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你了》：平成尾、令和初的「狼人殺」

　　菅田將暉主演的《3年A班：從現在起，大家都是人質》在2019年年頭的日劇中一路走高，最後以平均收視11.54%的成績奪得了這一季新播劇的收視冠軍。巧得很，4月中旬起在日本電視台新周日（深夜）劇場接檔的也是一部推理劇，而且會連播春夏兩季（也就是會從「平成」延續到「令和」時代），大名叫做《輪到你了》（あなたの番です）。

　　歷史悠久的推理片

　　兼有懸疑、驚悚、恐怖、冒險等諸多元素的推理劇稱得上是日本電視劇里的一個傳統「IP」了。日本影視作品歷來鮮有好萊塢式的商業大製作，大量影視劇都是低成本的類型片，其中尤以推理題材的影視劇最受本土觀眾歡迎，以至於早就有人揶揄「日本人愛看推理劇，就像中國人愛看武俠劇一樣」。

　　《輪到你了》海報

　　就像中國武俠劇的熱播依靠的是上世紀港台武俠小說（以金庸、古龍為代表）的流行一樣，日本推理電視劇也大都來自暢銷推理小說的改編。日本文學界向來重視推理小說的發展。在日本大眾文壇，除了地位相當於日本「諾貝爾文學獎」的「直木獎」外，還有著日本推理小說界「奧斯卡獎」之稱的「江戶川亂步獎」，以及「橫溝正史獎」、「日本推理協會獎」。這些都是文學青年夢寐以求的進身之階。獲獎的新人作家一朝黃袍加身，便有望成為業界翹楚，如森村誠一（《摩天大廈的死角》）、西村京太郎（《天使的傷痕》）皆是如此。

　　在日本，情節緊張有趣的推理故事總能輕易成為電影改編劇本的首選（比如剛剛被再次翻拍的松本清張《砂之器》）。而在原著小說獲得市場認可，且適合改編成影視劇（也包括動畫片）的情況下，作品往往先被改編成電視劇。典型例子如著名推理作家東野圭吾的系列小說《神探伽利略》，先被改編成電視劇集播出。而原小說的其中一部《嫌疑犯X的獻身》獲得第134屆直木賞，之後便被改編成電影，在日本連續四周獲得票房冠軍。另外，老一代中國觀眾比較熟悉的《人證》，亦是改編自森村誠一的小說《人性的證明》；《花的墓碑》也改編自水上勉的同名小說。

　　當然也有採用原創劇本直接拍攝的推理電視劇。比起採用成型小說、改編劇本的做法，這樣做當然有一些風險。畢竟原創劇本缺少暢銷小說那種逐步積累起來的觀眾基礎。而一旦使用原創劇本，則表示制片方對劇集獲得市場認可有較大的把握。這類劇本一般也是由名推理作家捉刀，對制片方選下的某些主要演員「量身」編寫劇情，從而保證劇情質量。比較有名的有三谷幸喜編劇的《古田任三郎》（又名《紳士偵探》），以及輿水泰弘編劇，至今連播17季（超過300集）的《相棒》。

　　《相棒》第17季海報

　　但話又要說回來，推理劇這個電視劇類型終究已經發展了很長時間。新的題材和樣式已經被挖掘殆盡，可以使用的劇情模式和懸念設置也幾乎用盡。盡管編劇們不斷推陳出新，但僅就推理本身來看，許多同類劇集囿於推理手法雷同、推理過程禁不起推敲等諸多缺陷而湮沒於推理偵探劇的汪洋大海中。不少日本文藝評論者甚至斷言推理題材已經走到窮途末路的地步。

　　輪到秋元康了

　　新鮮出爐的《輪到你了》中的「原著」與「企劃」需要面對的就是如何創新和突破這個成為日本推理影視劇目前面臨的問題。

　　於是，輪到秋元康了。

　　「作詞家」秋元康

　　熟悉日本娛樂圈的人對這個名字絕對不會陌生。正是此人一手打造了紅極一時的偶像女團AKB48，以及幾個「坂道系」女團（乃木坂46、櫸坂46與日向坂46）。但這位國內飯圈口中的「肥秋」更願意稱呼自己是「作詞家」——自然也有吹牛的資本，畢竟由其作詞的《川流不息》（美空雲雀演唱）在1997年NHK舉辦、超過1500萬人參與的票選中被選為日本史上最偉大的歌曲。對於影視界，秋元康同樣也並不陌生。早在1991年，秋元康就首次擔任導演執導了松坂慶子和緒形拳主演的電影《再見，媽媽》。他甚至還曾撰寫過兩部電視劇的劇本，分別是2005年的《爆笑三姐妹》（笑う三人姉妹）與2015年的《塔摩利與鶴瓶》（タモリと鶴瓶）。《輪到你了》或許只是「多才多藝」的秋元康在「偶像團體製作人」領域之外的一個新嘗試而已。當然，硬要說這部電視劇與秋元康旗下「偶像（愛豆）」之間的關係也不能說沒有，畢竟年初剛剛從乃木坂46「畢業」的西野七瀨正是在電視劇《輪到你了》之中正式邁出了自己女演員生涯的第一步（飾 黑島沙和）。

　　剛剛「畢業」的西野七瀨（中）

　　秋元康曾經為西野七瀨的第一部寫真集《關於我》（わたしのこと）題詞，「她的魅力在於神秘性（彼女の魅力はその神秘性にある）」。這句話倒是恰好點出了《輪到你了》的本質——秋元康先生為這部推理劇策劃了什麼樣的懸疑呢？

　　秋元康在西野七瀨寫真集封面的題詞

　　一言以蔽之，就是現實版的「狼人殺」。《輪到你了》的故事設定在東京的一棟高級公寓之中。手塚翔太（田中圭 飾）與手塚菜奈（原田知世 飾）是一對年齡相差十五歲的「姐弟戀」新婚夫婦。兩人新近搬入耗資3780萬日元（相當於230萬人民幣）的愛巢之後，參加了一次每月一次的居民會。這次會議最終在七嘴八舌的討論中由於公寓管理人床島比呂志（竹中直人 飾）不合時宜的表現而變成了「你要殺誰」的匿名投票，而每個人的不記名投票結果都通過「摸彩」的方式為另一個人所知。在第一集的結尾，原本只是一次虛擬的「交換殺人」投票竟然變成了現實——公寓管理人意外橫死在手塚家窗外，而寫有「管理人」字樣的紙條也不知什麼時候被什麼人釘在了公寓底樓的公告牌之上。

　　變成恐怖事件的居民會

　　這樣的懸疑設定算不算出人意料呢？老實說，並不見得。在日本之外，1951年由懸念大師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執導的影片《火車怪客》里就出現了「交換殺人」的概念。劇中的凱亨是一名網球手，意外發現了妻子不守婦道。一天，凱亨在火車上遇到了陌生人布魯洛·安東尼。安東尼向凱亨提出了互相交換的殺人遊戲。他要凱亨去殺死自己的父親，他則幫凱亨殺死他的妻子。至於日本國內，著名推理作家西澤保彥在自己的《替身》里也描述過類似的作案手法。

　　不過，將「交換殺人」的場所置於一座公寓之內，投票的參與人與被害人之間又是處於鄰居這樣一種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微妙關係之中，這或許才是秋元康為《輪到你了》製作的得意手筆吧。無論如何，這個劇名也帶給觀眾一種懸疑感：是什麼輪到你了？死亡還是殺人？

　　有懸念無期待

　　這樣以「死亡」為落腳點來展開劇情的做法其實在日劇中也不算新鮮了。往大了說，這是因為「物哀」文化歷來是日本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像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芥川龍之介等人的小說中無不體現著物哀之美。既然「物哀」倡導追求 「永恒的寧靜」，「死亡」自然就成為了「物哀」文化的關鍵詞。2018年贏得好評的日劇《非自然死亡》里就充斥著「死亡」，甚至設置了一個看似是他殺實則是自殺的案子與一個看似是自殺實則是他殺的案例，兩者相互照應。這部在豆瓣評分高達9.2分的日劇里還借非自然研究所所長之口表達了現在的日本人對於死亡的看法：「已逝之人不分好壞，只不過碰巧沒了性命而已，而我們只是一時幸運活在這個世上，碰巧活著的我們是不應該忌諱死亡的」。

　　作為一部同樣以「死亡」為噱頭的推理劇，甚至擔任主演的原田知世都表示《輪到你了》所浮現出來的人性的脆弱和危險讓人感到無底的恐怖……

　　手塚菜奈（原田知世 飾）

　　這樣的恐怖氛圍幾乎從本劇一開始就浮現在了觀眾面前。手塚夫婦住進了公寓的302室。他們的鄰居或多或少似乎都有些古怪：毫無禮貌可言的公寓管理人床島比呂志不請自來，巡查房間之餘還不忘評頭論足，全然不顧手塚夫婦是買房而非租房；住在隔壁（301）的年輕女孩尾野幹菜（奈緒 飾）一開始對手塚夫婦前來拜訪表現出了巨大的戒心（只開了一條門縫），一聽到眼前是對姐弟戀之後突然來了興趣；303室的門鈴不響，正好路過的501住戶（佐野豪）突然告訴他們這個房間空了許久，此人一身黑衣黑褲，明明沒有下雨卻穿著雨鞋，背著一個比自己人都要大的包裹；住在103室的田宮純一郎有點強迫症，居民大會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幾分鐘就不停地給大家道歉；203的住戶欣怡是個中國留學生，連日語中的敬語都掌握不好就大大咧咧地在會上談笑風生……凡此種種奇奇怪怪的人設加上令人倍感壓抑的配樂，給了觀眾這樣一個強烈印象——每個角色似乎都深不可測，表面看來似乎人畜無害，也許就是個隱藏在幕後的殺手。

　　中國留學生欣怡

　　日劇因為篇幅不長，敘事大都乾淨利落。但《輪到你了》第一集中就有如此眾多的出場人物（據說全劇超過30位），並將大部分時間用於交代人物的各自人設。秋元康會在繁雜的人物關係中如何推進故事情節倒也會是本劇的看點之一，畢竟這樣的「群像劇」一旦把握不好，就會出現劇情混亂，人物塑造模糊不清這類的情況。

　　第一集里竹中直人就領盒飯去了

　　只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而言，《輪到你了》恐怕又不值得太過期待。除了「交換殺人」這個並不新鮮的懸疑設定之外，《輪到你了》整個故事的現實基礎也很可疑。本劇從一開始就通過竹中直人的旁白強調，大部分命案的兇手都是被害人的關係人，警察會通過親人，朋友，同事，仇家來分析案情，所以肯定能夠破案；反過來，要是兇手與被害人之間素不相識，就很難破案了。這樣的邏輯不能不讓人心生疑竇，秋元康先生是不是在自己所打造的「偶像」給予宅男粉絲們的虛幻中喪失了現實感？且不論如今指紋、錄影頭、血型等技術手段在刑事案件中的應用，即使是20多年前，奧姆真理教製造的「東京沙林毒氣案」就正是一次不折不扣的「無動機殺人」案件。新聞告訴我們，兇案的始作俑者麻原彰晃不久即身陷囹圄，延宕至去年終於上了絞刑架。在這種情況下，《輪到你了》假若一味誇大「交換殺人」的神秘性，勢必要將警方弱智化，這樣的「推理劇」是不是會有些愚弄觀眾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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