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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貨幣基金組織2019年華盛頓年會會場，照片來源：陳凱豐)
10月中旬剛剛召開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2019年年會，也恰逢今年是布雷頓森林體系建立75周年。筆者作為今年剛剛加入布雷頓森林體系委員會的委員，應邀出席了在華盛頓的很多正式和非正式的活動。很明顯的感覺是我們面臨的全球宏觀形勢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布雷頓森林委員會一共有兩個中國大陸背景的委員。能夠參與這些活動感覺受益匪淺，也希望通過這篇文章來分享一下對於全球金融體系，貨幣市場，以及貿易協商機制一些最新的發展信息，包括對於全球宏觀的下一步風險和機會的展望。
一，各大布雷頓森林體系機構剛剛換掌門人
也許這是碰巧，但是，今年作為布雷頓森林體系的75周年，旗下兩大核心組織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同時任命了新的主管人。傳統而言，世界銀行的行長來自於美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總裁來自於歐洲。今年的新任世界銀行行長大衛·馬爾帕斯是個美國人。美國金融界的一個老慣例就是華爾街的高管和白宮以及財政部的高官之間存在旋轉門。經常有華爾街的首席執行官，首席經濟學家，研究部負責人去華盛頓工作，而華盛頓的高官在每一次白宮總統換屆後也有大量搬家到紐約的。馬爾帕斯的職業生涯就非常典型。他作為共和黨，每次共和黨總統入主白宮的時候，他主要在華盛頓工作，比如里根任期和布什任期內，他會去華盛頓，在美國財政部工作。每次民主黨入主白宮的時候，他的職業生涯就經常在紐約的華爾街工作。他曾經在貝爾斯特恩投資銀行工作，擔任首席經濟學家，一直到「船沉沒」（貝爾斯特恩在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陷入困境，被摩根大通以金融危機前股價市值的6%收購）。他曾經競選紐約州參議員失敗，後來在川普競選期間成為他的經濟顧問，並在川普入主白宮後當上美國財政部副部長。馬爾帕斯屬於華爾街的一員老將，在紐約金融圈中，基本上大家都和他非常熟悉，可以經常在經濟俱樂部，曼哈頓學院等場合見到他。他也寫作大量文章，風格和思路都是比較傳統的共和黨自由市場經濟學派。世界銀行的前任金墉行長是一位韓裔美國人，他的醫生背景可能是導致他在世界銀行成就一般的原因。金行長辭職後，馬爾帕斯在今年二月份被提名為世界銀行行長，並在四月份正式上任。由於他的華爾街工作背景和共和黨理念，很多人士都認為世界銀行今後的發展方向將會有很大變化。比如過去的很多貸款和開發項目可能都是政府主導，今後很有可能會加大私營經濟的參與力度。再比如民主黨理念強調環境保護，勞工權益，但是共和黨上台後退出了巴黎氣候協議。相信很多世界銀行過去的以環境保護為優先目標的項目很有可能不再被優先考慮。
、（世界銀行行長馬爾帕斯做「民間社會對話」，照片來源：陳凱豐）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前任總裁拉加德女士也是在最近辭職，去歐洲中央銀行擔任行長職務。新上任的總裁喬治維娃來自於保加利亞，她是歐洲人，但更重要的是她是第一位來自於新興市場國家的總裁。同時，她長期在世界銀行工作，也是第一位直接由世界銀行轉入IMF擔任總裁。可以說，她的上任已經創造了很多個第一。這次在華盛頓的年會是她第一次作為IMF的掌門人公開亮相。筆者的個人體會是每當一個大機構剛剛迎來新的主管的時候，也經常會是主管最坦誠交流的時候。記得以前在摩根斯坦利的時候，董事長高曼剛上任和大家談了很多他失業在家時候的人生低谷經歷。這一次，喬治維娃第一次亮相，同樣談了很多她的過去往事。比如她在保加利亞的時候經歷過一次惡性通貨膨脹，導致她的母親的一生積蓄損失了98%。比如說她年輕時候在當時的東歐鐵幕後生活非常艱苦壓抑，直到1987年獲得英國政府獎學金，到倫敦求學，切身體會現代金融市場的高度發達情況和東歐經濟的巨大反差。她反復提到她很珍惜從保加利亞到英國，然後來美國，現在有機會管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機會。她期望會利用她任期內的每一天來幫助新興市場國家經濟和金融市場的現代化。全球金融市場的很多業內人士都對IMF在過去幾年的工作非常不滿意。特別是對於IMF反復出資救助阿根廷，特別是在去年出資五百億給阿根廷政府，而阿根廷今年馬上接近技術性違約這個行為有很大的爭議。很多人認為IMF對於亞洲國家比如當年的印尼，馬來西亞金融危機期間的救助條件過於苛刻，而對於阿根廷過於優惠，存在雙重標準。很明顯，拉加德辭職以後，IMF對於今後的大筆送錢給阿根廷這樣的多次違約國家的可能性將會大幅下降。新總裁喬治維娃很有可能會注重結構性改革，注重受援助國家的政府經濟改革力度，注重幫助很多相對富裕國家內的貧困人口特別是婦女獲得更好的權益和機會。
在布雷頓森林委員會的75周年晚宴上，公布了世界銀行前任行長沃爾芬森正式從布雷頓森林委員會主席的職位上退休。沃爾芬森已經86歲高齡，他坐著做了一個非常感人的演講。他主要提到他的這一代人已經逐漸老去，希望新一代能夠繼續接過火炬前行。隨後，紐約聯邦儲備銀行前任行長杜德利上台接任布雷頓森林委員會主席的職位。他今年59歲，從經驗，年齡各方面來說都極為理想來推動全球金融體系的前進。杜德利今年曾經因為關於美聯儲的貨幣政策和政治周期的關係的文章掀起一個巨大的爭議。筆者相信他會在下一步繼續在國際金融和貨幣市場發出很多非常規的聲音。這次的年會上，我們遇到不少來自加拿大，英國等剛剛加入委員會的新成員們。可以感受到，全球金融市場正在進行很多新老交替的過程。很多過去的模式都可能隨著元老們的逐漸退出歷史舞台而被顛覆或者重置。
(布雷頓森林委員會75周年晚宴，沃爾芬森主席發表演講，照片來源：陳凱豐)
二，對於目前全球宏觀經濟的展望
最近IMF剛剛調低了全球經濟增長速度，並在出版的全球經濟分析文章中提到目前的各種挑戰，包括高杠桿，包括貨幣和財政政策的效應遞減，包括全球金融體系的脆弱性。筆者在現場參加的大量活動，包括和一些商業銀行的董事長等高官的交流中，也感到了這些問題。但是，在現場可以總結出來的最大的兩個風險和機會都很明確：全球貿易，美聯儲。也許IMF不願意把這些寫入官方的出版物中，但是從各個演講中都可以反復聽到這兩個核心要點。
關於全球貿易，世界貿易組織的總幹事巴西人阿茲維都在布雷頓森林委員會的晚宴上做了非常精彩的演講。他提到世貿組織的前身GATT在布雷頓森林的創始成員只有23個國家，從當時到現在，成員不斷擴大，也確保了過去70年的全球貿易自由化。但是，過去幾年的很多貿易問題被政治化。如果按照目前這種雙邊談判為主的貿易摩擦繼續下去，目前的世界貿易組織有可能被逐漸邊緣化，直至癱瘓。英格蘭銀行行長卡尼也在他的演講中提到，自從他在14年前開始參加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的年會，今年是第一次他感覺到目前的多邊全球貿易體系有生存危機（原話是existential threat）。IMF認為過去兩年的貿易摩擦已經導致全球經濟增長率降低0.8%。而貿易摩擦繼續下去已經對於全球的企業界產生極大的負面信心衝擊。很明顯的是包括WTO在內的國際貿易框架需要徹底改革。
關於貨幣政策，美聯儲在過去兩年的九次加息，同時資產負債比縮減1萬多億美元，對於全球金融市場的流動性減少的影響極為巨大。當然美聯儲最近連續降息兩次，並在10月初召開未經預先計劃的公開市場會議（FOMC），開始大規模增加回購600億美元一個月。可以說，如果美聯儲從量化緊縮政策暫停，然後開始寬鬆政策，對於全球金融市場的下一步影響也將會是巨大的。如果美元升值有所緩和，有可能對於其他國家的經濟是一種幫助。從金融機構的角度來看，各大美國的商業銀行現在利潤不斷上升，資本金充足率屬於歷史最高水平。同時隨著效率的提高，這些商業銀行都在不斷裁減員工。可以說這些美國的這些商業銀行的高管們都非常樂觀。從智庫等研究機構來看，基本上都是理念決定了對於宏觀經濟和貨幣政策的看法。偏民主黨的智庫一般對於經濟前景比較悲觀，認為衰退即將到來，認為美聯儲的貨幣政策過去寬鬆。相反，偏共和黨的智庫都對於經濟前景非常樂觀，認為媒體過分宣傳負面信息，而美聯儲的貨幣政策過於緊縮。
(重振布雷頓森林的精神新書封面，照片來源：陳凱豐)
當然除了這兩個，在宏觀經濟層面，其他聽到最多的討論就是德國和歐元區的經濟。如果英國硬退歐，加上德國目前的經濟在步入衰退的前夜，歐元區有可能面臨極大的問題。疊加歐洲中央銀行的負利率政策，基本上歐元區的貨幣政策已經彈盡糧絕。有可能的幫助來自於德國等其他歐元區國家的財政刺激，比如減稅。當然，如果全球貿易和美聯儲傳來利好消息，歐洲經濟也有可能避免出現衰退。
三，對於目前國際貨幣體系的重要趨勢
這次年會的一個重頭戲是美國財經媒體CNBC組織的大會主題討論。一般在這個場合上會把最為重要的問題和趨勢進行探討。今年的應邀討論的五位嘉賓包括IMF新任總裁喬治維娃，清華大學教授朱民，橋水對沖基金的創始人達里奧，國際清算銀行行長，墨西哥前任中央銀行行長卡森，歐盟委員會委員西班牙經濟部長卡維尼奧女士。CNBC的主持人上來就非常咄咄逼人，對這五位代表全球主要經濟體和主要多邊金融機構的主管們提出大量尖銳問題。比如，他提問達里奧為什麼對於全球經濟極為悲觀？達里奧認為現在的全球經濟類似於1930年代，在一個巨大的下沉（great sag）。他認為各國的中央銀行們已經無力去對抗這種下沉的趨勢。IMF的總裁的觀點相對樂觀，她認為在2007-2008年的金融危機期間，各個主要經濟體通力合作，避免了最壞的可能性。她認為如果在貿易問題上能夠達成協議，全球經濟增長有可能在明年見底回升。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辯論全球經濟增長前景主題論壇，照片來源：陳凱豐)
這一次會議上也可以感受到金融科技的大發展。有多個圓桌的討論是關於科技的主題，包括大數據的應用，包括在電子貨幣用於支付和清算上的發展，也有對於個人隱私和數據安全的討論。很多的討論都是圍繞著如何運用金融科技來幫助窮困人口，特別是婦女獲得更好的發展。比如在印度，非洲，加勒比海地區的很多國家，傳統銀行業服務極為昂貴，支付系統非常落後。來自這些國家的代表討論了很多成功的移動支付案例。
(幫助脆弱國家圓桌討論，照片來源：陳凱豐)
英格蘭銀行的卡尼行長做的演講著重提到美元在國際金融體系中的作用不斷弱化。那麼，是應該用其他貨幣來補充美元的國際儲備貨幣功能？還是應該發明多國支持的電子貨幣來配合貿易和金融市場的多極化？他的關於全球新興市場國家資本流動的推動，拉入，和管道的分析（push, pull and pipe），觀點非常新穎。他建議市場多極化，避免各國經濟周期的同步化，分散全球資本流動的風險都屬於值得考慮的，但是需要很大的努力才有可能被實施。
(提問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照片來源：陳凱豐)
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全球各國都在大量通過貨幣政策釋放流動性。結果就是實體經濟發展有限，金融產品價格飆升，各國的貧富差距不斷拉大。各國的民粹主義的上升，社會動蕩加劇的，和貨幣政策導致的貧富差距擴大的問題關係重大。筆者在現場提問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新總裁對於全球零利率和負利率的看法，她的答復也是負利率在過去起了一定的好處，創造了就業機會，但是在今後的負面效果可能更大。就像今年的諾貝爾經濟學家的研究主題是扶貧開發，獲獎的一個是女教授，映射的是目前全球關注的重心是扶貧，幫助婦女權益的提升。從IMF到世界銀行，今後扶貧應該是關注的中心。實際上，印度的財政部長 Sitharaman 女士在會場上講了很多印度經濟開放的挑戰，包括印度目前出現的生產過剩，特別是汽車產能過剩，需求不足。肯亞中央銀行的行長也提到肯亞有大量沒有銀行帳戶的窮困人口，移動支付可以幫助這些人獲得金融服務。可以說，現在問題都已經很明顯的被提出來了，解決的辦法也很多，從貿易上做到雙贏，金融科技結合扶貧，到提高婦女在社會經濟發展的參與度，到減少貧富差距的政策。如果能夠解決這些問題，全球經濟還有非常美好的增長前景，否則的話，下一步經濟衰退，貿易萎縮的可能性很大。
陳凱豐博士，美國 Horizon Financial 首席經濟學家，紐約金融論壇（NYFF）聯席發起人，同時在紐約大學、紐約佩斯大學、西班牙巴塞隆納商學院紐約中心任教，並擔任紐約大學專業學院院長兼職顧問委員會委員，教授理事會委員。陳博士曾經就職於摩根斯坦利，Amundi資產管理公司，國家開發銀行，目前是紐約經濟俱樂部會員，外交政策協會委員，布雷頓森林體系委員會委員，科羅拉多大學摩根大通商品研究中心全球商品研究雜誌編委，莫斯科人民友誼大學新興市場研究中心委員，並多次在哈佛大學授課。他參與撰寫的新書Banking and Finance Issues in Emerging Markets （新興市場銀行和金融課題）在2018年10月份由 Emerald Group 在倫敦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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