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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回之中,列車永不停歇。
一
列車沖入1988年時,裕仁天皇已病入膏肓。
他早已從神界跌落人間,最後時日,不過是僵臥病床等待歸期。
皇室官員們惶恐慌亂,他們禁播了工藤靜香的巧克力廣告,因為其中有一句「這一天終於來了」。
天皇在1989年1月7日早晨死去。當天晚上,東京銀座掛滿了白色燈籠。
然而燈籠下的人們無心悲傷,他們流連於明亮櫥窗前,嬉笑於豪華餐廳內,並為偶像演唱會因國喪取消而失望不已。
對於列車上的乘客而言,生活不過是由昭和末年駛入平成元年,他們相信列車將持續加速,前方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
昭和最後三年,日本個人財富翻了三倍,東京企業年底要發十幾月月薪做年終獎,有家建築公司只發了6個月,結果高管四處抱怨,「不景氣啊」。
平成元年最後一天,列車車速達到頂峰,日本股指高達38915點,隨後,刺耳剎車聲響起,列車出軌,沖入荒野。
最先徵兆依舊是年終獎。大批企業宣布取消年終獎,並在此後連年取消,直至20世紀結束。
大公司搬出稻盛和夫的蕭條管理學:要幹更多的工作,薪水不會加,獎金髮不出,請忍耐。
小型企業則更直白,上司直接訓斥老員工:「公司沒辭退你,但你心里沒譜麼?」
新詞「再構造」開始流行,其實只是裁員的體面說法。有企業高管被構造成文案,繼而被構造成搬運工,最後被迫辭職。
有限的體面很快也無法維系。
1993年,全日本有6成企業減少了應屆生校招,第二大汽車廠日產關停了神奈川工廠,直接削減5000人。日本航空宣布,請3000名35歲至55歲的中層主動辭職。
當年,日本減少了13萬個崗位,但經濟學家說,還得再裁200萬人。
就業艱難導致消費萎縮,信用破產誘發金融爆雷,日本的房價在被調控數年後,於1993年轟然下跌,並連跌25年。
生活中,到處是多米諾骨牌倒下的聲音。
荒野的氣溫一夜轉冷。電台節目開始教主婦如何用煮飯的熱氣,順帶煮雞蛋。
法式餐廳門庭冷清,麥當勞低價套餐被熱捧,日本各地神社內,祈福人數激增。
平成三年,大阪新增流浪漢6000人,東京則過萬。列車飛奔時,人們縱情享樂無心存款,而在荒野,失業和房貸足以致命。
平成前十年,日本平均每年自殺人數超32000人,是過往3倍。富士山下的青木原樹海,林木遮天蔽日,許多人絕望走入,再未出來。
迷惘在整個國度擴散。面對外媒嘲諷,日本不再反駁,他們自比為「沉淪的巨人」,並預測「這恐怕是戰後最漫長的蕭條」。
列車在荒野中越來越慢,習慣高速奔行的人們四下張望,眼前蕭條是如此陌生。
二
穿越蕭條的人們,總要經歷三重幻滅,第一重便是失速。
爭分奪秒的快節奏,在蕭條時切換為拖沓冗長。
歌舞町閉門謝客,寫字樓燈光熄滅,白領們擠進電車早早歸家,用電視打發漫漫長夜。
電視上,珠光寶氣的年輕偶像不再受寵,取而代之是惡搞綜藝。
因經費緊張,這些節目大多布景粗糙,也無台詞劇本。藝人們用肢體搞怪,批量生產空洞的笑聲。
一切都在降速。從東京賓士而出的子彈頭列車上,乘客越來越少。人們轉乘更便宜的長途大巴。
旅途被拖拽得無比漫長。西裝革履表情麻木的人們,擠在慢速的大巴車上,人人都在假睡。
失速之後,接踵而來的是失信。
踉蹌度過蕭條頭幾年後,適應下來的人們回望過去的彩色泡沫,信任開始崩塌。
九成以上的日本人,不買股票,不買基金,不參與P2P,不考慮樓花,更不碰古玩和黃金。
他們只相信存款。日本家庭共有1600兆日元存款,即便利率很低也要躺在銀行。
日本香川縣最大國有銀行,把存款利息降到0.05%,人們照存不誤。當地居民說:大人物總想動腦筋,但我們絕對不會敞開花錢的。
杯里都是蛇影,風中都是鶴唳,親歷過崩塌的人們什麼都不信,「在我們心里,理財跟賭博差不多。」
直至2016年,經歷四分之一個世紀療傷後,日本股市才迎來年輕股民。他們對金融知識茫然陌生。許多人買任天堂股票,只是為聲援新出的遊戲。
不相信投資神話,不相信職場奮鬥,發展到最後,人們開始不相信婚姻和家庭。
2017年,日本厚生勞力省發布報告顯示,日本男性平均每4人中,就有1人終生未婚。18歲到34歲未婚者中,70%未在談任何形式的戀愛。
受訪者們覺得婚姻是束縛,婚房是負擔,生育更是沉重的事情。
從平成元年開始,日本生育率一路下降,2003年之後,日本兒童數量不及日本貓狗的總數量。
失信久了,便會失望。
在蕭條中長大的一代人,變得沉默封閉。
日本人稱平成一代為「草食系」,安全、安靜、安之若素。
然而平靜之下其實是麻木。
他們謹慎小心,他們不敢消費,不敢的原因是對未來失望,「在我生長的過程中,印象里全是黑色的消息。」
九十年代後期,報紙上還時常出現蕭條何時結束的討論。慢慢地,討論消失了,無人預測,也無人期待。
人們已經明白,他們正活在一個漫長的周期之中。
三
2016年3月,日本主婦山下英子,推出暢銷書《斷舍離》。核心理念是丟棄生活中用不到的東西。
日本電視台拍攝了斷舍離上癮的一家人。他們把電視、衣櫃、寫字台通通扔掉。客廳里只留3把椅子。
主婦站著吃飯,丈夫席地而坐,孩子趴著玩手機。
他們還賣掉了汽車,選擇地鐵出行,面對鏡頭,丈夫笑稱:「堵車讓我上班時間增加一倍,現在反而減輕了負擔。
蕭條徹底改變了日本國民,他們不再懊惱已逝的榮光,不再期盼瞬間的逆轉,而是專注眼前的生活。
《第四消費時代》作者三浦展說,已被摧毀的物質,恢復原貌也無意義,日本現在更渴望把消費用於購買「美好的時光」。
泡沫總在狂妄時誕生,復蘇也總從極簡處開始。再冰冷的經濟規律,背後依舊是人心。
2018年9月,日本地價上漲了0.1%,27年來首度止跌回升。列車正重回軌道。
蕭條是否臨近結束尚未可知,但平成已經行至盡頭。
今年4月30日,明仁天皇將退位。公開的慶典流程中,有兩次宴席是站著用餐。
據傳,皇室想修好天皇當年遊行時乘坐的勞斯萊斯,但因修理費過百萬而放棄。
日本開始熱議平成之後的新年號,呼聲最高字是「安」與「和」。
恰如很多年前日本小說家井上靖所說:沉靜的眼,平和的心。除此之外,世上還有什麼更寶貴?
列車緩緩穿過平成的最後時光,這場漫長的輪回,充滿了失去和得到。
電影《千與千尋》女主角生於1990年,正是荒野歲月起始之年。
幻境中,女孩戰勝了各種妖怪,解救了迷失的父母,找到了回家的路。
電影結尾,那個成人體型、從未出過家門的巨嬰,經歷跌宕冒險,已能獨立走路,不再動輒哭鬧。
宮崎駿說:列車最後啟動那一刻,是我人生最開心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