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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百度:我太難了)
文|燃財經黎明
編輯 | 阿倫
2019年的四份財報,就像四張心電圖,恰如其分刻畫出百度這一年的艱難浮沉。
一季度,百度上市15年首次出現虧損,掌管搜尋業務的老將向海龍辭職,隨後兩天百度市值跌去25%;二季度,百度最核心的在線廣告業務出現負增長,整體收入增速降至1%;三季度,百度總收入首次出現負增長,但利潤開始回升;四季度,百度業務回暖,營收和淨利潤超預期,但之後要面臨疫情的負面影響。
BAT的格局正式在這一年被改寫。美團、京東,甚至剛成立四年的拼多多,都陸續在市值上超過了百度,百度一度跌出互聯網前五陣營。
中國互聯網公司市值對比圖(數據截至2月29日)制圖 / 燃財經
真是艱難的一年。
四季度財報似乎為2020年開了個好頭。在這份最新的財報里,百度營收增速開始轉正,淨利潤兩倍增長,均超過華爾街預期。但疫情成為下一個季度最大的不確定因素。百度方面稱,受疫情影響,今年一季度營收最高可能有13%的降幅。
除此之外,百度正面臨來自外部的猛烈進攻。四季度財報發布的同一天,字節跳動上線了頭條搜尋,將炮火打進了百度搜尋的大本營。信息流+短視頻的二級火箭,正在不斷吞噬百度的流量城池。而在內部,向海龍離職之後的人事震蕩還在繼續,以沈抖為代表的年輕一代,能否扛起百度復蘇的大旗,仍是未知數。
拋開冰冷的財務數字,李彥宏要思考的是:百度的危機是否真的已經過去了?2020年,他將把百度帶向哪里?那個讓人尊敬的百度還能回來嗎?
生銹的賺錢機器
「百度就像一台賺錢機器,它依然很賺錢,但是生銹了,所以要維修。」
百度的整個2019年,是從輿論場的發酵中開場的。
2019年1月,一篇名為《搜尋引擎百度已死》的文章刷屏。媒體人方可成在文章中稱,百度搜尋結果一半以上會指向百度自家產品,尤其是百家號,而百家號充斥著大量行銷和質量低劣的內容。對搜尋結果的質疑,再一次將百度推向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百度太著急了,急著去自建生態,急著去用自我變革的方式擺脫對傳統搜尋的路徑依賴。」百度前員工柳方對燃財經說。
事實上,百度的危機早在多年前就已埋下。
百度歷年營收和淨利潤增速。制圖 / 燃財經
過去很多年,百度一直被業內稱為「賺錢機器」——把持著互聯網最核心的搜尋流量入口,幾乎所有互聯網公司都來這里買過門票。美團、去哪兒、58同城等公司,早期流量大部分來自百度。
PC時代,百度的廣告收入主要來自網盟(網站的廣告聯盟)和搜尋。中小網站將各自頁面上的廣告打包出售,賣給那些希望做精準投放的廣告主。搜尋引擎的競價排名和關鍵詞售賣,將無數商家牢牢綁定在了百度的搜尋體系內,為百度貢獻源源不斷的現金流。
移動互聯網時代APP的興起,是對百度的第一輪衝擊。微信、淘寶、今日頭條等產品成長為超級應用,以消費、影視、音樂、生活服務為代表的垂直生態快速形成。用戶開始在淘寶內搜尋商品,在微信內搜尋訊息,在攜程上訂票,這些都成為百度搜尋無法觸及的地方。——百度搜尋不再無所不搜。
信息流和短視頻的興起,是對百度的第二輪衝擊。今日頭條用機器算法取代了搜尋框,用無窮無盡的信息流取代了搜尋陳列的結果,而短視頻正在加速這一進程。「短視頻是下一代產品,對百度最大的威脅是分流了用戶的注意力,這從流量分發和商業變現上,事實上都在切分百度的蛋糕。」柳方說。——百度搜尋不再是唯一的流量中樞。
百度和字節跳動營收對比 制圖 / 燃財經。(字節跳動2019年營收1400億為外界猜測,未經證實)
「過去百度可以掙生態的錢,因為入口是通過百度的搜尋進去的,現在生態的錢掙不了了,那就變成只能掙搜尋剛需的錢。但是如果百度無法從底層創新的維度在搜尋上做增量,那也是飲鴆止渴。」柳方分析。
百度顯然很早就意識到了危險,但追趕之路亦步亦趨。
2013年花費19億美元天價買來的91無線,在今年2月17日正式宣告下線;2016年今日頭條的營收達到60億元(約為百度的十分之一)開始成為直接威脅,百度才決心發力信息流;對標西瓜視頻的短視頻產品好看視頻,並非短視頻領域的主流玩家。
新興戰場節節敗退,核心戰場卻遭遇發展瓶頸。
百度各季度在線廣告營收和增速。制圖 / 燃財經
2018年一季度至今,百度最核心的在線廣告收入(搜尋和信息流),增速持續下滑,2019年連續三個季度出現負增長。
在華爾街,投資人在向百度要利潤,但過度商業化卻會損害搜尋生態,魏則西事件已是前車之鑒;為了扶持內容生態,百度不惜打破搜尋引擎的分發原則,為自家產品「百家號」導流,卻引發了2019年1月的社會爭議。
百度的困境在於,既要保證核心搜尋業務的持續增長,又要在信息流、短視頻、人工智能等領域突破。「百度這台機器太老了,確實是需要好好修補一下了。」柳方說。
人事大震蕩之後
「掌管百度的人,不應該只甘心於操作一台機器,而應該去建一座生態園。」
四季度財報發布後,李彥宏在百度發了一封全員信,將2019年稱為百度「關鍵的變革之年」。實際上,整個2019年,百度的組織和人事經歷了大震蕩。
5月,百度搜尋公司總裁向海龍的辭職,是一個關鍵信號。過去,向海龍一手搭建了百度的銷售網路,統領整個搜尋體系。在他離職前後,鄭子斌、顧國棟、吳海鋒三位副總裁先後離開。9月,另一位百度副總裁王路離職,他同時還是百度最高決策層E-staff成員。
與此同時,百度啟用了高管退休計劃。百度高級人力副總裁劉輝、百度公司總裁張亞勤分別在5月和10月退休,二人都是E-staff成員。一批年輕幹部得到了提拔,王海峰、沈抖、景鯤等內部培養的年輕一代上台,其中沈抖新晉成為E-staff成員。
伴隨人事調整,百度高層快速洗牌,進行了權力重構。
目前,百度E-staff共有六位成員。他們分別是李彥宏、餘正鈞(CFO)、王海峰(CTO)、沈抖(高級副總裁)、梁志祥(副總裁)、崔珊珊(副總裁)。
百度Estaff架構圖(信息來源於公開資料)制圖 / 燃財經
百度目前的核心決策層出現「老少配」的新景象。內部提拔的年輕一代(餘正鈞、王海峰、沈抖),肱骨老臣和奉召回歸的創業元老(崔珊珊、梁志祥),在李彥宏的帶領下,成為決定百度未來的人。
其中,一些人是曾經離開百度,近年來被召回百度。崔珊珊、史有才、張東晨陸續回歸,再次擔當重任。崔珊珊是百度「七劍客」之一,2017年底回歸,目前負責人力。史有才在2019年6月回歸,接手百度移動生態事業群組(MEG)銷售體系,以應對向海龍銷售系高管離職帶來的震蕩。
值得注意的是,六人的核心決策層,業務線的負責人只有王海峰和沈抖,王海峰負責AI技術平台體系和基礎技術體系,沈抖是新晉的高級副總裁,全面負責移動生態事業群組(MEG)。
移動生態事業群組——由此前向海龍負責的搜尋公司轉型而來,從名稱變化或許可以看見百度轉型的決心。沈抖此前為百度信息流負責人,2018年帶隊推出了智能小程序,旨在構建百度的封閉生態。
「百度的整個戰略就是要做封閉生態。原來百度是開放戰略,百度做分發,生態夥伴做後邊所有的事情。現在是從頭到尾所有的事情百度都自己做。」搜尋行業創業者汪虹坤對燃財經分析。
「百度既然無法從垂直類APP中突圍,那麼就只能自己來豐富搜尋內容。」過去百度已經在手機百度、貼吧、百度手機瀏覽器、百家號、好看視頻等產品上做了很多投入。
另外,2019年百度投資了泛科技興趣社區果殼,持股9.38%,領投知乎4.34億美元的F輪融資,還投資了凱叔講故事、七貓小說,都是在豐富自身封閉的內容生態。
在四季度財報電話會議上,百度將百家號、智能小程序、托管頁,列為三大生態支柱,許多行業中都有HTML5網站的商家正在切換到百度托管頁,作為其搜尋結果的著陸頁。根據百度提供的數據,百度托管頁面的收入在2019年第四季度達到了百度核心在線行銷服務收入的近四分之一,智能小程序承接了30%的搜尋流量。
「掌管百度的人,不應該只甘心於操作一台機器,而應該去建一座封閉的生態園。機器可以輕易被腐蝕,園區不會。」柳方說。
百度迎來了更難的一年嗎?
「為過去的戰略搖擺買單,但市場留給百度的時間不多了。」
百度的2019年,外界看到的是震蕩,百度稱之為變革,李彥宏認為是「我們用了一整年的時間修煉內功,完成了組織和業務的深度調整。」從最新的財務數據來看,那些黑暗而糟糕的日子,或許暫時過去了。
百度2019年四個季度的收入和淨利潤增速。制圖 / 燃財經
百度的財務數據和股價市值都在三季度降至冰點之後,終於在四季度顯示出一些變革的成效:收入和淨利潤都開始恢復增長,經營費用進一步縮減,其中銷售和管理費用占收入的比例,降至過去三年最低。精細化經營的成效開始顯現。
但是,百度真的走出危機了嗎?
汪虹坤對燃財經說,「財務數字只是一個結果,是一個數字遊戲,並不具有很大的參考價值。」他做過測算,百度搜尋首頁每增加一個廣告位,百度收入可以增加10%。「戰略布局和行業競爭,才是根本問題。」
頭號敵人當屬字節跳動。巧合的是,就在百度發布第四季度財報當天,頭條搜尋獨立APP上線,已經可以在安卓端下載,字節跳動掀起終極之戰硬剛百度。
「百度和頭條,本來屬於兩個不同戰場,可以互不相幹,但問題在於,率先取得勝利的一方,會將戰場蔓延到另外一邊。所以百度無法獨善其身。」柳方說。
華爾街不僅要看財務數據,還要看用戶數據。人工智能或許還略顯遙遠,信息流之戰卻已經箭在弦上。
百度在移動端最重要的應用——手機百度APP,最新公布的日活數據是1.95億。今日頭條是2億左右,二者旗鼓相當。但在短視頻領域,百度在2019年二季度公布的好看視頻日活數據是2200萬,抖音目前已突破4億,快手也已經超過3億。
在產品層面,百度貼吧有超過3億月活用戶,是百度體系里最具社交屬性的應用,百度手機瀏覽器也有超過1億月活用戶。但這些產品都不具有像抖音那樣的爆破力,也難以在吸引用戶注意力上使出更多手段。
「過去百度幾乎所有的產品,都是為了讓用戶節省時間,提升信息的觸達效率,但在短視頻的時代,搶奪用戶的注意力才是最關鍵的。」一位搜尋引擎創業者說。
百度在為過去的戰略搖擺買單,內部變革或許是一劑良藥,人工智能和信息流的主航道雖然清晰,但不確定性在於,市場留給百度的時間,還有多少?
2019年8月CNNIC公布的第44次《中國互聯網路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雖然2019年國內搜尋引擎用戶總數繼續上升,但使用率卻已經連續第2年下滑,從2017年的82.8%下降到81.3%。手機搜尋引擎用戶使用也繼續下滑,從2017年的82.9%跌至78.2%。
互聯網廣告行業遭遇上行壓力,在「外部環境不佳」的大背景下,企業主都在縮減廣告預算。在百度變革的關鍵節點,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爆發,毫無疑問對百度造成了衝擊。
「百度的廣告主,大部分都是中小企業主,屬於最容易受疫情影響的那類企業。」 汪虹坤說。
根據百度財報公布的數據,2018年末,百度有52.9萬個廣告客戶,單個客戶貢獻的收入是4萬元。汪虹坤透露,現在百度的廣告客戶數量約為60萬個。這些中小企業的抗風險能力較弱,「甲方縮減預算,百度的收入肯定要受影響。」
汪虹坤觀測最近的行業數據發現,最近一個月,百度聯盟的填充率只有20%。百度四季度財報提醒:2020年一季度營收預計下滑5%到13%,其中百度核心(搜尋業務)的營收降幅預計達10%至18%。
李彥宏的孤獨和執拗
「要有大公司的胸懷和責任擔當,更要保持小公司的效率和創造激情。」
「Robin是孤獨的,他就想把百度做好,做成一家受人尊敬的公司,但我覺得外界都不理解他。」一位前百度員工說。
在百度還是BAT陣營老大的年代,李彥宏是孤獨的,他的孤獨來自沒有對手。百度搜尋一家獨大,在中國互聯網幾乎占據壟斷地位。李彥宏甚至曾經公開放話:「如果Google決定回到中國,我們非常有信心再PK一次,再贏一次。」
當百度跌出BAT陣營的時候,李彥宏同樣是孤獨的。「吃瓜群眾都在等著看笑話,這種巨頭衰落的故事總是有人看。」
李彥宏是典型的精英創業。2000年從美國回國創業,他是帶著全球排名前三的發明專利來的。百度是典型的工程師文化,「簡單可依賴」這種看起來似乎只適用於創業團隊的口號,在百度員工數量已經超過4萬人時,依然還在使用。
BAT中,百度一直以技術見長,堪稱中國工程師的黃埔軍校。中國互聯網公司中,在全球範圍內籠絡最多頂尖科技人才的公司,就是百度。然而,那些從百度離開的AI人才,很多人離開百度後自立門戶,搖身一變成為百度的對手。以自動駕駛為例,景馳、地平線、pony.ai這些明星自動駕駛公司的創始人,都來自百度。
李彥宏帶領著百度在AI的道路上漸行漸遠。百度是唯一進入全球AI四強的中國公司。無人車、百度大腦、晶片、語音助手,這些探索性的前沿領域,都是需要持續投入且短期內看不到成效的領域。
「百度是一家完全可以躺著吃搜尋老本的公司,實際上它從2013年就開始吃老本了,而且再繼續吃個七八年,還依然可以活的很好。」柳方說,「但那不是Robin想要的,那沒有意義。」
「你能想像一個大帥哥,一個曾經的中國首富,每天早上8點到公司,跟大家開會聽匯報嗎?」柳方說,「他肯定不是為了錢,他是有夢想的。」
但搜尋引擎本身存在的商業模式弊端,百度在社會責任和企業價值觀上的疏漏,以及曾經的魏則西事件,已經為百度貼上了負面的標籤。撕掉這塊標籤並不容易。2019年7月的百度年度AI開發者大會,李彥宏在演講過程中,被一黑衣男子上台淋水。
「百度過去躺著賺錢太容易了,在最輝煌的時候沒有去真正拉攏一批忠實的生態夥伴,也沒有做好和大眾的良性互動,也導致了百度今日的輿論困境。」汪虹坤分析。
找到一個客觀而正確的坐標系去評價百度這家公司是困難的。但可以確定的一點是,李彥宏已經收攏權力,並將一定的權限下放給更多的年輕人,他們或許能帶領百度走出困境。
無論如何,2020年對百度而言,依然不會是輕鬆的一年。「要有大公司的胸懷和責任擔當,更要保持小公司的效率和創造激情。」李彥宏在內部信中說。
*應受訪者要求,柳方、汪虹坤為化名。
>業績剛好轉就趕上疫情收入預測大降 百度:我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