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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綠專集二十一
簡
介
叱吒上海的黑幫教父,人前有風情多金的未婚妻,背後藏著見不得光的情人。她救了他的命,他卻強要了她。亂世年代,她想的不過是一份名正言順的愛,他給不了偏偏還要困住她。要不起的人,等不到的愛,痛徹心扉的不是子彈穿膛的瞬間而是他傷絕望凝視的最後一眼。
楔子
天色隱現灰白。
下了一夜的雨依然沒有停,狂風肆虐,大片扭曲而殘敗的景象。
房間里有微弱的燈光,嗚嚎般的聲響息止於巨大的落地窗內,江落離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撕心裂肺的疼痛從腳尖沒過頭頂,她盯著天花板眼神灰茫,看不出絲毫情緒。
室外,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瞬間的炸響讓她驚醒,她緩緩地坐身起來,絲被一路滑至腰間露出纖細有致的軀體,不著寸縷。
她沒太大反應,連遮掩的動作都顯得很僵硬,只淡漠地問:「我可以走了嗎?」
陰影里,男子對窗而立,指尖夾著一支煙。
星火明滅。
煙霧迷蒙著狹長的視線,長髮披散之下若隱若現的身段男子透過玻璃窗不動聲色地看著。
他沒有回答她便當做默認,於是裹被下床在滿地被撕爛的衣物里終於找出了唯一還算完整的外套。
「落離。」
一聲冷淡的喚恍如隔世,她倏然止步,並沒有回頭。
男子轉身,灼熱的目光直逼過來,他說:「你可以恨我。」
那語氣太過冷靜以至於她實在聽不出他有多懊悔,事情已經發生,她只能盡量不去想他是多麼瘋狂地要了她。
「祖先生請放心,昨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她說得太快忽覺心痛難忍,無力的感覺一並湧上,雙目愈發迷蒙了。
一、
兩年後。
車子在一棟白色洋樓前停下來。
大門口已經有人在等待,江落離下了車,侍者迎上,頷首道:「江小姐,請。」
她遲疑了一會,跟了進去。
客廳太大她一眼並不能看到全貌,但房間各種奢華的裝飾已足以顯示出主人的財富,她還記得進入林家屬地的這段路上,噴泉、花園、人工湖……恐怕連租界里都沒有這般闊氣的景象。
她花了些時間才走上二樓,走廊兩旁的水晶壁燈映出一張淡定的臉,連引路的仆人都有些好奇,畢竟沒有幾個訪客能在見到林家的一切後依然保持平靜,更何況還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
她穿的旗袍款式普通,一看就知道是用最廉價的布料做成的,高跟鞋有些擠腳,她強忍著才走到了盡頭處的房間。
「來啦?」女子眼神忽亮。
她走上前:「林小姐。」
林芙蓉沒有回頭,透過長鏡沖她笑了笑,問:「怎樣,好看嗎?」
一襲艷紅旗袍裹身的林芙蓉左右變換著姿勢,腰部特意的緊繃處理讓身體的曲線格外分明,高開的裙擺露出一雙修長的美腿,加之兩朵金線繡出的牡丹襯托於肩,就連背影都精致得萬種風情。
她低頭說:「林小姐穿著才好看。」
「錦祥樓的人嘴就是甜!」林芙蓉笑得花枝亂墜:「你繡工不錯,看著確實不一般,兆鈞,你說呢?」
她這才發現還有人,抬眼望去,男子佇立在遠處角落,餘輝之下,麥色的皮膚鍍了層飽滿的光澤。
半晌,傳來一陣腳步聲。
祖兆鈞走得很慢,因背著光樣貌並不分明,他在林芙蓉身邊停下,深晦的黑眸掠過一抹冷厲,自上而下地掃了她一眼。
好重的寒意。
林芙蓉甜膩膩地問:「兆鈞,好看嗎?」
「你喜歡就好。」祖兆鈞攬上林芙蓉的肩,唇角似笑非笑難以捉摸。
林芙蓉不覺,嬌聲又問:「讓她也給你做一套,在婚宴上穿,可好?」
想也沒想,她脫口而出:「不好。」
……
一片死寂。
她忽覺頭皮發麻,懊惱不已,最後好不容易憋出句話:「怕時間趕不及。」
林芙蓉的臉沉下來:「錦祥樓的速度我還不清楚?你只管量身做便是,錢又不是問題!」說完,又看向祖兆鈞,聲音轉柔:「我去看看宴席的菜目,那些客人都怠慢不得。」
林芙蓉轉身就走了,房門關上的時候,她暗嘆了口氣。
「過來。」低沉的嗓音忽然響起,一雙鷹眼直勾勾地盯住她。
她紋絲不動,拒絕得相當明顯。
祖兆鈞緩步上前,在她面前頓了一會然後俯下身,說:「你何必量,我的身體你向來都很了解,不是嗎?」
他的聲音很低,一張一合的唇輕觸在耳垂上,像是在調情又帶了幾分戲謔,她按捺住七上八下的心勉強與他對視,說:「你是故意的。」
她早覺得不對勁,之前老板偏偏指定她為林芙蓉繡嫁衣,今一大早她又被突然喚到林家來替他量身,這難道不是他的安排?
「你這麼聰明知不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
她垂下頭,細聲說:「祖先生沒有什麼吩咐我就告辭了。」
「別用這種表情誘惑我。」濕長的睫毛下那張嫣紅嬌柔的臉刺激著男人的感官,祖兆鈞灼灼地盯著她。
她頓覺一片火辣,於是匆匆轉身,只是下一秒就被攫獲,黑影迅速地覆蓋下來,粗嘎的氣息撲進了她的嘴。
「唔……」
她下意識推阻卻被更大的力氣鉗住,祖兆鈞霸道地壓住她的唇,毫不客氣地吻著。
一時間她不知所措,生怕林芙蓉會闖進來,到最後幾乎成了懇求:「別,會……有人……」
祖兆鈞並沒有理會,直到幾乎失去自制的剎那才不舍地放開,抵住她的額,粗聲地說:「今晚,我要去你那。」
她細細地喘著,倔強地不給他回應。
「不說話,嗯?」一個收緊的動作讓兩具身體貼合得更為緊密,祖兆鈞用唇在她的嘴角曖昧地摩挲著。
「你,你要我說什麼?」 她心亂得不敢抬頭。
「說你會等我。」
耳畔灼熱的低喃像咒語般糾纏住她的意識,最後,酥軟在懷里的身體給了男人最明確的答案,祖兆鈞沉眸,勾起一抹淡笑。
二、
那晚祖兆鈞並沒有來,半個月過去了。
從錦祥樓出來已是夜里十點,一路上她走走停停,有些心不在焉。
這段時間她睡得不安穩,常常在夜里驚醒,發覺身旁空無一人竟發呆到天亮。
他不出現是應該的,最近上海鋪天蓋地的都是他的婚訊:青幫教父將迎娶滬上巨商之女。
一邊是名門望族,一邊是上海最大的黑勢力,她在看到林家的那一刻便明白了門當戶對的意義,更何況林芙蓉生得那般美,哪個男人不會動心?
莫名的惆悵被一聲嘆息取代,腦海里滿是他的影子,她的想念不能停止同時又感到無比羞恥,這感覺複雜極了,讓她困惑。
「小姐一個人呢?」突地,肩上多了只手。
她猛然回頭,刺鼻的酒味傳來,一個爛醉如泥的男人對著她咧笑:「要不要我來陪陪你呀?」
她轉頭就跑,飛快地橫穿過馬路,醉漢邊追邊喊:「喂,別跑呀!交個朋友嘛!」
她逃得更快了,聽說這一帶的賭場魚龍混雜,沒有哪個女子敢在夜里單獨出現,她怎麼第一次來就遇上這樣的事?
「啊!」驚慌失措之際,她一頭撞上迎面來的人,踉蹌地退了幾步,一群西裝革履的男人快速地圍了上來。
她暈乎乎地抬起頭,發現十幾把槍正對著自己,那架勢分明是想把她結果當場,她竟也不害怕,直直地盯著眼前的人,神情木然。
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祖兆鈞揚起手所有的人立刻收槍後退,他並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呦,投懷送抱呢!」一個嬌滴滴的女聲響起。
她早就發現了緊緊偎在祖兆鈞身邊的女子,濃妝艷抹打扮入時,她並不覺得奇怪,他的身邊經常都是這樣的女人。
女人挑眉又打量了她一番,嗤笑著說:「小妹妹,回家打扮打扮再來吧。」
眾目睽睽之下女人的嘲諷沒能讓她難堪,她一言不發出奇地平靜,此刻她想起了第一次來上海的情景,那時她不顧一切來找他,他左擁右抱地站在夜總會門口,兩個人隔著馬路對視了很久,她已經忘記了當時的心情。
她來來回回地看了祖兆鈞好幾遍,良久,吐了三個字:「對不起。」
然後她繞開了他。
十里洋場映出一抹黯淡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後消失不見了。
「小妞,你別走呀!」
醉漢冷不丁地出現,火急火燎地要追趕上去,祖兆鈞一把將他地攔下:「你想幹什麼?」
「管你屁事,滾開!」
陰寒的戾氣瞬間充斥了整張臉,祖兆鈞揪緊醉漢的衣領猛地推向手下,然後徑直往前走去。
不遠的暗處立著個男人,祖兆鈞二話不說一巴掌狠狠地扇了過去:「廢物!」
男人嘴角滲血,低下頭不做聲。
「發什麼火呢,」女人擺臀上前,勾搭上祖兆鈞的手,媚笑著說:「儂給你降降火,好麼?」
「滾開!」
「啊!」女人硬生生地被摔出幾米遠,倒在地上呻吟著,也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做錯了。
祖兆鈞轉身上了車。
他幾乎是栽進車里的,劇烈的痛楚牽扯著每一根神經,他咬牙翻開外套,腹部的繃帶已被染得通紅,子彈貫穿的傷口再次血流不止。
「要先去王醫生那嗎?」坐上車前排的男人問。
「不必,去碼頭。」祖兆鈞閉上眼深吸了口氣,臉色乍青乍白,連額頭都冒出了幾層冷汗。
「剩下的人都已控制住,可以交給我們處理,先生請放心。」
「放心?」祖兆鈞倏地張開眼,目色凝重,陰晴不定:「你們所謂的讓我放心就只是這樣?還是覺得我的交代不夠清楚?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她會來這里!」
男人心虛地低下頭:「對不起,接到江小姐要來的消息時您正在處理傷……」
「夠了!」祖兆鈞低喝:「換個人跟,一根頭髮都不準少!」
「是。」男人服從地點頭,想了想又問:「那他……」
瞟了眼地上已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醉漢,想起方才她被追趕時一臉的驚恐,祖兆鈞臉上殺氣乍現。
「處理掉。」
那口吻輕淡,似殘似忍。
全上海都知道青幫做事心狠手辣,祖兆鈞一言既出從不手軟!
三、
碼頭的倉庫緊挨黃浦江,祖兆鈞對著玻璃窗凝思半晌,回過頭來。
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說明著剛結束的一場惡戰,他踩滅了煙頭,從滿地鮮血淋漓中一步步走上前。
「從今以後,你的碼頭、賭場、夜總會由青幫接手,抗者格殺勿論。」
男人匍匐在地,決絕大笑:「總有一天你的下場也是一樣,哈哈,我會在下面等你!」
祖兆鈞冷眼俯看著男人,沒再說話。
一聲爆裂的槍響。
餘音在血腥的空間里化成了濃煙,汽車呼嘯而去,身後是一片火光,明日報紙的頭條會是嚴幫歸順青幫,幫主死於非命。這些消息都不會議論太久,世道就是這樣,為了一口飯一條命不是殺人便會被殺,這是他十二歲加入青幫起就明白的道理。
透過車窗將目光拉遠,燈紅酒綠的夜讓他的心一片空白,他從未感覺如此疲憊過,所擁有的一切都那麼地不真實,仿佛連信念也不復存在,滿目的繁華漸漸濃縮成一張靜淡的容顏,彌久不散。
他想起昨晚她清冷的神色,與那年相見的時候如出一轍,悲傷地看著自己,仿佛信任不再。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他的理智不知為何瞬間便被擊潰,於是強行地攔下了她,在他的別墅里要了她。
從此之後,她便成了他的情人。
凌晨四點。
她蹲坐在地上,抱膝縮成一團,瑟瑟的風讓她止不住地打了個冷哆嗦。
一輛汽車駛過卻突然刺耳地剎住,她警覺地抬起頭,看見祖兆鈞從車里走出來。
依著不明朗的車燈她豁然站起來,發麻的雙腿卻不聽使喚地軟下去,一雙大手及時地接住了她。
「怎麼在這?」
他臉色冰冷,正打算松手卻反被她一把拽緊,急切地問:「傷到哪里了?」
祖兆鈞蹙眉:「你在說什麼?」
「別告訴我你沒事,每次受傷你都會來這里。」她也看過報紙,最近兩大幫派為搶生意不斷相互廝殺,他鮮少大半月不和她聯繫,她一直感覺不對勁。
「所以呢?你就在這里等了我一夜?」她從不會主動去找他,更不會獨自闖進他的地盤,原來是因為這件事。
「我並不是想打擾你,」她矛盾了片刻,才說:「只是,只是有點擔心。」
她目光炯炯再認真不過,只是雙眼潮濕,身體又僵又冰,幾縷頭髮凌亂地散開,可憐的模樣狼狽得他心痛。
祖兆鈞濃濃地凝視住她,說:「我喜歡你擔心我。」
他的聲音輕柔得不正常,又輕咳了一下,只一瞬她便聽出了他的虛弱,慌張地伸出手扶住他。
他順勢攬緊她,體力不支地依賴著,她先是一怔,然後回抱住他,兩個人許久都沒有動。
她曾經無數次地恨過自己的軟弱與妥協,但是這一刻,她害怕失去他。
夜,原來可以這樣漫長。
他睡得很淺,眉尖緊鎖並不輕鬆,硬朗的線條之下是一張固執的臉,她替他拈好被子,小心翼翼地從床邊站起來。
「別走。」祖兆鈞忽然抓住她的手。
「我去倒杯水,不會走。」 她像在安慰小孩,再次起身的時候卻又被他扣住,那力道很輕又慢慢收緊,不知是為了什麼。
祖兆鈞倪視著她,說:「永遠都不準你離開我。」
絕對,肯定,以及不容反駁。
要把她困在這里一輩子做他的情人?她抽回手,無奈一笑:「你真自私。」
「你可以恨我。」祖兆鈞冷利的眼異常晦澀,全然不為自己的獨斷而心軟,他伸出手,突然一個翻身將她壓下,凝眸深處燃起熾烈的焰火,他說:「但我從不後悔要了你。」
她心里一陣沒來由的痛。
兩年前他也是這麼說,也就是在這張床上奪走了她寶貴的第一次,毫不留情,沒有半分憐愛。
對她的決定,他從來都是這麼殘忍。
她撇開頭,將目光定格在打開的窗外,夜風將一片樹葉吹了進來,天色暗沉什麼都看不見,一如她不知去向的心。
「看著我。」別過她的臉,祖兆鈞捏住她的下巴。
他知道她想起了什麼,而她早已經習慣他的方式,聽話地迎上了他。
「你愛我嗎?」他問得唐突又冷靜,生怕不是自己要的答案。
那一刻,絕望催動著最後的坦然,這般糾纏的始末仿佛有了釋放的出口,她幽幽地說:「我愛你,一直都愛你。」
四、
祖兆鈞和林芙蓉的婚禮轟動著整個上海,婚宴在法租界最高級的酒店舉行。
幾天前錦祥樓收到了喜帖,老板娘讓她來參加,老板娘說林小姐一定要你去,不去就是不給林家面子。
想來林芙蓉已經知道他們的關係,她這才明白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林芙蓉在針對她。
今後要怎麼辦?她想得心煩意亂,那張俊冷逼人的臉在腦海里揮之不去,越想忘記卻記得越深。
歡悅的音樂讓她轉醒,她被人潮淹沒,隱在角落望著耀眼奪目的一對新人,呼吸沉沉浮浮,積滿了糾結的滋味。
她努力不去想,曾有個人輕撫著她的臉,溫潤地說:「你的名字很好聽,我喜歡。」
他的嗓音清磁,唇瓣柔軟。
那是一場夢。
就在這時,祖兆鈞偏過頭透過層層人群認出了她。
他的目光有些許的停留,諱莫如深的眼神她依然看不懂,她恍惚一笑算是回應,只要……只要他幸福就好。
「江小姐似乎有心事呢。」林芙蓉舉著酒杯,笑得意味深長。
祖兆鈞並沒有接話,若有所思,又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林芙蓉又輕嘆:「應該不好受吧,親手為我做嫁衣,然後親眼看著你娶我。」
祖兆鈞緩緩轉頭,逼視住林芙蓉:「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該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自作聰明?」
畢竟見過世面,林芙蓉神色自若地一笑:「你放心,只要她懂分寸我不會為難她。」
「芙蓉,我可以忘記你做過的事,也可以不計較你今天說的話,但你記住,從今往後不準再動她。」
殺氣,張狂的殺氣!
林芙蓉愣住。
她萬萬沒想到想到他會如此維護江落離,從來沒有哪一個女人可以在他身邊超過一個月,江落離卻居然跟了他兩年?!
砰!
突然一聲巨響,酒杯碎了滿桌。
是槍聲!
大家這才反應過來,尖叫一片,場面頓時失控。
緊接著又是幾聲連續的槍響,意外來得太快,場內的保鏢紛紛被擊斃,驚慌的人群中只見一個持槍的男人快步朝中央走去。
對危險的直覺讓祖兆鈞避開了第一次的襲擊,但他處的位置沒有可以躲避的地方。
男人再次瞄準目標。
「小心!」她大呼,疾跑上前。
那一秒,身體本能的反應讓她擋在了祖兆鈞面前。
子彈不偏不倚地擊中了胸口,她眼前一花。
青幫的人陸續地湧了上來,男人見狀跳窗逃竄。
之後發生了什麼她再也不知道了,黑暗將她籠罩,力氣殆盡,她軟倒在祖兆鈞的懷里,身體的溫度隨著胸口的那片殷紅一並流淌。
「醒醒!」祖兆鈞輕拍著她的臉,低吼了一聲。
她閉上的眼又睜開,明明是在看他卻沒有焦點,她試著開口卻被劇痛吞噬,
孱弱得連呼吸都覺得是累贅。
「別怕,你不會有事!」祖兆鈞將她攔腰抱起,沖了出去。
「馬上打電話給醫院!」祖兆鈞並不知道自己說話的時候連聲音都在顫抖,她也無法回應他,鮮血不斷地溢出嘴角,所有的心灰意冷就這樣灼燒在肺腑里,失去了生氣。
一片混亂中,祖兆鈞的腳步倏然停下,爆瞪的雙眼里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神色。
她用僅存的理智勉強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唇語,只有他聽得見。
她說:「我……不……不後悔。」
似她最後的心願。
手,緩緩落下,一滴眼淚滑出眼角,將她的勇氣全部抽離。
五、
「救活她!」憤怒的咆哮回蕩在醫院。
「抱歉,病人已經無法……」
話還沒有說完祖兆鈞一把將醫生揪到面前,青筋暴突,發出一股令人寒栗的陰氣:「她不醒來你們就不用走,統統陪葬!」
「可,可是祖先生,我們不能保證……」
「我再說一遍,救活她。」
「但……」當再次對上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嗜血的氣味驟然凝聚,醫生暗吸了口冷氣,立即轉說:「幸……幸好子彈沒有射到心臟,如果病人求生意識強也許可以挺過來,只是她失血太多孩子恐怕……保不住。」
孩子?祖兆鈞皺起眉,顯然並不知情。
他無暇思考太多,轉身問:「開槍的是什麼人?」
一手下上前道:「應該是嚴幫的,上次那件事之後有些人懷恨在心。」
「找到他,留活口!傳令下去,所有不乾淨的人給我立刻處理掉!」
濃烈的恨意纏縛著一雙血紅的眼,最後壓制在緊握的雙拳中,那個人無論是誰,必須付出代價!
搶救了一整夜。
病床上,沉靜的睡顏淺薄得很不真實,祖兆鈞一只手忽上忽下不知如何觸碰才好,每次細微的猶豫透露出來的疼惜無以復加,最終他自嘲一笑,這輩子腥風血雨他從不知道什麼是害怕,可是當她奄奄一息的剎那,他的心臟都停止了。
她怎麼會那麼傻,救了他一次又一次?
「咯吱」一聲,門開了。
忽明忽滅的意識牽引著她往那扇門走去,滿目白光柔和得她身心寧靜,最美好的回憶交織著最深切的思念,喚醒了她過早逝去的情懷。
她父母去世得早,在鄉下留下一間房,平時她做些針黹刺繡營生,日子過得還算安穩。只是時局不好,到處都在打仗,村里只剩下些老幼婦孺,她深居簡出,幾乎沒見過什麼外人。
那一天晚上,她坐在房里繡衣,祖兆鈞破門而入,渾身都是傷。她從沒有見過那麼多的血,後來她才知道他是被人出賣半路遭了伏擊,他尋著燈光才闖進了她的家。
她心生憐憫留下了他,死馬當活馬醫居然也讓他睜開了眼。
一個月後他的傷好了大部分,她本可以要求他離開,但不知為什麼始終沒有說出口。
生活一如既往地過下去,除了需要多照顧一個人。
轉涼的時候她給他做了件新衣,她替他一邊扣衣一邊說:「天冷,別著涼了。」
她準備收回手卻發現被他按住,她抬起頭髮覺他在看著自己,兩個人就這樣久久地彼此凝望,她心跳如鼓,最後不敢再看他。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沒,沒為什麼。」她慌忙地轉過身,雙頰蔓延過一片羞紅的潤澤,沒能逃過他的眼。
她早猜到他不是個普通人,可又怎樣呢,悄然滋生的情意不會因為他的身份而消磨,只會在朝夕相處的日子里無限瘋長,躲都躲不了。
他從身後圈住她,貼近她的臉,沉沉地說:「你的樣子很好看,我喜歡。」
然後,他扳過她輕顫的身子,親吻了她。
桂花樹下浮香縈繞,落了兩人一身的碎花瓣,細細密密。
沒想到的是幾天後他就離開了,突然得連一聲道別都沒有留下。
在夢里,她似乎又看到了他,胡亂地喃語起來:「別,別走……」
直到他的身影漸漸消失,萬般的洶湧就這麼無能為力地湮沒下去,她的心忽地跌落。
只是下一秒她的手就被寬大的手掌握緊,蒼白的前額印下溫軟的一吻,祖兆鈞附在她耳畔哽嘆:「我不走,只要你醒來,我再也不走。」
她似乎聽得到,落下了淚,哭得他心碎。
六、
她昏睡了七天七夜後醒過來。
病房里沒有其他人,渾沌間她按上小腹,那個尚未成形的生命仿佛與她心有靈犀,堅強地活了下來。
她勉強莞爾,笑意和矛盾在慘白的臉上交織成一片,她想他肯定不會接受它,她不過是他暖床的工具而已,又有什麼資格生下他的孩子?
萬般滋味油然而生,她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像利刃般劃破臉頰,原本她可以安穩無憂地過完這一生,是他擾亂了她的生活,占有了她的感情,他可以不愛她,也可以拒絕她,但為什麼非要用這麼不堪的身份來對待她?
她哭得昏昏沉沉,夢境與現實在迷惘中交替出現,最後累得睡了過去。
醫院的人把她照顧得很好,半個月後她可以下床走路,祖兆鈞每天夜里都會來看她,她總是假裝睡著,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也許她是害怕,怕他要處理掉她肚子里的孩子。
於是在這一個個靜默的夜里,他坐在床邊,她側身而眠,兩個人各懷心事,沒有說過一句話。
直到有一晚,他停留的時間比以往任何一夜都要長,她聽見他微微嘆氣的聲音,離開之前他輕輕地說:「我欠你的這輩子都還不了。」
她愣了會,回過神的時候已不見他的蹤影。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被接出了醫院,她坐上車發現了後座上的箱子,那是她來上海時唯一的行李。這兩年來她始終堅持自己賺錢,沒住在他安排的地方,也不曾接受過一件他送的東西,而他一直都是順著她的。
如今想來,他對她算是寬容。
「小姐,路上會有些顛簸,司機會盡量開慢一些。」
她習以為常,平靜地問:「去哪?」
「回鄉下,您的家。」
「你說什麼?」她這才有些驚訝,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那天開槍的人還沒有找到,這里並不安全,祖先生不希望您再出任何意外。」
「是暫時?」她不解。
「祖先生交代一切聽小姐吩咐,您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我們會把您平安送到並且安頓好,小姐有任何要求也可以提,我們一定辦到。」
她靜靜地不再說話,從他手下轉述的每一個字里反復地體味著他的決定,她發覺自己已經無力去揣測他難辨的心意,只是想起昨晚他說的一番話,原來,他終於肯放了她。
她苦澀地笑了笑,只覺一陣莫名的失落。
七、
祖家。
香煙燃盡的瞬間祖兆鈞緊鎖的眉尖掠過一絲動容,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清明而透徹,與當年的場景相似。
他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清晨不告而別,沒有半點留戀。對她,他以為不過是一時的心動,卻又在回到上海的無數個日夜里瘋狂地想念著她,那種悵然所失讓他孤獨。
同樣的感覺再次出現,所以他知道不能親自去送她,那樣只會讓自己改變決定,不允許她走。
「你要去哪里?」
林芙蓉收住腳步,顯然被嚇了一跳:「你……在啊?」
「你很希望我不在嗎?」祖兆鈞轉過臉來,沉肅地看著林芙蓉:「是不是我不在你就好去做那些愚蠢的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林芙蓉心虛地別開臉。
「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從今天起那些被你收買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
林芙蓉一驚,繃住:「你,你別誤會,我只不過想去看看她……」
「順便再把她肚子里的孩子處理掉,然後讓她滾回鄉下去,對嗎?」祖兆鈞冷冷地打斷了林芙蓉,一雙厲眼在她身上千刀萬剮。
林芙蓉頓時語塞。
「難道我對你的警告就這麼不起作用?」他早料到林芙蓉不會太安分所以派人一直暗中監視,幾天前她暗地里買通了他安排在醫院里的保鏢,想乘他不在的時候下手。
事已至此,林芙蓉心一橫:「我這樣做也是為了你好,一個鄉下女人生的孩子外人知道了會怎麼議論你?」說到底,她是不想讓有人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閉嘴!不準你侮辱她!」祖兆鈞揚手就是一巴掌。
林芙蓉捂著臉,情緒有些失控:「她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妻子?」祖兆鈞忽然展現出犀利的冷笑:「芙蓉你告訴我,在最危險的時候我所謂的妻子又在哪里?」
「我……」林芙蓉支支吾吾地,婚宴那天她離他最近卻也躲得最遠。
祖兆鈞點點頭:「好,既然你這麼想做我的妻子就給我乖乖地做下去,從今以後不但不會虧待你,我還會讓全上海的人都知道我有多重視你。」
凜冷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他反常的態度讓林芙蓉更加疑惑,她實在想不通既然他愛江落離為什麼娶的人卻是自己?是因為林家嗎?可今時今日的青幫根本就不需要靠山……突然,一道靈光閃過,林芙蓉瞪大了眼:「你,你娶我是為了她?!」
祖兆鈞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陰沉的眼神卻告知了一切。
事實太過駭人,林芙蓉被嚇得渾身發抖,不停地搖頭:「原來你利用我……難怪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人人都知道你娶的是我,就算有危險也會是我……」
就在這時,房間的門緩緩地開了。
八、
她靠站在門口,一臉驚愕地註視著祖兆鈞。
此刻她很想說些什麼卻發覺喉頭哽住怎麼也開不了口,真相讓她既震驚又難過,這怎麼可能,他,他怎麼會不惜一切地來保護自己?
過往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一一浮現,她如夢初醒,牽扯起心底最深處的柔軟,那暖意卻稍縱即逝,她閉上眼,流露出太多不可抑制的悲傷,凝重得連祖兆鈞都覺得不對勁。
果然,一個男人從她身後走了出來。
槍抵在她的太陽穴上,男人說:「祖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林芙蓉正要大叫卻被祖兆鈞一個厲色止住,他鎮定地說:「放了她,我保證你不會再有麻煩。」
男人哼笑:「你殺我嚴幫那麼多人,如今又逼得我走投無路,你以為我會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如果你還想和我談條件就立刻放人。」
男人更加得意了:「沒想到堂堂青幫教父也有弱點,哈哈,看來我抓對人了。」
「我說,放人。」
「好啊,想她活命你立刻自我了斷!」
「你想要我的命,就只是這樣?」祖兆鈞一步一步上前,咄咄逼人地試圖轉移著男人的注意力,心里已有了孤註一擲的決定。
「廢話少說!」長達數月的逃亡生活早已讓男人失去了耐心,她感覺頭頂的那把槍又壓緊了幾分,她沒有絲毫地抗拒,只是看著祖兆鈞,深深地,不舍地看著。
最後她對他微微一笑,代替了所有的語言。
祖兆鈞臉色突變,明白了她的打算,立刻沖上前去。
她卻動作更快,反身鉗住男人的手,也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力氣,竟死死地與男人糾纏在一起,沒有半點退縮。
頃刻之間,幾聲亂槍。
保鏢聞聲趕來,林芙蓉嚇得奪門而逃。
房間里,地上的三個人都沒有動靜。
「先生?」
祖兆鈞睜開眼,站了起來,旁邊的男人顯然已經斷了氣。
空氣里彌漫著濃稠的血腥味,一時間太過安靜,不祥的預感突然冒了出來,祖兆鈞猛地回過頭。
她呆呆地癱坐在地,臉色死灰,如同一具喪失了靈魂的空殼。
她的身下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落離?」
祖兆鈞的喚聲讓她驀然清醒,那一刻她知道失去了什麼,開始放聲大哭,哭得聲嘶力竭,幾乎崩潰。
那絕望的哭聲讓祖兆鈞錐心刺骨,他上前緊緊地抱住她,從未感覺如此無能為力過。他生怕她會和這孩子一樣輕易就消失,只能再一次地箍緊她,顫抖著說出了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話:「讓它走,讓它安心地走吧!將來你要多少個孩子我都會給你,別怕,我再也不會離開你,我們永遠都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