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pi醬：我活成了自己曾經看不起的樣子……

自詡「深度網民」的papi醬，開始懷疑自己對互聯網的熱忱了。

在2018年最後一期視頻里，她沒有加變聲器，沒有頻繁的角色變換，就連笑容都少了許多。她一邊整理著毛衣袖口，一邊嚴肅地說想跟網友們聊聊天，談談心。

視頻里呈現的是一個陌生的papi醬。在談起那些讓她心里「咯噔」一下的事情時，她眼神開始變得漂移，臉上多了一些不確定和困惑。

「有很多新的明星我不認識了」，「有一些新的網路流行語，我完全不知道它們什麼意思」，「我把自己屏蔽起來了，我可能不想去接受新鮮的事物」。

最後她捂著胸口，嘴角帶出一抹少見的嘲諷笑容，得出一個痛心的結論：我變成了自己曾經最看不起的那種大人。

來自@papi醬微博

這條有點悶，有點憂傷的視頻幾乎成了她今年轉發最高的微博內容。轉發，留言都過10w+，點讚16w+。在這之前，她發布的視頻轉發和留言已基本固定在5w左右。

而在她最輝煌的時期，發布的微博轉發幾乎都在20萬以上，點讚高達50w+。

「papi醬過氣了嗎？」

關於這個問題的討論，時間跨度從2016年的年末持續至今。再往前捋一捋，papi醬的高光時期不過就是從2016年的年初開始的。

papi醬吐槽春節期間多管閒事的親戚。圖片源自微博@papi醬

幾條自導自演的視頻刷屏級的傳播和上億的播放量，直接把她送上了「2016年第一網紅」的位置，甚至有人稱她為「宇宙第一網紅」，然後人氣便迅速斷崖式下跌。

起起落落，瞬息間轉換，這種現象在「網紅圈」，往往來得尤為猛烈。

Papi醬一度很不喜歡別人叫她「網紅」。她也曾在網路上反駁：「好討厭別人叫我‘網紅’啊，我又沒開淘寶店！！！」

但她很快就給自己找到了一個接受這個稱呼的答案。「網紅，不就是在網上很紅的人嘛。」但當她在介紹自己時，還是會說「我是一個短視頻的創作者」。

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驕傲和堅持。

圖片源自微博@papi醬

上海人，普通家庭。七個字，足以概括papi的背景。

高三那年，這個叫薑逸磊的女孩瞞著家人，偷偷參加了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的考試。「papi」來源於她喜歡的美劇，她在網路上所有的用戶名，都是papi。

考試之前，只要她跟媽媽透露想考導演系，就會受到媽媽強烈的反對。其實，媽媽只是害怕無家世，無背景，相貌平平的女兒，混跡藝術圈，未來的路會走得很艱難。

Papi直到三試結束後很久，才告訴家人她報考了中戲導演系的事情。巧的是，當天中午，他們就收到了粉色的中戲文化考試通知書。

和papi同年入學的還有一個名叫楊銘的男生，他們是同班同學。後來，身為papi合夥人的楊銘一度被網友譽為「Papi醬，Angelababy和周冬雨身後的男人」。

papi和楊銘。圖片來自網路。

大學時，papi做主持，當導演，拍戲，做編導，配音……一個視頻節目的完成所需要的所有角色，她都體驗過。

所以，當後來有網友質疑「papi醬背後是團隊運作」時，她很有底氣地回應：「這種程度的視頻需要一個以上的人來完成麼？對我來說，不、需、要。」

2009年大學畢業後，papi也試過走演員這條路。可幾番面試下來，都是被刷。而眼看著周圍試戲的小姑娘個個條順盤靚，年紀還比自己小，多年積攢的那點自信，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消耗殆盡。

Papi從面試現場逃走了，也順手帶走了自己的演員夢。

2017年，papi參演了電影《妖妖鈴》，這部由吳君如導演的電影，最終在豆瓣收獲4.2分。

在一些故事的版本里，papi逃走後，在家里宅了四年。家中一應開銷全都依靠老胡（papi醬老公），兩人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買彩票，中大獎，可以說是那時的papi，最期待的一個夢想了。

但其實那四年里，papi並沒有閒著。與專業相關的工作，她都有試過。只是天性自由的她實在難以接受自己過著朝九晚五，一眼望到頭的生活。而papi的「網紅之路」，從這時起，已隱隱起了苗頭。

早在2008年，她就以「papi」的名字註冊了豆瓣，曬自拍照，曬家里的兩只貓，分享穿搭，分享購物經驗……一度成為「豆瓣紅人」，入選「豆瓣紅人里的貌美姑娘」。

她是「重度網癮患者」，天天泡在網上，熟知網路上的大小事宜。日積月累，papi對網路內容的鍛造和傳播，有了後來者難以匹敵的「網感」，這在她走紅時創作的諸多短視頻里，體現的尤為精準。每一句話，都直戳大眾痛點。

在2月14號前夕，papi醬發布了一條吐槽戀愛中討厭行為的視頻，收獲52w個點讚。圖片來自視頻截圖

她也曾和好友一起創業。沒多久，她就發出了「創業好累」的哀嚎。後來，創業也以失敗告終。

迷茫了4年，papi還是選擇考研，重回中戲導演系。她本期望繼續讀博，將來做個有寒暑假的大學老師，但突然的竄紅，讓她把這個夢扼殺在了萌芽中。

2015年，短視頻爆發。走在網路前端的papi沒有錯過這個風口。她和閨蜜霍泥芳組成「TCgirls」，合拍吐槽短視頻，開設微信公眾號。

現在有跡可循的最早一條是她們看完《小時代》後，由好友楊銘掌鏡，隨即在電影院門口展開的一段吐槽。雖然這段吐槽在微博上反響平平，但papi還是嗅到了一絲「火」的味道。

她在豆瓣上發了一條難以抑制興奮感的廣播：「我好像要火了_(:з」∠)_」。

papi和好友霍泥芳。圖片源自微博@papi醬

Papi的感覺沒錯，但她沒想到， 這火來得這麼快，燒得這麼旺。

四個月後，單飛的papi發布的「上海話+英語」第一彈，一下子在微博上炸開了鍋，瀏覽量超百萬。視頻里那個一人分飾多角，神態誇張，語速超快，英語，普通話，日語隨口即來的「神經病女子」，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隨後，「男性生存法則」「春節家里的親戚」「性別歧視」「雙十一」，papi精準地踏著每一個節點順風而起，直上雲霄。微博粉絲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增長，不足半年，粉絲增長超過千萬。

如今，papi是擁有2990萬粉絲的視頻博主。而在2015年11月，她的粉絲數不過才4.9萬。

「為什麼papi醬會火？」無數的文章從各種角度分析討論。留言下方點讚最高的一條足夠說明這個問題：papi醬，你說出了我的心里話。

當生活中這些「臉上笑嘻嘻，內心MMP」的情況，被一個有顏有才的博主以一種戲謔的方式表達出來時，同樣有此經歷的人們，不必再為該不該說而糾結。他們只需把這條視頻轉發到朋友圈，微信群里，且不用害怕引發任何不好的聯想。

這樣的溝通方式，把80後的papi醬，甚至和00後聯繫到了一起。就像在年輕群體中爆火的吐槽大會的slogan一樣，「吐槽，是一種年輕的溝通方式」。

2016年微博紅人節上的papi，被譽為網紅中的清流。圖片源自微博@papi醬

爆紅之餘，papi也不得不面對撲面而來的負面消息。

她的隱私被各種網友，在各種管道里爆料，明晃晃地張貼在網路上。也有造謠者眼珠一轉，手指下噼里啪啦打出一串「臆想中的papi」。

她是背景深厚的高幹子弟，是富二代，是在網路上賣面膜起家的留學生，是一個實力雄厚的團隊……papi很生氣，但她生氣的點在於「你把我的努力都給抹殺了。並且你是生造出來一些東西，試圖蓋去我的努力。」

她介意多年的專業訓練，觀察生活的積累，還有自身對痛點的敏感，那些為拍攝視頻花費的時間、精力，死去的腦細胞，沒能得到應有的認可和讚同。

薑思達《透明人》訪談papi醬。來自《透明人》視頻截圖。

與視頻里那個活潑、開放的papi醬相比，生活中的papi是敏感，害羞，缺乏安全感的。

她說過papi醬只是自己的表演，但依然有人誤解她是在本色出演，「她在生活中就是這樣啊。」

但其實，papi拍視頻時，會把自己單獨鎖在屋里，連老胡都不能圍觀。在公司看到自己的視頻，她也會覺得尷尬，低頭快步走過。在外出差，她甚至會把洗漱用品、睡衣、眼鏡等都嚴格按照在家的順序擺放好，因為這樣她能得到一絲安全感。

爆紅的興奮感消散後，她恐慌了很久。網路上紛雜的聲音折磨得她夜夜難眠，她每天都要給自己做800遍心里建設，才能鼓起勇氣打開微博，查看各種留言。

圖片源自微博@papi醬

她不敢接受媒體的專訪，把所有對外事宜都交給好友楊銘打理。轉頭，卻看到自己又上了新聞頭條——「papi醬已簽約Angelababy經紀人，確定出道」。

她說自己很怵，很慌，不知道該對大眾說些什麼。突然加重的工作也在透支著她的精力和熱情。她在連軸轉了大半個月後，躺在沙發上一邊掉眼淚一邊打電話給楊銘，「我要休息，我太累了。」

她把自己塞進那個名為「家」的蝸牛殼里，除了工作，連頭都不願意探出來。即便是關乎前途這樣的大事。

與真格基金合夥人徐小平的第一次見面她缺席了，她能在聊融資的現場聽到走神，甚至沒有出席自己的第一條視頻廣告拍賣會。而是躲在旁邊的賓館里握著手機看實時直播，緊張到整個人都在發抖。

papi醬的第一條視頻貼片廣告資源拍出2200萬天價，隨後，她和楊銘把這筆錢悉數捐給了母校。圖片來自

她越是隱匿，無端的猜想，便越發肆意生長。

隨後不久，papi醬系列視頻被勒令整改，名為《papi醬，Angelababy和周冬雨背後的男人》的文章在微信端頻頻出現，唱衰papi醬的聲音也一浪高過一浪。

這時，papi反倒坦然了起來。

她和楊銘成立了內容生產機構papitube。短短兩年簽約60多位視頻博主，幾乎涵蓋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家里兩只貓「大咪和小咪」也在微博斬獲210萬粉絲。

Papi從「網紅」轉變成為「製造網紅」的公司創始人。盡管她依然在拍自己的短視頻，但如果你去翻閱她的微博，會發現除了廣告內容外，更多的是在推廣旗下博主。Papi自己的聲音，在變得越來越弱。

papitube視頻博主大合影。圖片源自微博@papitube

隱匿一年後，她終於願意走到聚光燈下，接受訪談，參演電影。

在2017年，她與薑思達那場長達2個小時的對話里，一個敏感，羞澀，緊張的papi，第一次清晰地展現在觀眾面前。

在papi捐款2000萬的勿忘劇場前，薑思達指著那小塊金光閃閃的牌匾，故意喊出「薑逸磊」三個字，她卻只是順勢玩笑而過「哎呀，好名字」，然後迅速逃避了這個話題。

她會對「網紅」這個詞感到羞臊，嘲諷，覺得當面這麼稱呼，怪了吧唧的。

她也會對高中同學一句「一個堂堂中戲導演系研究生出來後竟然做了個網紅」，一直耿耿於懷。

「我收獲了多少的讚美，我就經不起多少的詆毀。」但這些脆弱和痛苦，她從未在微博和視頻上展現，就像她也從未表達過自己對短視頻究竟有多熱愛，對內容的要求究竟有多苛刻。

2016年7月，papi醬在微博曬出畢業照，宣告自己研究生畢業。圖片源自微博@papi醬

「你想過退回去，退到沒有人認識的狀態嗎？」

Papi沒有遲疑，「想過」。那種每天晚上八點就癱在沙發上，玩遊戲，逗貓咪，充滿了無所事事的生活，她懷念，也向往。但「要真的現在讓我無所事事，我又可能接受不了了。」

「我不認為自己很了不起，自己很好。但我真的不行，做不到，沒法把自己放到一個很高的位置。」

即便頂著「2016年第一網紅」的頭銜，即便她和薑思達已是彼此很熟悉的朋友，但在訪談中，那些眼神里的閃爍和下意識的小動作，依然暴露了她的緊張和局促。

Papi心里依然抱著當一個擁有寒暑假的老師的夢，但那是如果，如果沒有做短視頻。她已經被風吹到了這兒，就算每一步都踩在虛空之中，她依然要努力讓自己腳下生根，讓每一步都能踏到實處。

雖然papi現在出產視頻的頻率不高，但papitube旗下的視頻博主們，在2018年，收獲頗豐。

短暫的遲疑後，她的眼神里，很快便充滿了足以看到底的坦然。因為她依然在做著自己最喜歡的事情，只要她能屏蔽掉那些嘈雜的聲音。

「我是papi醬，一個集美貌與才華於一身的女子。」這是papi醬視頻結尾的標誌性句子，混合了自嘲、自嗨和自戀。雖然網友們都覺得特別適合她，但她卻迅速搖了搖頭，「美貌與才華，只是搞笑的。如果換兩個詞，那希望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她期待自己成長為一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她也知道自己終究是做不到，但是她希望自己可以做到。

「如果永遠變不成那樣的人，那也沒辦法。就努力吧。可能是經歷一些才能成長一些。雖然我現在已經30歲了，」講到這里，她頓了一下，好像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但確實我可能我的這個抗壓能力，或者說我的這些比不上你。」

30歲的papi醬。圖片源自微博@papi醬

在同年《嘉人》的採訪中，papi談到年齡，還說「我覺得自己依然年輕」。來源《嘉人》同名公眾號《Pap

兩年後，32歲的papi以有點悶，有點「喪」的狀態在視頻里跟大家聊聊天，談談心。

但這種又悶又喪的情緒很快又被她自己沖散。

「我這期視頻並不是在傷感啊，只是感慨人生進入一個新的階段有好有壞，我們該做的就是把現在的人生過好就好了」。她在公號留言下方回復，「下期給你們拍個賊搞笑的如何？」

嘿，我們熟悉的papi醬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