,正要開口,頭頂傳來一道不冷不淡的聲音。

  「把頭抬起來。」

  舒念不敢不應,抬起頭,對上一雙深邃龐雜的眸子,這目光讓舒念有些緊張,不安時,裴彥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從地上拽起來,手在她臉上摩挲。

  「舒念。」

  裴彥喊了她的名字,舒念抬起眼皮看向他,眉如墨畫,風姿綽約,無比的俊秀飄逸,他真的很好看,超越了她見過的所有風景,恍惚間,舒念聽見他問。

  「舒念,你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聽到這個問題,舒念幾乎是下意識要開口,她要權勢!

  裴彥漆黑的眸子裡帶著探究的意味,舒念暫時忍下仇恨,她現在還摸不清裴彥的脾氣,她不敢對他掏心窩子,一雙玉臂攀上裴彥的脖子,舒念吐氣如蘭。

  「臣妾想要陛下。」

  太后遲遲沒給她回應,舒念揣摩不透太后的心思,如今終於盼來了裴彥,她自然要把所有心力全放在裴彥身上,她要死死抓住裴彥,把裴彥當靠山。

  她說完這話,裴彥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看了她一會,問她,「想要朕?」

  他似看透一切的目光讓舒念後背發毛,硬著頭皮與他對視,老老實實的點頭,裴彥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手摸向她的額頭,突然笑了。

  「敢在太后面前把你親舅舅出賣了,你的膽子不小啊,所以,你這是來報仇了,你想利用朕和太后達成目的,對嗎?」

  他大掌觸摸的位置,正好是舒念的傷口處,傷口早已愈合,還有一點點疤痕,太醫說再過兩月才能完全消失。

  傷口早就不疼了,但舒念覺得他掌心的灼熱幾乎要把她燙傷,甚至,這雙手似乎馬上就要滑到脖子掐死她。

  舒念撲通一聲又跪在地上,她沒想到裴彥輕而易舉就揭穿了她的心思,惶恐的想反駁,卻無話可說,只能匍匐在地,顫聲道:

  「臣妾不敢隱瞞,臣妾入宮,確實是有目的,但臣妾敢發誓,同太后說的那些話,絕無半句虛言,陛下若是相信,臣妾願助陛下除奸邪,若陛下不信,臣妾願以死……」

  「你的毒解了,以後不用再吃林榮良送來的解藥了」

  裴彥突然打斷她的話,舒念聽清楚他說了什麼後,完全愣住,抬頭,一臉茫然的看著他,裴彥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笑道:

  「你在太后面前的一番驚天之言,雖然可信度很高,但萬事都講究證據,這樣大的事,你以為太后為何遲遲沒召見你,朕又為何遲遲沒來審問你?」

  舒念聽明白了,所以這些時日,他們一直在調查,在驗證她話中真假?

  她順著裴彥的力道站起來,腿還有些軟,小心翼翼道:「所以,陛下相信了?」

  裴彥似笑非笑,「這裡是朕的地盤,你平時在做什麼,甚至你說什麼夢話朕都知道,一個月內,你在夢中罵了林榮良和裴易至少十次,若是不信你,你以為朕會讓太醫給你解毒?」

  這話舒念也聽明白了,她被皇帝監視了,不過早就猜到了,可以理解,換作是她,她也會這麼做,說夢話她倒是不知,只是晚上睡覺睡的確實不太好,所以夜裡她是不讓靈翠守夜的,就怕說些不該說的。

  至於解毒,舒念想起她傷在額頭,那些太醫卻用銀針取血的怪異行為,總算明白,原來那是在給她解毒。

  裴彥說,既然是合作共贏的事,他沒理由不同意,但是林榮良和裴易的勢力很大,若是不能一舉殲滅,最好不要打草驚蛇,他問舒念有什麼計劃。

  舒念說,「林榮良極為警惕和謹慎,萬萬不能讓他發現臣妾叛變了,不然臣妾死不足惜,若他們知道陛下知曉了他們的計劃,怕是不反也得反了,給陛下惹麻煩,臣妾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裴彥盯著她粉嫩精致的小臉,「你的意思是,先將計就計?」

  舒念點頭,不能讓林榮良發現一點點風吹草動,靈翠其實不算問題,她已經有辦法解決靈翠了,怕隻怕,這宮裡的眼線不止靈翠一個。

  除了林榮良的人,肯定還有裴易的人,他們在明,那些人在暗,稍有不慎,就會被林榮良和裴易知道,所以必須先將計就計,林榮良和裴易想要什麼,他們就配合什麼。

  裴彥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馨香,眸子暗了暗,他問她,「林榮良為何送你入宮?」

  舒念覺得他的目光有些奇怪,卻還是老老實實道:「美人計啊,讓陛下您沉迷女色。」

  裴彥點頭,「嗯,那……既然是將計就計,我們應該怎麼配合?」

  舒念脫口而出,「臣妾自然是……」

  話剛說到這裡,舒念突然止住了,她終於明白裴彥熾熱的目光何意了。

  裴彥見她一張嫩得能掐出水的臉蛋瞬間染上紅暈,目光微閃,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無意識的來回摩挲。

  「自然是什麼?」

  自然是要讓皇帝給她盛寵,自然是讓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紅顏禍水,禍國妖妃,自然是要讓林榮良他們放松警惕,給皇帝時間暗中削弱他們的勢力。

  既然她的毒解了,對孩子就沒影響了,最好是她再生下皇子,讓裴彥有繼承人,氣死林榮良和裴易。

  所以,她得侍寢!

  舒念羞得難以啟齒,一心想著拿下裴彥,並未注意到他愈發深邃的眸子,她不敢說,微一咬牙,直接貼近裴彥,顫抖的指尖摸向他的腰帶……

  事後,舒念後知後覺想起一件事。

  對了,孩子!

  傳言說裴彥身體有疾,不能有孩子,她剛才滿腦子都是生個皇子氣死林榮良和裴易的快感,把這事給忘了。

  裴彥汗濕的身體緊貼著舒念,整個人從後面摟著她,舒念難受,卻不敢推他,想問他關於孩子的事,又不敢開口。

  掌心不自覺的摸上平坦的小腹,略顯惆悵,問皇帝是不是不能生,除非她是不想活了。

  舒念倒是不在意生死,只要能報仇,最後就算削發為尼或者給皇帝陪葬,她無所謂,她只是想看看林榮良和裴易他們知道皇帝有繼承人時憤怒的臉色。

  心裡正感嘆著,裴彥的大掌突然貼上了舒念的手背,「明早,朕會讓太醫送來坐胎藥」

  舒念愣住,很快渾身一震,坐胎藥?不對啊,若真如傳言那般,裴彥給她坐胎藥幹什麼?不多此一舉嗎?

  難道……傳言不實?

  6

  那晚之後,舒念徹底把自己的命運系在裴彥身上。

  每次侍寢後,裴彥都會讓太醫送來坐胎藥,有次夜裡,她故意問他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他說他喜歡女兒,但是他希望她第一胎生個兒子,若是她生的是兒子,他會立為太子。

  這話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說,他的身體沒毛病,他可以有孩子!

  那為什麼他登基五年都沒子嗣?這話舒念可不敢問,這也不是她該關心的。

  人的貪念真的會越來越多,她想的是,若是她有了孩子,她應該就不想死了,因為她不希望她的孩子像她一樣失去爹娘。

  所以,她得保命,其實若是她有了孩子,按規矩是不用去陪葬了,也不用被趕出宮。

  她怕的是,她到底是林榮良的親外甥女,萬一等大事成了,裴彥要斬草除根,過河拆橋,去母留子怎麼辦,畢竟帝王總是善變的,處事隨心情。

  讓一國皇帝愛上她,那是異想天開,舒念就想著,在裴彥駕崩之前,讓他始終記著她的好,別回頭把她當廢棄的棋子砍了就行。

  所幸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無微不至的體貼,裴彥應該感受到她的誠心了,雖是演戲,但他眼睛裡偶爾流露出的關心也是真切的。

  他每晚都會留宿立雪宮,無論是侍寢還是隻單純的睡覺,每天都會來,送來的賞賜幾乎堆滿了立雪宮,她也由舒婕妤變成了舒昭儀。

  宮裡人人都知,舒昭儀是如今最得聖寵的人,靈翠又帶來了暫時抑制毒性的解藥和林榮良送進來的消息,林榮良對她成功迷惑皇帝很滿意,讓她再用些心思,徹底把皇帝的心栓住。

  靈翠傳達消息的時候,舒念一直盯著她,那平靜的盈盈水眸沒有任何波瀾,卻讓靈翠看的心驚膽戰。

  靈翠是林夫人身邊的人,林夫人厭惡舒念,靈翠在主子的暗示下,也沒少欺負舒念。

  所以,即便舒念成了昭儀,靈翠心裡還是看不起她的,在她看來,舒念再得寵,也逃不過太尉的手掌心,等皇帝死了,以大小姐對舒念的恨意,舒念肯定是活不成的。

  想到這,靈翠的背脊又直了,還沒來得及說話,舒念突然道:

  「你用手按按你的小腹處,看痛不痛?」

  靈翠聞言一愣,狐疑的伸手按在小腹上,噝!好痛!似有十幾根銀針一起刺入血肉的感覺,靈翠不死心的重新按了幾次,最後癱軟在地上,驚恐的瞪著上方的舒念。

  舒念慢悠悠的走過來,半蹲下身子,伸手掐住靈翠的臉,靈翠痛的哀嚎,想躲開,奈何小腹在她幾次按壓下,湧上鋪天蓋地的痛意,身子軟的動不了。

  舒念半瞇著眸子,欣賞著靈翠的痛苦,臉上盡是愉悅之色。

  給靈翠下毒,很簡單,入宮以來,她對靈翠的態度十分溫和尊敬,讓靈翠以為,她是在討好她,靈翠是林夫人眼前的紅人,平日裡狐假虎威慣了,被她這般抬舉著,未免有些得意忘形。

  毒藥是裴彥特意讓太醫配的,若是靈翠忠心不改,那她只能把人殺了,若是靈翠為保命屈服,正好留著有用。

  舒念眼睜睜看著靈翠毒性發作在地上疼的打滾,等她痛的把嘴唇咬破哭喊著求饒時,舒念也不為所動,一直等她疼的渾身抽搐只剩半口氣,才給她喂了一次解藥。

  太醫給的毒又烈又強,疼起來要命,能把人折磨死,舒念告訴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發作,發作不及時吃解藥,三次後大羅神仙都救不了。

  靈翠再硬的骨頭也軟了,何況她本來就是個軟骨頭。

  靈翠叛變後,說出了她與林榮良傳遞消息的門路,後宮和前朝都有被他們收買的太監,林榮良送消息進來,或者靈翠送消息出去,都是靠著太監傳遞。

  晚上裴彥過來,舒念把靈翠提供的幾個人跟他說了,裴彥讓太監總管花公公去處理,順便把宮裡的太監宮女全都查一遍,花公公走後,他直接把舒念抱進內室。

  7

  舒念入宮半年後,被診出喜脈。

  太后得知舒念有孕的消息,親自過來探望,好好囑咐一番,又給了許多補品,更是把自己的心腹李嬤嬤派過來照顧她,同時囑咐太醫細心照顧,每日都要來請脈。

  舒念看出太后對她腹中孩子的重視,倒是徹底松了口氣。

  為了保命,她努力討好裴彥,也暗戳戳抱過太后的大腿,但太后似乎很厭惡她,看她的目光還帶著莫名的怨恨,不止是她,她發現太后似乎也不喜歡裴彥。

  有幾次裴彥同她一起去給太后請安,太后對他們愛搭不理,跟裴彥說話語氣也很強硬,母子倆的交談並不多,裴彥一杯茶沒喝完,太后就讓他去忙政事,莫要浪費光陰。

  舒念聽過一些事,裴彥並非太后親生的,只是自小養在太后身邊的,這事也是個迷,聽說還有兩個皇子沒有生母,太后為何偏偏選了短命的裴彥?

  舒念雖然好奇,但也沒膽子打聽這事,對她而言,太后重視她孩子就行。

  胎還沒坐穩,因為怕不必要的麻煩,舒念有孕的事並沒有傳出去,宮裡被太后壓下來了,靈翠也在舒念的警告中,沒敢告訴林榮良。

  有孕之後,裴彥對舒念出奇的好,把她從昭儀封為淑妃,對她言聽計從,有求必應,立雪宮離皇帝的寢殿較遠,他便讓人重新為舒念建座富麗堂皇的寢宮。

  這樣的寵愛,作為一個女人,舒念不能不承認,她是有點動心的,相處的越久,越是了解,她越是崇拜裴彥的雄才大略。

  她經常被裴彥的風姿吸引,被他批閱奏章時認真的模樣迷的挪不開眼,謫仙一般的人,夜裡被她拉下凡塵,更誘人。

  一顆心撲通撲通的不受控制時,她又總能在裴彥清冷的目光中清醒,對了,這是在演戲。

  所有的聖恩沐浴,盛寵縱容,不過是演給林榮良和裴易他們看的。

  她得把心收回來,她不需要情愛,她不配,她要權利,她要報仇。

  兩人幾乎是形影不離,天天黏在一起,為了讓林榮良和裴易徹底放松警惕,裴彥甚至連著好幾日沒上早朝。

  皇帝突然不早朝,這絕對是大事,畢竟裴彥雖然身體弱,短命,但自登基以來,勤政治國,早朝從不缺席,在大啟歷朝歷代的帝王中堪稱表率。

  如今,竟迷戀一個女人,醉生夢死,連早朝都不上了,實在是荒唐至極,百官怨聲載道,外面更傳淑妃舒念是妖精,堪比禍國妲己。

  有大臣請出太后,太后是知道裴彥和舒念的計劃的,所以自舒念診出有孕後就對外稱自己病了,大臣來的時候,她說自己在病中,管不住,不過倒是承諾,會強令皇帝上朝。

  後來裴彥倒是上朝了,但是讓百官大跌眼睛的是,皇帝上朝的時候,竟然也帶著淑妃!

  一陣嘩然中,舒念的目光自太尉林榮良臉上掃過,見他眉宇間掩藏不住的興奮和得意,隻在心底冷笑,哼,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這張老狐貍皮,她早晚親手撕下來!

  路過瑞王裴易的時候,舒念目不斜視的往前走,看都沒看他,在一片唏噓中,裴彥牽著她的手坐到了龍椅上。

  帶著嬪妃上朝,這絕對是大啟朝絕無僅有的事,且,後宮不得幹政,這是昏君所為!

  舒念的到來,讓本就支持裴易的人開始言辭激烈的發泄對裴彥此舉的不滿,支持裴彥的大臣臉色也是難看至極,試圖勸說裴彥把舒念趕走。

  裴彥對他們一再攻擊舒念的行為很是不悅,一句‘危言聳聽’表明了他的態度,眾臣不滿,宰相孫正慶更是直接把舒念比作妲己。

  孫正慶,舒念知道這個人,來之前,太后給她的李嬤嬤在伺候她穿衣的時候跟她提了孫正慶。

  李嬤嬤說,孫正慶當初也是支持裴彥的,只是孫正慶隱晦的表示過,要把他的孫兒過繼給裴彥,太后沒同意,若是讓孫正慶的孫兒當了太子,這江山該姓孫,而不是姓裴了!

  孫正慶因為太后的拒絕,轉身就投靠了裴易,這是個很糟糕的事情,如今朝中的大勢力,除了裴易和林榮良,就是孫正慶了。

  不過舒念覺得,孫正慶不一定是真的轉投裴易,他肯定有所保留,否則有他和林榮良的幫助,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就是裴易了,哪裡還需要她這個美人計,孫正慶應該只是在逼太后妥協而已。

  太后應該也知道他的意思,所以倒也不是很擔心孫正慶的逼迫,雙方都是在拖時間而已,孫正慶等著裴彥死,太后等著她腹中孩子的降生。

  舒念不動聲色的摸了摸小腹,孫正慶想把自己的孫兒扶上皇位,若是他知道她懷了皇嗣,怕是要害她了。

  所幸,孫正慶要死了。

  舒念把身子靠在裴彥身上,一雙丹鳳眼蘊著萬種風情,話是對裴彥說的,聲音卻足以讓整個大殿的人聽見。

  「陛下,宰相說臣妾是妲己,意思是不是說,陛下在宰相眼中是紂王?陛下,宰相在暗示您是昏君呢?」

  話落,殿內安靜了須臾,孫正慶沒想到舒念會開口懟他,臉色有些掛不住了,聲音頗顯厲色。

  「陛下,老臣絕無此意,淑妃娘娘實屬無中生有!」

  喊出‘淑妃’二字,孫正慶又開始在舒念的封號上做文章。

  大致意思,便是舒念進宮不到一年,從婕妤到淑妃,未免太快了些,不合祖制,按著大啟朝的制度,無大功德者,封淑妃需有子嗣,且為皇子。

  孫正慶說話的時候,舒念朝林榮良看了一眼,林榮良面色和煦,沒有開口的意思,與舒念對視的一眼,松動的眉眼表示他對她的表現非常滿意。

  舒念看著他就覺得惡心,收回目光,又轉頭看向孫正慶。

  「本宮從婕妤到昭儀,再到淑妃,快是快了些,但只要不是立皇后,不是選中宮之位,就無礙朝局,既然無礙朝局,就是陛下的家事,既然是家事,陛下應該有決策權吧,不需要問宰相的意見吧!」

  「還是宰相覺得,陛下處理每一件事,哪怕是今晚哪位嬪妃侍寢,都要問一下宰相的意見?本宮心中只有陛下,不懂朝政,倒是不知,宰相的權利何時凌駕於皇權之上了!」

  她說的隨意,似乎只是在開玩笑,卻讓滿朝文武屏氣凝神,大氣不敢喘,孫正慶更是臉色一變,忙朝裴彥拱手道:

  「陛下,淑妃娘娘越說越離譜,臣絕無此意,臣受先帝所托輔佐陛下……」

  「陛下!」

  孫正慶的話還沒說完,舒念已經從椅子上下來,撩起裙擺慢慢跪在裴彥腳邊,

  「陛下,宰相說自己受先帝所托,可先帝疼愛陛下,絕不會讓陛下為難,宰相動輒便以托孤大臣自居,又處處違背先帝的旨意,其實就是想挾天子以令群臣,逼迫諸位大臣來達成自己目的,其心險惡,說嚴重些,宰相的舉動是篡臣之為也!」

  這話引殿中一陣倒抽氣聲,孫正慶氣的吹鬍子瞪眼,目光觸及皇帝眸子裡那抹冰涼的寒意時,暗道不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咬牙切齒道:

  「先帝爺啊,老臣有愧您的囑托,老臣曾憑一張嘴勸退敵軍十萬,如今卻說不過一個後宮婦人!」

  他仰著頭朝上拜了拜,最後又指著舒念對裴彥道:「陛下,此乃妖女,老臣今日冒死請柬,請陛下為了大啟,立刻斬殺此妖女!老臣與她不能共存!」

  他說完,偏頭朝後看一眼,立刻有不少官員跟著他跪下,一陣鴉雀無聲的緊張氣氛中,裴彥動了,他先握著舒念的胳膊把她扶起來坐到原來的位置,等她坐穩了,才開口喊來禦前侍衛首領,自他腰間拔劍。

  所有人都以為,他的這把劍是指向舒念的,畢竟宰相帶了半個朝廷的官員威脅,皇帝不可能為了一個女人折損肱股之臣。

  然而,誰也沒想到,裴彥這一劍直接捅進了宰相孫正慶的身體,汩汩的鮮血留下,孫正慶不可置信的看著胸口的長劍,到死都不敢相信,皇帝竟然敢殺了他!

  宰相倒在血泊中,滿朝皆驚,只有舒念一個人冷靜的看著這一切,今日的事,本就是裴彥設的局,裴彥帶她來,就是找機會殺了宰相的。

  宰相已經有了叛心,留不得了,不如殺雞儆猴!

  裴彥舉著手中血淋淋的劍,目光在所有官員身上掠過,君威盡顯。

  「朕才是大啟的皇帝!朕知道你們都動的什麼心思,朕還沒死呢!誰要是像宰相一樣有謀朝篡位的心思,朕能殺一個,就能殺第二個!」

  那是裴彥第一次當眾發火,那一刻,他們似乎看到了勇猛威嚴的先帝,百官跪了一地,直呼不敢。

  宰相的死讓所有人心裡都萌生一種古怪的懼意,縱然他們頗有微詞,但皇帝就是皇帝,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皇帝給宰相按上謀朝篡位的罪名,不僅斬了宰相,更下令滅宰相滿門,如此大的怒火,沒有人會在這時候觸皇帝的黴頭。

  8

  裴彥這招殺雞儆猴很有作用,宰相死後,朝中安靜了不少,擁護裴易的聲音也小了很多。

  不過舒念是禍國妖妃,裴彥為了妖妃怒發沖冠斬殺宰相的事徹底傳開了。

  百件好事,抵不過一件錯事,在林榮良和裴易他們有心的散播下,裴彥成了百姓心裡徹徹底底的昏君。

  舒念曾試探著問過裴彥,要不要換個方法,畢竟昏君這頂沉重的帽子,影響太大,會被後世戳脊梁骨,遺臭萬年。

  裴彥不以為意,捏著她的臉笑,「你都不怕被叫妖妃,朕一個大男人,為何要怕?既然明君護不住你,朕做昏君又何妨」

  舒念有時候覺得,裴彥這個人很矛盾,他處理政事和召見大臣議事的時候,若千年的寒冰,不茍言笑,嚴肅認真,或許,這就是一國皇帝該有的模樣。

  這樣一個鐵血的男人,偏偏每次從太后宮裡請安出來,又似被拋棄的孤獸,背影蕭索,腳步凌亂,頎長的身軀微顫,讓人覺得莫名酸楚和心疼。

  跟她演戲的時候,又自謫仙變成了凡夫俗子,不再那麼冷漠,眼裡總氤氳出溫和的流光,白日裡給予她無盡的寵愛,夜裡又化身放蕩不羈的索愛情郎,給她濃墨重彩的觸動。

  這樣一個龐雜的人,舒念對他的好奇越來越深,慢慢的,好奇變成渴望,渴望變成難以言說的喜歡。

  特別是那句,既然明君護不住你,朕做昏君又何妨……戳心窩子的溫暖啊!

  靈翠帶來消息,說林榮良對舒念惑亂朝綱的行為非常滿意,他高興,舒念便不高興,所以舒念準備給他添點堵。

  她問裴彥把林榮良和裴易的勢力削弱的如何了,裴彥說能動的都瓦解了,核心勢力監視起來了,還沒動,宰相事件後,林榮良和裴易基本放松了警惕,他準備往核心深入了。

  他問舒念想做什麼,舒念說想挑撥林榮良和瑞王的關係,裴彥聽完她的整個計劃,緊皺著眉頭半響沒說話。

  舒念舉雙手保證,這計劃她是經過幾番深思熟慮的,根據幾人的脾性研究出來的,絕對可行,裴彥才再舒念再三保證後勉強同意了。

  舒念顧不上思考他古怪的別扭情緒,等裴彥按著計劃設了宮宴,她坐在裴彥懷裡,卻時不時朝裴易暗送秋波。

  酒過三巡,她離席,裴易果然跟了出來。

  「念念!」

  梅林深處,舒念聽著裴易飽含情意的呼喚,心中已無當年的愛意,隻覺滿腹的惡心和痛恨。

  她知道裴易一定會跟過來,因為這男人和林榮良都是一路貨色,她現在是他們最大的棋子。

  舒念忍著恨意,當裴易問她在宮裡過的如何時,她捏著帕子抹淚。

  「你們只看得見陛下寵我,卻不知我在這宮裡過的什麼日子,陛下他有病,他每天變著法的折磨我!」

  她話到這裡便止住,似有滿腔的委屈要哭訴,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梨花帶雨的模樣我見猶憐,抹淚的時候露出細白的手腕,那裡有個燙傷的痕跡。

  這是舒念宮宴前自己用熱水燙的,裴彥看到的時候,臉黑的不行,舒念忍著痛沒讓他叫太醫,裴易太謹慎,可憐的話要說,被虐的傷口也得有,這樣他才更容易相信。

  果不其然,裴易在看到她手腕上那抹燙傷痕跡的時候,臉色才算完全變了,憐惜不已,忍不住上前擁住她。

  「念念,對不起!」

  他啞聲道歉,舒念不吭聲,乖巧的窩在他懷裡,任由他抱著,下巴抵著他的肩膀,目光直直望向不遠處一臉震動憤怒的林青黛。

  因為裴彥事先安排好了,所以這片梅林裡,除了舒念和裴易,還有被李嬤嬤特意引來的林青黛,並無其他人。

  舒念看到林青黛後,推開裴易,摟著他的脖子踮起腳尖作勢要親他,裴易主動抱住她的腰,剛低頭要吻過去,林青黛尖叫著撲過來。

  裴易本是驚慌,轉頭見是林青黛,倒是松了口氣,他放開舒念,握了握她的手,壓著聲音說了一句。

  「再忍忍,等我。」

  裴易連拖帶拽把暴怒的林青黛拉走時,舒念面色愉悅的朝林青黛揮揮手,眉眼間盡是得意和挑釁,林青黛氣的大罵,被裴易捂著嘴拖走了。

  夜裡,舒念跟裴彥說起今日的情況。

  林青黛自小被寵大的,刁蠻任性,今晚看見裴易抱她,瑞王府怕是要不得安寧了,肯定會回家哭訴,而且林青黛性子跟林夫人一樣,善妒,疑心重。

  林榮良知道她和裴易之間有些過去,應該會顧全大局不會把此事放在心上,但舒念知道該怎麼讓他起疑,知道該怎麼挑撥。

  「陛下,林青黛今晚的茶盞裡是有毒的,不致命,只會讓身體越來越差,一般的大夫看不出來,等臣妾把林榮良叫來……」

  舒念正說得起勁,裴彥直接抱著她去了禦池,脫了她的衣服扔給外面的花公公,讓他拿去燒了,折回來,把她從頭到腳洗了兩遍。

  舒念看出他的意思,把這歸於帝王的占有欲,畢竟裴易抱了她,男人的自尊心作怪而已。

  9

  林青黛回家哭訴,林榮良確實沒當回事,然後舒念讓靈翠請他入宮了。

  舒念提前讓裴彥找到裴易的奏折,又找了個很厲害的臨摹高手模仿裴易的字跡寫了封信,很曖昧的信,寫給舒念的。

  大致的意思是,等裴易上了位,會立刻休了林青黛,重新給舒念一個身份,娶她,立她為後,並在信中隱晦的表示,等裴易奪了權,會漸漸削弱林榮良的勢力,替她報在林家被苛待的仇。

  林榮良與裴易明著交情不深,暗中卻多有信件往來,自然認得他的字跡,所以看到這封信時,先仔細審查了字跡,確定了字跡後,怒火滔天,幾乎要立刻拿著信去找裴易。

  舒念豈會讓他去,早有準備,她眼疾手快的把信搶過來,當著林榮良的面把信撕得粉粹,撕完還惶恐道:

  「舅舅莫要害我,我是完全信賴舅舅才把這事告訴舅舅的,若是瑞王知道我出賣他,等他當了皇帝,第一個砍了我!」

  林榮良氣的呼吸極重,舒念把他的神色看在眼裡,等他臉色愈發難看時,把有孕的事同他說了,林榮良的第一反應是滿臉驚愕。

  「他不是身體有疾,不能生嗎?」

  這話幾乎是脫口而出,舒念不知如何解釋,畢竟她也不知道既然裴彥沒問題,為何五年了都沒有子嗣,莫不是那些女人都有問題?

  舒念甩甩腦袋,她告訴林榮良,裴彥的身體本來有疾,但被太醫治好了,她幸運,趕巧了,林榮良哼了一聲,說這孩子不能留,讓她打掉。

  舒念道:「舅舅,您知道陛下為何當眾斬殺宰相嗎?不止是我的原因,那日陛下帶我去上朝,其實是太后謀劃的,太后早就想正法宰相了,她說宰相一直想把孫子過繼給陛下,說宰相想用一個孩子把大啟改姓孫!」

  舒念把最後幾句話說的極重,林榮良正因為裴易的那封信心煩意亂,聽到這話愣了一下。

  孫正慶想過繼孫子給裴彥,這事他其實是知道的,都是老狐貍,他以前跟孫正慶鬥了多年,自然知道孫正慶那老匹夫在算計什麼。

  孫正慶表面投靠瑞王,實則只是逼迫太后同意過繼的事,從來不是真心要幫瑞王,但凡孫正慶有一點點幫瑞王成事的心思,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早就是瑞王了,他們何苦這麼折騰。

  舒念見他面色沉重,又意有所指道:「舅舅,您真的甘心屈服在瑞王之下嗎,這些年您為了他披荊斬棘,他卻要休了表姐!」

  舒念說的義憤填庸,林榮良半信半疑的看了她許久,警惕道:「你不是也喜歡瑞王嗎?如今有這樣的機會,為何不把握?」

  舒念坐正身子,一臉認真的回答,「我不傻,縱然瑞王是真的喜歡我,縱然他真的許我皇后之位,沒有強大的娘家人,我早晚被他厭棄!」

  「他能為了皇位把我送給裴彥,就能第二次把我拋棄,我如今只有舅舅您一個親人,我們才是一家人,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舅舅,宰相想用一個孩子讓大啟姓孫,其實,大啟也可以姓林!」

  其實,大啟也可以姓林……

  林榮良並未直接給舒念回應,他讓她先把孩子留著,他要回去好好推敲。

  七日後,當裴彥說,林榮良請了宮裡的太醫去給林青黛醫病時,舒念知道,她成功了。

  林青黛的身子被林夫人養的極好,自小便用人參靈芝供著,很少生病,如今突然生了一場怪病,又是在林榮良剛看了信,知道裴易要休林青黛之後。

  以林榮良的性子,必然會懷疑這兩件事有關聯,他會懷疑裴易已經開始對林青黛動手了。

  因為太醫會告訴他,林青黛中了一種西域特有的慢性毒,裴易……兩年前剛去過西域!

  10

  林榮良讓靈翠帶來消息,說讓舒念把孩子留下,一句話,舒念便知道,林榮良要放棄裴易,準備把希望寄托在她腹中的孩子上了。

  接下來的日子,舒念的心情十分愉悅,裴彥朝政繁忙,她便跟著太后抄寫佛經,拜佛,他們都有共同的期望,希望這胎是男嬰。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舒念懷胎十月,真的生下一個男孩。

  這時候,孩子的事已經瞞不住了,滿朝文武百官在得知皇帝終於有兒子後,有人喜,有人憂,有人憤怒。

  舒念知道裴易肯定氣壞了,所以讓裴彥裝病,裴彥非常識趣,不但自己裝病,還讓太后配合著病了。

  舒念頗為感慨,她和裴彥是越來越有默契了,每次都是這樣,無論她想做什麼,只要她開口說一句,裴彥已經完全懂了,他總是能輕易的看穿她。

  這樣的男人,讓她如何不心動,可惜……唉!

  果不其然,當皇帝和太后同時病倒的消息傳出去後,裴易趁亂遛進了立雪宮。

  「念念,你怎麼能給他生孩子!」

  裴易雙眸赤紅,摸著她臉的手慢慢滑到她脖子裡,似乎下一瞬就要掐斷她的脖子,看得出,他很生氣,非常生氣。

  舒念比他還委屈,「你讓我忍,讓我再等等,可自從那次宮宴後,你就再也沒來找過我,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人,能怎麼辦?我倒是想墮胎,太醫不給我藥,我總不能一頭撞死吧!」

  裴易跟她解釋,說這段時間特別忙,舒念當然知道他忙的焦頭爛額,因為裴彥已經開始瓦解他們在京城的勢力,他發現了不對勁,所以在處理這些事,林榮良最近也是忙的一塌糊塗。

  裴易解釋完,靈翠端了茶過來,舒念接過滾燙的茶水,忽的把茶盞狠狠朝裴易身上砸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哭訴道:

  「不對!雖然陛下和太后把孩子的事壓下來了,但是你肯定知道,我懷孕時那麼大的肚子,靈翠肯定知道,靈翠是舅舅的人,舅舅知道肯定會告訴你,裴易,你明明知道你還來質問我,你到底什麼意思!」

  滾燙的茶水燙到了手,裴易的臉色本是不愉,冷不防聽到這話,面色完全變了,猛地看向靈翠。

  對啊!靈翠是舒念的貼身婢女,肯定知道舒念懷孕的事,靈翠是林榮良的人,林榮良肯定知道!

  可是,這樣大的事,林榮良竟然沒告訴他!他說過不能讓舒念有孕,她不能給裴彥生孩子!林榮良想幹什麼?

  舒念看著匆匆離去的裴易,慢條斯理的拍了拍被他抓皺的衣裳,裴彥收到裴易離開的消息就過來了,見她脖頸間的手指印,眉心深深蹙起。

  舒念沒注意他眸中的危險,挽著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軟榻上坐下,把剛才的事一字不落的全同他說了。

  「林青黛的病,還有當日臨摹裴易的那封信,林榮良肯定是對裴易非常不滿了,至於裴易,他很聰明,有宰相的事在先,林榮良這樣瞞他,他肯定會多想,現在林榮良也不可能再同他交心說實話,兩人的矛盾會越來越深。」

  林榮良如今的作用就是牽制裴易,等裴易防著他的時候,他的用處就沒了,就該死了!

  想到馬上就可以報仇了,舒念整個人很興奮,她期待著裴彥說些什麼,裴彥卻只是靜靜的盯著她,大掌慢慢摩挲在她脖頸處,良久,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姿態輕斥道:

  「這是朕最後一次允許你胡鬧!以後都不準你再單獨見他!」

  舒念呆呆的看著眼前這個俊美無雙的男人,欲言又止,她有股沖動,她想問他是不是吃醋了,可又覺得這是帝王的占有欲。

  11

  裴彥給孩子取名裴永弘,直接立為太子,更要立舒念為後。

  舒念說,演戲而已,沒必要真的給她後位,裴彥當時正抱著兒子,低著頭,舒念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他道:

  「母憑子貴,子有親母幸。」

  立淑妃為後,其實這事不是什麼懸念,畢竟皇帝是如何獨寵淑妃的,所有人有目共睹,更何況,淑妃如今生了皇子,皇帝執意要立,太后不反對,立後沒問題。

  裴彥給了舒念一個足夠盛大的立後大典,從接到皇后璽綬,到百官拜倒,高呼一聲「皇后娘娘」,每一步都盡善盡美,爆竹轟鳴中,裴彥朝舒念伸出手,舒念把手放在他掌心,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雙親離世她成落魄孤女,被當棋子送進宮後,卻一躍做上皇后

  這一刻,她竟生出一種奢望,她希望時光永遠停留在此刻,她甚至渴望,能與裴彥攜手共老。

  弘兒一歲半的時候,舒念又被診出喜脈,裴彥說,林榮良的勢力已經不足為懼,他已經完全掌控,可以對林家動手了。

  現在只需要一個理由,一個名正言順給林榮良定罪的理由。

  舒念懷孕三個月的時候,在宮中設宴,邀請了林青黛和一眾朝中官員女眷,宴會進行到一半,她故意把酒倒在袍子上,喊了林青黛陪她回殿換衣裳。

  林青黛很厭惡她,但礙於她是皇后,眾目睽睽下不敢反抗,舒念帶她去看了弘兒,故意跟她炫耀,弘兒其實是她和裴易的孩子,她肚子裡還有一個,還是裴易的。

  林青黛自從當年在宮宴梅林深處看到她和裴易抱在一起後,受了很大的刺激,比從前還要疑神疑鬼,後來那場大病,更帶走了她的生育能力。

  除了當年未成親前珠胎暗結生下一個女嬰,她再無所出,因為她嫌生的是女兒不是兒子,對閨女幾乎是不管不問,以至於孩子才五個月就走了。

  所以她聽了舒念這些話,整個人都瘋了,她都沒有王爺的孩子,又如何能讓舒念這賤人有王爺的孩子!

  她朝舒念撲過去,被靈翠和李嬤嬤攔住,兩人故意把她推到了弘兒睡覺的小床前,林青黛看著小家夥粉嫩的小臉,一想到這是舒念和裴易的兒子,嫉妒控制了思想,撲過去要掐死沉睡的弘兒。

  舒念已經提前讓人把一眾官員女眷請過來了,剛剛殿內的吵鬧已經驚到外面的人,當舒念恐懼的尖叫時,女眷們顧不上什麼,趕緊跑進來。

  林青黛此時已經被刺激的失去理智,完全不知道此刻自己瘋狂的行為,已經被所有人盡收眼底。

  她只想掐死眼前這個孽種,差一點點,她就要成功了,奈何腦袋突然橫遭一擊,直接暈了過去。

  12

  謀殺太子,誅九族的死罪!

  所有官員女眷都看見了,那麼多的證人,林青黛無法狡辯,裴彥雷霆大怒,當即讓人去抄了林家,全都打入死牢。

  舒念去牢裡看了林榮良,林榮良一看見她,神色激動,忙撲過來,「念念,快!你快去求陛下,放舅舅出去!」

  舒念站在獄門外,目光環顧了下牢房,嬌艷的臉上容光煥發,帶著不再掩飾的報復快感。

  「本宮自入了林府,就過著階下囚一般的生活,如今舅舅真真切切做了階下囚,所以說啊,人就是不能造孽,說不準哪天就風水輪流轉了呢!」

  林榮良震動的瞪著她,直到此時此刻,他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不對勁,突然想到什麼,怒不可遏的指著舒念道:

  「是你!是你設計了黛兒!」

  舒念不否認,獄卒恭敬的搬來了椅子,李嬤嬤扶著舒念坐下,舒念不是來找林榮良敘舊的,她是來看他們痛苦的。

  她讓獄卒把林青山帶出來,下令杖斃,讓他們當著林夫人的面打,林青山自小養尊處優,哪裡受的住,淒厲的慘叫聲響徹整個牢房。

  林夫人眼睜睜看著寶貝兒子被這樣打,每一下都打在她心上,恨不能沖上去替他挨打,奈何她的血肉之軀撞不開獄門。

  林榮良不敢看,隻死死盯著舒念,大喝道:「舒念!那是你親表哥!是你親表哥啊!快住手!」

  舒念冷笑,「我娘不是你親妹妹嗎?當年你把我父兄的死訊告訴她的時候,沒想過她可能會受刺激,一屍兩命嗎?哼,舅舅是不敢看嗎?這有什麼,當年我娘大出血,我就是這麼看著的,看著她慢慢沒了呼吸,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她還抓著我的手,讓我好好聽舅舅的話呢!」

  林榮良一驚,面上有短暫的心虛,他沒想到舒念還記得這事,更沒想到她會知道真相。

  他不敢看舒念的眼睛,隻陰森森的提醒她,「你莫忘了,你體內的毒還沒解呢!你不想要解藥了?」

  舒念鄙夷的看著他,「若是毒未解,你覺得本宮還會生孩子嗎?你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都知道護著孩子,本宮又豈會讓孩子帶著毒來世上受苦?」

  她懶得理他,聽林青山的聲音小下去,朝獄卒大喝道:「使勁打!」

  獄卒們忙應了聲,用了十成的力氣打,縱然林青山滿身肥肉,皮糙肉厚,死牢裡的獄卒都不是吃素的,打人的技巧都是祖傳的,五十杖後,林青山徹底沒了聲音。

  聽到’氣絕身亡’四個字,林夫人也暈了過去,舒念讓人把她用水潑醒,用同樣的辦法打死了林青黛,林夫人接連目睹一雙兒女被活生生打死,徹底昏死過去。

  舒念再次讓人把她潑醒,然後指著林榮良朝獄卒道:「賜白綾,當著太尉大人的面行刑!」

  然後,林榮良在目睹一雙兒女被打死後,又目睹自己的夫人被活生生勒死,他吐出一口血,眼裡也充著血,兇狠的盯著舒念,悔不當初。

  「老夫當初就不該把你接回府,更不該把你送進宮!你個忘恩負義豬狗不如的畜牲,你不得好死!」

  面對他的謾罵和詛咒,舒念報以冷笑,「本宮都是跟你學的啊,你享受著妹妹妹夫的福報,卻虐待他們的孩子,本來就是要得報應的!」

  鼻息間飄來的血腥味讓她很不舒服,舒念起身,扶著李嬤嬤的手往後退兩步,朝獄卒道:「陛下賜他毒酒,你們一滴不剩的灌下去!」

  當被獄卒按著肩膀時,林榮良才算真的怕了,他不想死,遂狼狽的跟舒念求饒。

  「念念,是舅舅錯了,可這事怨不得舅舅,你爹是個老頑固,任憑瑞王如何討好,他隻效忠皇帝,瑞王對他早就懷恨在心,當年你爹戰死,是瑞王找到我,他說他可以幫我官運亨通,可以讓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娘也姓林,為了光大林家的門楣,她做出犧牲是應該的啊!」

  林榮良被灌下毒酒後,很快就氣絕身亡,林家的其他人皆流放嶺南,永不得進京。

  夜裡,舒念把在牢中的事都說給裴彥聽,提到裴易,她撲到裴彥懷裡痛哭,是她瞎了眼,是她蠢,娘親沒的時候,裴易來找她,她還在他懷裡哭過,如何能想到,那個男人竟是罪魁禍首!

  裴彥安安靜靜的聽著,憐惜的揉著她的腦袋,目光深邃悠遠,聲音低沉暗啞。

  「莫傷心,半年之內,朕會讓你親手殺了他。」

  13

  林青黛是瑞王妃,裴彥念在裴易是皇家血脈,林青黛謀殺太子一事並未牽連他,得文武百官高呼聖明,然,林青黛死後,裴彥便下旨讓人去瑞王府拿人。

  理由是,林青黛臨死前親口承認,是瑞王裴易讓她殺了太子,心懷叵測,有謀反和覬覦國鼎之嫌,罪不容赦。

  林青黛已死,死無對證,正當百官揣測其中的真真假假時,裴易反了,他殺了裴彥派去捉人的官員逃出城,三個月後折回京,起兵造反。

  裴彥早有防備,提前調了兵藏在京城外,裴易反的那天,遭遇皇宮內外兩層夾擊,他那時才知道,自己麾下的幾個將領早已被皇帝收服。

  林青黛根本沒有承認什麼,不過是裴彥故意為之,故意逼他反,這樣,才能名正言順的除掉他。

  裴易兵敗,被打入死牢,舒念在裴彥的默許下,去牢中見了裴易,曾經意氣風發的男人,如今被鐵鏈拴住手腳成了階下囚。

  舒念瞧著眼前這個自己曾喜歡多年的男人,面色無比平靜,她問裴易,有沒有話問她,或者有什麼遺言。

  裴易的目光在她圓滾滾的肚子上停留許久,面色猙獰,他問她是不是愛上裴彥了。

  舒念沉默,許久沒吭聲,她愛上了,但是,她與裴彥之間,只是互相利用,她利用裴彥報仇,裴彥利用她革除異己。

  裴易看著她微變的臉色,似了然的輕笑一聲,「成王敗寇,願賭服輸,輸就是輸了,我認,但是舒念,你覺得你們贏了嗎?他還是活不過三十歲!」

  舒念慢慢走向前,自袖中拿出匕首,打開,在裴易的手腕劃開一道深深的口子,表情冷漠又惋惜。

  「輸就是輸了?當年你若能這樣直爽,我也不會恨你至此,我給了你三年的時間回頭,你沒有,那時我便發誓,倘若有一日我得了權,一定親手把你和林榮良送進地獄!」

  她在他的兩隻手腕上都劃開一道深深的口子,「當年我娘大出血,血止都止不住,一屍兩命,你說,你的血能流多久?是你的血先流盡,還是你先死?」

  裴易的四肢都被鐵鏈拴著,根本反抗不得,舒念把匕首上的血在他身上擦乾淨,笑容滿面。

  「我覺得我贏了啊,你在地獄裡好好看著,看我是如何把兒子送上皇位,如何坐穩這大啟太后的!你費盡心思想要的,都被我得到了呢!」

  舒念轉身離開的時候,裴易虛弱的聲音又響起。

  「念念,你又有什麼理由恨我,權利本來就會讓人迷失,你現在有了權,你不也是為所欲為嗎?我們其實都是一樣的人,裴彥容不下我,早晚也會拋棄你!」

  舒念腳步未停,冷哼了一句,「你還不配同我比,權利確實會讓人迷失,但是我從未主動害過人,是你們先害我,我只是反擊而已,你今天的結局,皆是你罪有應得,怨不得旁人!」

  14

  舒念第二胎生了個女兒,雖說太后抱著孩子時滿心歡喜,但對舒念還是有些莫名的敵意,且最近越來越明顯。

  還沒等舒念琢磨明白太后的敵意從何而來,就被裴易說中了,裴彥厭惡她了,她被裴彥打入冷宮了。

  繼宰相之後,太尉林榮良和瑞王裴易接連出事,該死的都死了,剩下的就不足為懼了,舒念覺得好日子終於要來了,沒想到裴彥這狗皇帝竟然過河拆橋!

  「朕不過是利用你對付林榮良和裴易,如今你的任務已經完成,沒有利用價值了,你是林榮良的外甥女,本不該活,但朕念在你生了兩個孩子的份上,留你一命。」

  舒念雖然一直都知道她和裴彥是互相利用,但她沒想到裴彥如此絕情,她幫了這麼大的忙,而且就怕他過河拆橋,她這幾年盡心盡力的討好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就算他厭惡她了,廢了她的後位,給她一處院子養老也行吧!把她的孩子奪走,把她扔在冷宮自生自滅,這是一個帝王的氣度嗎!混蛋!

  舒念雖然怨氣十足,卻也接受了,至少,她大仇得報,沒有遺憾了,雖然會想念一雙兒女,但她知道太后會厚待她的孩子,畢竟裴彥只有那兩個孩子。

  想通了之後,舒念就在冷宮安心的住下來了,每日喝喝茶養養花,日子也清閒,裴彥在生活上倒是沒苛待她,要什麼有什麼,還算有良心,只是不能出冷宮的門。

  舒念唯一失落的是,原來裴彥真的沒愛上她,所幸,她始終克制著自己,認清這個事實時不至於太難過。

  再見到裴彥,是在半年後。

  舒念幻想過無數種再見裴彥的場面,獨獨沒想到,等待她的,是一個病入膏肓的將死之人。

  裴彥快死了,太醫說,最多還有半個月。

  舒念一步一步走到龍榻前,見到消瘦大半,幾乎只剩骨頭的裴彥,臉上是麻木的僵硬,心口卻似被鐵錘狠狠擊中,幾乎窒息。

  她應該是恨裴彥的,恨他過河拆橋,恨他讓她和孩子分開,可此時此刻,望著昏迷沉睡的裴彥,眼淚便止不住了,想摸摸他的臉,身子卻不受控的癱軟在地,恐懼和悲慟鋪天蓋地的湧入心頭,眼前一片漆黑。

  再醒來,身邊只有太后和李嬤嬤。

  半年不見,往日威儀盡顯的老太太太憔悴了不少,臉頰消瘦,眼角低垂,干癟的身子呈現一股懨懨病氣,目光渾濁,失了從前的精明。

  燭光中,能清晰的看見她如霜的鬢發和臉上衰老的褶皺。

  舒念想下去請安,可身子動不了,腦子裡全是裴彥瘦骨如柴的病態,隻覺胸腔之中空空蕩蕩的,她忘了規矩,目光凝滯的盯著被褥。

  「不是……不是能活到三十歲嗎?」

  太后盯著她那張毫無血色的面容,狠下心,冷聲道:「三十歲?是,若他肯聽哀家的話,他是能活到三十歲,可他為了成全你,非要做那短命鬼!」

  那天晚上,太后說了許多話,情緒從激動到平靜,目光從怨恨到憐惜。

  整個過程,舒念隻安安靜靜的聽著,平靜的不能再平靜,太后有些氣惱她的冷靜,卻是剛走出門,殿內便傳出一道淒厲尖銳的慟哭聲,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15

  裴彥不是太后的親兒子。

  他的生母,是裴易親娘宸妃身邊的宮女,宸妃有孕後,不方便侍寢,想固寵,就把身邊有姿色的宮女獻給先帝,裴彥就是她身邊的宮女所生。

  宸妃善妒,見先帝要封裴彥的娘為婕妤,把她毒死了,宸妃也不允許宮女有孩子,裴彥身上的毒就是她下的,她毒死的孩子不止一個。

  裴彥命大,是唯一活下來的,毒發的早,被太醫發現的早,只是毒性刁鑽,太醫束手無策,只能盡量延長他的壽命,斷言只能活到三十歲。

  所有人都說,短命的八皇子得到了皇位,是他的福氣,其實,只有裴彥知道,他不過是個擋災的。

  先帝之所以在最後選了他,是太后爭取的,太后之所以幫他,是因為當時,太后已經懷孕七個月,太醫說是個男嬰,太后想讓腹中的孩子當新帝,但是先帝病重,等不到孩子出生了。

  所以,裴彥這個短命的,又早早死了親娘的,自然就被她注意到了。

  裴彥一直都知道,太后之所以把他帶過去養,是讓他幫弟弟占著位置,他願意的,因為自從太后把他養在名下,宮裡就再也沒人欺負他,他願意還這份恩情。

  他是把太后當親娘的,因為他生病的時候,從來沒有人像太后那般擔心過,還親自喂他喝藥,雖然他知道太后有目的,但是那樣慈祥的關心,太溫暖了。

  可是,孩子剛出生就夭折了,太后傷心欲絕,經常折磨他,說肯定是他把弟弟詛咒死了,他真的沒有,他還日日祈禱著弟弟能健健康康的,不要像他這樣短命。

  除了這個夭折的兒子,太后還有兩個女兒,一個遠嫁,一個待嫁,為了兩個女兒,太后很快振作起來,她自己選了裴彥,自然沒有回頭路了。

  滿朝文武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太后只能去逼迫裴彥,既然短命,那就在活著的時候,做個最優秀的皇帝,讓他們無話可說。

  裴彥不想讓太后傷心,所以她的一切要求,他從來都是認真努力的去完成,登基後,他每日問政聽奏,勤政懷民,最初幾年,每晚隻睡三個時辰,不敢有絲毫停歇,因為太后對他的要求幾乎是苛刻的。

  裴彥是個有大局意識的好皇帝,登基後,他想過納妃的,他想在死前生個兒子,繼承皇位,陪伴太后,讓太后有依靠,可以安享晚年。

  但太醫告訴他,他體內有毒,若是有了孩子,孩子自娘胎便會帶毒,跟他一樣成為毒人,壽命有限,所以他不敢生。

  他知道被毒性侵蝕的痛苦,所以不想讓孩子來世間受苦,既然不能有孩子,他也不想害了那些無辜的姑娘,所以便打消了立後納妃的計劃。

  後宮空置,引來許多謠言,更引百官不滿,太后為堵住那些人的嘴,親自做主選了一些能掌控的女人入宮。

  這些年,太后一直未曾放棄過救他,為了找到解藥,太后親自翻閱了宮中所有古籍,一頁頁的翻,一個字一個字的看,更派心腹走遍天下尋訪神醫。

  有個西域來的神醫,有辦法解他的毒,但解毒的時間太遲了,解了毒,他只能活四年。

  要麼,他不解毒活到三十歲,要麼,解了毒他可以有健康的孩子,但只能活四年。

  太后的意思是不解毒了,至於孩子,她給二女兒招了個駙馬,想著讓閨女生個兒子,把親外孫偷偷抱過來給裴彥,這樣也不算混亂皇室血脈。

  可惜,這幾年公主生了兩個孩子,都是女兒,所幸裴彥還有時間,所以此事倒也不急。

  直到舒念的出現。

  16

  裴彥同舒念的哥哥舒航有幾分交情,他少時是落魄皇子,經常被欺負,舒航幫過他兩次,後來他被立為儲君又見舒航,他說等他登基後,可以滿足他一個願望。

  那時,舒航要跟著他父親去邊境了,他說他沒有願望,只希望家人平安健康,若非要說一個願望。

  他說,「父親說這次邊境兇險,臣不知能不能回得來,若有意外,殿下登基後,希望殿下能護舒家周全,臣還有一個妹妹,臣放心不下,她喜歡瑞王,但臣不看好瑞王,希望殿下給她另賜一個錦繡良緣。」

  裴彥一直記著舒航的話,本來他是想讓舒家人自己挑,他直接賜婚,豈料,他登基那年,舒紹元父子戰死沙場,舒夫人一屍兩命,舒家只剩舒念。

  裴彥是想把舒念接進宮照顧的,只是林榮良快了一步,那是她親舅舅,他以為林榮良會好好照顧舒念的。

  他記得舒航的掛念,為了讓舒念過得好,他讓林榮良享著舒紹元的福氣一路高升,甚至給他太尉的位子。

  他想的是,林榮良是因為舒家,因為舒念才能得高位,才能享榮華富貴,林家人肯定會因此感激舒念,肯定會好好對她。

  豈料,林榮良是虛偽奸詐的小人。

  林榮良有異心,裴彥在舒念十四歲那年就察覺到了,但是他並未動他,甚至連太后都沒告訴。

  一來,他怕打草驚蛇,他想看看林榮良到底要做什麼,二來,若是太后知道,必然要讓他抄了林家,舒念是林榮良的親外甥女,又住在林家,縱然無辜,以太后的脾氣,怕也不能幸免。

  舒念是舒家唯一的血脈了,他必須盡力保住她,所以當察覺林榮良有異心時,他決定給舒念賜婚,先讓舒念離開林家,這樣後面有什麼事,他都能保住她。

  那時候舒念可以定親了,他問林榮良有沒有給舒念說親,他沒想到林榮良會理解錯他的意思,林榮良以為他想讓舒念進宮,竟逼著舒念入宮。

  後來他聽說舒念為了不進宮撞柱了,後悔不已,卻也知道了那丫頭是個烈性的,不能逼迫,若是她真的喜歡裴易,那麼,就算他給她賜婚,怕是她也會反抗。

  就像舒航說的,裴易不能給舒念幸福,他也是這麼覺得的,他了解裴易,裴易一心惦記著皇位,野心勃勃,舒念撞柱後,他其實問過裴易有沒有想娶的人,他可以給他賜婚,裴易說沒有。

  其實,若那時候裴易說想娶舒念,他會成全的,不管幸不幸福,至少他們是兩情相悅,可惜,裴易那時候想娶的,應該是林青黛,因為他要討好林榮良。

  裴彥也是沒想到,他多問了幾句舒念,多關心了幾句,林榮良和裴易那時竟以為他看上了舒念,所以舒念被迫入宮,其實也是他間接導致的,造化弄人啊!

  賜婚的事就這樣耽擱了,這樣過了三年,直到林青黛和裴易珠胎暗結的事傳出來,林榮良主動來哭訴,說為了讓他們放心,可以把舒念送來當人質。

  那時候,裴彥剛查出林榮良和裴易暗中有來往,這時候把舒念送進宮,他豈能不知林榮良在打什麼主意。

  林榮良不惜毀掉女兒的名聲,是想一箭雙雕,這樣既能讓林青黛成功嫁到瑞王府,又能把舒念作為人質送進宮。

  他本來是不同意的,但林榮良說,是舒念自己要進宮,沒有任何逼迫,他問過宮裡去教舒念規矩的嬤嬤,嬤嬤說舒念十分配合。

  他不知舒念怎麼想的,但既然她願意,他便不再阻止,至少,入了宮她是安全的。

  他不想給舒念封號的,因為他不想耽擱她,他想保住她的清白,給她找個好男人賜婚,可太后不同意,太后惱林榮良把女兒嫁給裴易,所以真的要把舒念當人質。

  他沒辦法,只能先封舒念為婕妤,不能寵幸她,正好那時候他忙於朝政,所以一直沒去看她。

  17

  直到太后把他叫去,同他說了舒念的那些話,說了舒念對林榮良和裴易的仇恨。

  聽完那些話,他做了一個決定,他要解毒,他要給舒念一個兒子,把兒子立為太子,把她立為皇后,既然舒念已經沒了退路,他要給她一個完整的餘生,給她一個立足之地。

  他也是為了太后考慮的,若是有了兒子,有了舒念,以後便是他走了,太后也不會太孤獨。

  太后如何都不同意,但他主意已定,那是他第一次反駁太后,太后最後做出讓步,她說可以讓舒念當皇后,但是他不能解毒,若是她二女兒一直生不出兒子,她可以從其他地方抱一個。

  裴彥知道,太后想讓他多活幾年,至於是出於不舍,還是因為她還沒找到繼承人,他不願去追究了,他太累了,這些年,因為朝政,因為體內時不時就要痛一回的毒,他幾乎沒睡過好覺,死,其實不可怕,反倒是種解脫。

  至於孩子,他想要親生的,就因為這句話,他至今還記得,太后那張失望透了的臉。

  「為什麼一定要親生的孩子,你也不是哀家親生的,哀家不也把你養大了!還是你從來沒把哀家當母親,你心裡只有你親娘?」

  裴彥苦笑,他一直把太后當親娘,可太后從來沒把他當親兒子,如同他跟舒念說的,子有親母幸,在宮裡,孩子有親生母親才是幸事。

  未來舒念是太后,他希望舒念有自己的孩子,用他十年壽命換一個孩子的幸福,值得的。

  唯一沒想到的,是他愛上了舒念,這是意料之外的,也是他唯一後悔的事,早知會愛上舒念,他應該遲兩年再解毒,至少這樣,還能多陪她兩年。

  偏偏,這世上有解奇毒的解藥,卻沒有後悔藥。

  舒念同他何其相似,看似有親人,實際上卻是孤身一人,他喜歡她的勇敢,喜歡她的聰慧,憐惜她的遭遇,當他發現憐惜變為憐愛,再慢慢轉為情愛時,他幾乎難以自拔。

  無數次,裴彥都想對舒念表露愛意,可他不敢,他甚至不敢讓她對自己動心,他怕等自己死的那天,她會傷心,所以他只能在忍不住愛意的時候,同她說自己在演戲。

  所幸在這場戲裡,他扮演的角色就是要愛她,寵她,真真假假,他有時已經分不清,也不需要分清。

  他其實能看出,舒念對他動心了,她的萬種風情可以做得了假,但眼神不能,她看向他的眼睛裡,是有情意在的。

  沒有人知道,他看到那抹情意時到底有多高興,可也是這份情意,讓他不能不狠下心。

  把她打入冷宮,是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他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醜陋的死相,因為很難看,他不想讓她為他的死傷心,所以他寧願她恨他,寧願讓她以為,他是過河拆橋的狗皇帝。

  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明明彼此都有愛意,卻馬上要面對生離死別的痛苦,只要一想,便有剜心的疼痛,像是身體被撕了兩半。

  相知相愛不能相守,這種痛苦,他一人承受足矣,何苦要讓她再承受一次,隻怪兩人有緣無分,相逢恨晚,造化弄人。

  這半年裡,他在給自己安排後事,他在做後面十幾年的軍事和政治上的決策部署,他在精簡官員,提拔人才,弘兒還小,他得把一切安排妥當,把路給兒子鋪平。

  他已經把朝中該清理的都清理了,在最後的關頭,他拼盡全力,為自己的妻兒和母親留下一個繁榮盛世。

  他能為他們做的,只有這些了。

  18

  裴彥是不願讓舒念看到自己死相的,但太后憐惜兒子,不忍兒子這一腔情意被辜負,所以,她讓人把舒念從冷宮帶出來了。

  這個傻孩子,把所有人都想到了,唯獨沒想過自己。

  太后知道,裴彥纏綿病榻,其實想再見見舒念,只是他不忍舒念傷心,他情願舒念恨他,太后理解,但她已經顧不得了,她是很自私,但傷心與性命相比,簡直微乎其微。

  裴彥這次睡了很久,睜開眼後看到舒念,先是一喜,很快又是惶恐和憤怒,他捂著臉讓花公公把舒念趕走,不願讓她看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花公公還沒開口,就被舒念瞪了一眼,搖頭嘆息著帶著人走了,舒念使勁拽開裴彥的手,一巴掌甩他臉上,用的力氣不大,裴彥虛弱的身子卻完全撐不住,剛往旁邊倒去,舒念已經哭著撲進他懷裡。

  這次,她是放聲大哭,肆無顧忌的哭,恨不能把眼淚哭幹,裴彥顧不上臉上火辣辣的痛楚,手忙腳亂的哄著她,舒念卻越哭越厲害。

  「還有半個月……你,你為何不早說,白白浪費這麼多光陰,你還把我關去冷宮讓我恨你,你以為我會感激你嗎?你是皇帝,為何這樣蠢這樣傻!只有半個月了……怎麼辦啊!」

  舒念哭的顧不上身份,大聲痛罵他,連尊稱都沒了,她恨啊,恨自己錯愛了裴易,恨自己入宮時心裡只有仇恨,恨自己錯把裴彥的情意當演戲,恨自己被一個男人辜負就覺得這世上的男子都是薄情郎。

  如今終於確定郎有情妾有意,卻只剩半個月的時間,她悔不當初,回不到從前,只希望時光停滯,再給他們多一些時間,再多一些。

  舒念問裴彥有沒有一直想做,卻沒機會做的事,裴彥說有,他自生下便困在宮裡,一直想去宮外看看,看看百姓們的生活,看看民間煙火。

  舒念去找了太后,太后擺擺手,「你們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不用顧忌什麼,哀家還沒死,還能給你們撐著。」

  19

  長街上,一如既往的熱鬧,店鋪林立,熙熙攘攘的人群,高高飄揚的商鋪旗幟,穿梭而行的馬車,有忙於生計的,有匆忙趕路的,有坐在茶樓悠閒品茗的,有往雜耍炫技的父子碗中投擲銀兩的。

  一張張恬淡愜意的笑臉,一幕幕忙碌充實的場景,一幅幅眾生百態的畫卷,皆映入裴彥眼中,馬車裡,舒念摟著他虛弱的身子,察覺他的欣慰和留戀,忍著淚意,輕聲道:

  「皇上放心,臣妾和母後會好好看著弘兒,會讓弘兒挑起國家的重任,成為合格的君主,會讓大啟的百姓過上泱泱盛世的平穩生活」

  裴彥握緊她的手,千言萬語盡在其中,舒念不敢哭,也不想浪費時間在無用的事情上,他們只有半個月的時間,她必須把他的所有遺願都完成。

  她帶著裴彥在街上轉了一圈,走走停停,帶他吃了許多民間美食,雖然大多時候裴彥都吃不下,東西都入了她的口,但是這樣簡單的時光讓兩人眷戀。

  雖然帶了太醫出來,但還是不能在外面耽擱太久,他們隻逛了一日,回宮後,舒念讓嬤嬤把兩個孩子抱來,一家四口和和睦睦待了幾日,又陪著太后待了幾日。

  太后跟裴彥道歉,這些年她特別怕朝臣們指責她為大啟選了一個短命的皇帝,所以她拼命的逼迫,拼命的催促,讓他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證明她的選擇沒有錯,她疏忽了,他其實是一個很缺愛的孩子。

  裴彥沒說原諒,因為他從未真的怪過她,他很感激太后把他養大,只是有些遺憾不能給她養老送終了,他想要一個母親的擁抱,太后忍著淚抱了他,悔不當初。

  才知道錯的離譜,卻已經沒有時間去彌補。

  最後的三天,裴彥隻讓舒念陪著他,舒念給他彈他最喜歡的曲子,念他平日最喜歡看的書,裴彥日日膩在她身上,教她看奏折,給她引薦幫弘兒找的老師,找來宮廷畫師給兩人畫像,一張不夠,換了衣裳再來一張。

  最後一日,裴彥給了舒念一個純金打造的小盒子,舒念打開,愣住,這是……合婚庚帖!

  上面有兩人的名字,籍貫,生辰八字,還有一句話,‘裴彥,舒念,永結同好,至死不渝’。

  舒念的眼淚簌簌而落,手顫抖的厲害,裴彥摟她入懷,慢慢的幫她擦去眼淚,然後拿著小銀剪刀剪了她的一縷頭髮,又剪了自己的,兩縷頭髮交纏在一起,用紅繩系好。

  「結發夫妻,永結同心,聽說民間的這種方法,不僅可以許諾今生,還能奢望來世」

  裴彥做完這些事,很疲憊了,他靠在舒念肩膀,聲音很輕。

  「願來世,裴彥與舒念,早早相逢,四目相望,彼此傾心,永結同好,歲歲安康,不入皇宮不稱帝,再無死別與生離」

  舒念握著他的手,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死死攥緊手裡的小盒子,心內空空蕩蕩,似被人剜去了一塊肉。

  不該愛上的,偏偏早早遇到,用了最好的年華去喜歡,應該愛上的,偏偏遇見的太遲,浪費了最好的光陰去懷疑否定。

  這世間的陰差陽錯真真能把人逼瘋了,造化弄人啊,今生與君相見恨晚,盼隻盼,來生與君再相逢。(原標題:《來生與君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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