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版狼人殺《輪到你了》,其實每個人都曾想過殺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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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週五,主頁君發了一篇《戀愛,等待一場現代性地震| 今天不讀書》,聊了聊最近編輯們都在看些什麼片兒,後台被大家提及最多的莫過於日劇《輪到你了》——一部一開始常因為垃圾分類而被截圖調侃的劇。

真人版狼人殺《輪到你了》,其實每個人都曾想過殺人嗎? 戲劇 第1張

《輪到你了》截圖

《輪到你了》講述的是一對搬到東京高級公寓的夫婦,因為居民大會上一個“交換殺人”的普通遊戲,捲入一起連續性殺人事件的故事。

真人版狼人殺《輪到你了》,其實每個人都曾想過殺人嗎? 戲劇 第2張

《輪到你了》截圖

我們或許可以用“惡”來解釋這一切,但是在看到該劇番外篇中許多家庭正常的生活,“惡”或許並不足以解釋這個故事裡所有人的動機,也將許多問題變得簡單。

就像劇中管理員認為沒有孩子的父母就一定要養寵物一樣,要擺脫價值偏見,給出預防惡行發生的思路,西蒙·巴倫-科恩提出的“共情”或許能幫我們解答一部分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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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你了》截圖(以下截圖可能涉及劇透)

用“惡”來解釋的問題都掩蓋了事件本身的複雜性

有一個標準的解釋,認為納粹大屠殺(令人悲哀的是,縱觀歷史,放眼全球,這樣的屠殺還曾在許多文化中上演)昭示了人能夠對同類施加的“惡” (evil)

這種“惡”是無法理解的,它是一個無法討論的話題,因為其中蘊含的恐怖如此巨大,沒有語言能夠傳達。這個標準的觀點有許多人主張,“惡”這個概念也常常被用來解釋這類可怕的行為:

為什麼這個犯人會殺死一個無辜的孩子?因為他是惡人;

為什麼這個恐怖分子會用炸彈自殺襲擊?因為她是惡人;

……

然而,當我們審視“惡”這個概念時,就會發現它根本什麼都沒解釋。

對一個科學家來說,這當然是完全不夠的。納粹(以及和他們類似的人)的行徑確實可怕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但這並不說明我們就不能再研究人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行徑,或者只能抬出一個不成為解釋的解釋,比如“這些人就是惡”。

身為科學家,我想理解是什麼讓有些人把同類當成物品來對待。人為什麼會殘酷地對待他人?我運用的概念不是“惡”,我運用的概念是共情。

和“惡”的概念不同,共情是具有解釋效力的。解釋人何以能對彼此造成極端傷害,同時又不仰仗那個過於簡單的“惡”的概念。讓我們把“惡”替換成“共情腐蝕” (empathy erosion)

共情腐蝕的一個原因是人產生了激烈的情緒,比如強烈的憤恨(resentment)、復仇的慾望、盲目的仇恨,或是保護的衝動。從理論上說,這些都是稍縱即逝的情緒,由它們引起的共情腐蝕也是可逆的。然而還有一些更為持久的心理特徵也可能引起共情腐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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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你了》截圖

共情腐蝕產生於人把其他人當作了物品,這個洞見至少可以追溯到馬丁·布伯(Martin Buber)。布伯是一位奧地利哲學家,當1933年希特勒掌權,他也辭去了法蘭克福大學的教授席位。

一旦共情關閉,我們就完全處於“我”的模式了。在這種狀態下,我們只和物品產生聯繫,即使和人產生聯繫也只把對方當作物品。其實大多數人偶爾都會這麼做。我們也許專注自己的工作,完全忘了辦公室外面還有個無家可歸的人。

無論這種狀態是暫時的還是永久的,我們身在其中時都見不到“你”——至少見不到一個有著不同想法和感受的你。把其他人當作物品對待,是對另一個人所做的最糟糕的事情之一,因為你忽略了他的主觀體驗、他的想法和感受。

他之所以陷入這種形態,或許是因為經歷了好幾年的怨恨和傷害(這常常是衝突造成的),又或者是因為比較持久的神經病學方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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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你了》截圖

惡之平庸下的“個體責任”與“自由意志”

把“惡”字替換成“共情腐蝕”,真的能把惡解釋清楚嗎?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什麼別的解釋?我們已經拋棄了宗教裡“惡”的概念,因為我們認定了它不是真正的科學解釋,那麼餘下的解釋中最有名的就數政治理論家漢娜·阿倫特用“惡之平庸” (banality of evil)所做的分析了。

阿倫特曾在耶路撒冷列席對阿道夫·艾希曼的庭審,艾希曼是“猶太人問題的最終解決方案” (Endlosung fer Judenfrage)的主要設計者之一。在庭審中,阿倫特發現這個男人不是瘋子,也和我們其他人沒有什麼兩樣。他就是個相當普通的人。為此,她才提出了“惡之平庸”這個說法。

惡之平庸的概念還指出了一些普通的因素,但是它們相加就會導致惡行。這個概念源於所羅門·阿希的社會心理學研究,他在研究中揭示了“從眾”的效應:被試會因為別人都說某條線段較長就也這麼說,雖然他們眼前的證據剛好相反。

沿著這個傳統,斯坦利·米爾格拉姆又展示了為了“服從權威”普通人願意對他人施加電擊,即使電流強到足以殺人。菲利普·津巴多的斯坦福監獄實驗也屬於這個傳統,參加實驗的學生在一座模擬的監獄中隨機分配到看守或囚犯的角色,那些扮演看守的學生很快表現出了殘酷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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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你了》截圖

此外,“惡之平庸”這個詞語還對應了一個事實:有數十萬普通的德國人在納粹大屠殺期間做了共犯,但是戰後許多人都不能以戰爭罪起訴,因為他們當時只在完成工作,只在執行任務,要不就是只負責了整個流程中的一個微小環節。

艾希曼和他的同僚一絲不苟地實施了計劃中的細節,比如為運送猶太人的列車製定時間表、使它們按時到達集中營之類。他們機械地執行命令,從不提問。

心理學家克里斯托弗·布朗寧寫了一本《平民如何變成屠夫》(Ordinary Men),其中藉用津巴多的斯坦福監獄實驗解釋了101後備警察營的行徑,這是納粹的一支殺人部隊,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殺害了大約4萬名波蘭籍猶太人。他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來看看這根簡化版的殺人鏈條:

A某:我只是有一張本轄區內的猶太人名單。我沒有把猶太人抓起來,我只是應上級要求把名單交了出去。

B某:我接到命令到清單上的地址去逮捕這些人,並把他們帶到火車站。我做的不過是這些。

C某:我的工作是打開火車的車門—就這麼多。

D某:我的工作是引導囚犯上火車。

E某:我的工作是關上車門,火車去哪裡、為什麼要去都不關我的事。

F某:我的工作只是開火車罷了。

(經過這些微小的環節,這根鏈條最後通向了……)

Z某:我的工作只是打開淋浴器,放出裡面的毒氣。

這些人裡沒有一個對這項嚴重罪行的計劃或實施負有全面責任,每個人都只參與了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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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你了》截圖

阿倫特的術語部分概括了這些孤立來看似乎無害的細小環節是如何串聯起來導致可怕災難的。這根鏈條的每一環都平平無奇,沒有嚴重到該受懲罰的地步。同樣,從A、B、C到Z,可能誰也不是毫無共情的人。他們或許是犯了同謀罪,但是在扮演完這個大事件中的小角色之後,他們照樣會回到家人或愛人的身邊表達共情。

每一個人加入共謀,可能都有不同的原因。有的人或許只是很高興得到一份工作,生怕不遵守命令就被開除。還有人或許是懷有一種簡單粗暴的民族主義信仰,覺得可以用非常的手段對付異族。無論個人出於什麼理由投身這條序列,那或許都是一些平庸的理由。

不過“惡之平庸”的說法也受到了質疑。大衛·切薩里尼就指出,漢娜·阿倫特當年只旁聽了審判的開頭部分,那時的艾希曼還在極力假裝是個正常人。她只要待久一些,就會知道艾希曼不僅執行了命令、而且還在屠殺中發揮了創意。

因此,要解釋艾希曼的行為,只談社會因素是不夠的(雖然也很重要),還要訴諸個人因素(他缺乏共情)。

不過“殘酷行為是由於(情感)共情低下”的說法也有人反對,他們認為這個說法把個體的責任或自由意志(即人的能動性,agency)和個體的行為割裂了。(但是請注意,“惡之平庸”理論也有這個缺陷,它將個體的責任沿著那根鏈條向上推卸,一直推到了身居高位、發布命令的人身上。)

然而“自由意志”或許只是一個有用的啟發式概念,它在科學上是很難解釋明白的。最重要的一點是,無論能動性或個體責任如何運作,情感共情的降低都會改變人的決策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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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你了》截圖

我們終於可以將不同的線索歸攏起來:人之所以做出殘酷行為,是因為共情迴路出了故障。我曾經多次將共情迴路稱為“最後共路” (final common pathway),因為有一系列因素都會影響、破壞它的功能。下圖清楚地展示了共情迴路的這個中心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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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沿著那個圓圈簡短地走一遍,來看看這12個可能影響共情的因素。最上面的是意圖,有些哲學家主張它是解釋殘酷行為的關鍵。我同意這個觀點,但是正如圖中所示,只要共情迴路還在正常運作,(傷害別人的)意圖就無法實施。

我們的共情會阻止這類意圖變成行為。

試想某人想要傷害自己的狗,正當他舉起手準備打下去時,他的共情迴路卻發動起來阻止了他。不過意圖也可以通過別的方式發揮作用,比如讓你切斷共情。試想有一位外科醫生,她的意圖是救治病人,為此她必須在病人身上動刀。要做到這一點,唯一的辦法是降低共情,這樣才下得了手。這個例子說明意圖也能反過來降低人的共情。

沿逆時針走,圓圈上的第二個因素是威脅。當你感到威脅時,就很難再體會共情了。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麼B型(邊緣型)患者的共情會關閉:因為兒時體驗過不安全型依戀、甚至遭受過虐待,他們很容易產生被威脅感。而威脅會提高應激水平,從而阻斷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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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你了》截圖

接下來的就是一些社會因素了,比如文化約束。如果你所處的文化告訴你,毆打僕人、馬匹或者燒死有女巫嫌疑的人都是可以接受的,那麼它也會腐蝕你的共情。我們由此想到,反過來說,文化約束也能發揮關鍵作用、提高一個社會的整體共情水平。

圓圈上的下一項是意識形態因素,比如人的信仰和政治目標。如果你相信資本主義是一切罪惡的源頭,那你或許就會妄想在擁擠的地鐵上放置一枚炸彈,同時打消自己對那些在恐怖襲擊中無辜受難者的共情了。

再下一個因素是從眾和服從。這兩股勢力我們在討論津巴多和米爾格拉姆的社會心理學經典實驗時都有涉及。在這些實驗裡,我們的共情都可能因為我們置身其中的組織文化,或者因為別人施加的壓力而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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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社會因素同樣重要,那就是內群體/外群體認同。作為社會性靈長類動物,我們天生會對群體表現忠誠,這是一種生存策略,因為我們獨自一人時弱小無依,有了群體的保護則會變得強大。這會使我們看重本群體的利益,並輕視別的群體,我們由此也會對本群體的成員展示更多同情,對其他群體的成員則較為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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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你了》截圖

從這個角度看,共情是依賴於特定關係的,同一個人,可能對自己的親屬充滿共情,而對“敵人”就沒有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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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你了》截圖

而在這一圈社會、心理學和生物學因素的圍繞之下,位於核心的正是共情迴路。這提醒我們共情是複雜的,它的功能至少會受到12個因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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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你了》截圖

也就是說,大多數人因為具備了平均值或平均值以上的共情強度,都不會做出這樣的殘酷行為來。(“當下的狀態”包括情緒激動時犯下的殺人罪[所謂“激情殺人”]、出於自衛不得已殺人,或是見到所愛的人受傷害而“怒火攻心”失控殺人。這類狀態還包括短暫精神病發作時犯下的罪行。)無論具體原因是什麼,我都認為殺人者的共情迴路肯定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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