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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電影《閃光少女》的開場,揚琴少女陳驚暗戀上學校的鋼琴王子,卻因為自己是民樂系而慘遭拒絕。「揚琴也算是樂器?我和你無冤無仇的,你可別搞我。」師哥的輕蔑反映了「新「與「舊」的文化碰撞。
西方樂器等於「高大上」?中國古典樂器就是「老舊矮」?幸而,如同《閃光少女》一般,一度因為西方文化流行而逐漸衰敗的民樂,隨著國風文化的復興逆勢重生,許多年輕人已經不再把民樂「自降身價」。
同時,我們應該感謝,在那些被看低的歲月裡,有許多匠人仍然堅持民樂樂器制作,他們的努力讓民樂之聲不絕如縷,才能在這個新時代裡重新閃出光芒。
禮品版小樂器,從左至右分別為:揚琴、二胡、阮、古箏、琵琶、月琴、三弦。
儂好,王廠長
1998年,從部隊復員回滬,在上海鋼琴公司任副總經理的王國振,在「大雪」這天,走進了以生產「敦煌牌」樂器而聞名的上海民族樂器一廠。
當他攤開廠裡的財務報表,赫然發現當年樂器銷售帶來的利潤只有區區9萬元。而靠出租在南京路和七莘路的店鋪,廠裡一年收入反而有200多萬元,王國振蹙起了眉頭。
萎靡的銷售業績,並不能掩蓋民樂一廠在樂器制作技藝上的出類拔萃。是年9月,「停擺」37年之久的全國民族樂器(古箏、琵琶)制作比賽再次舉辦。全國14家企業的36件產品進入復賽,民樂一廠一舉斬獲了前三名12個獎項中的10個。
上海南京路門店裡售賣的民樂樂器。
上海民族樂器制作技藝之精,得益於深厚的社會土壤。清乾隆至嘉慶年間,隨著商品經濟的日趨繁盛,江南絲竹逐漸成為了「大上海」最為重要的樂種之一。
江南絲竹,是指流行於江蘇南部和上海一帶的絲竹音樂的統稱,主要使用二胡、琵琶、揚琴、簫、笛等絲弦和竹管樂器。民樂一廠主要生產吹管、拉弦、彈撥、打擊四大類樂器。1962年,民樂一廠註冊「敦煌牌」商標,銷量占全國產銷的70%,風頭無兩。
而在王國振打開報表的當年,整個中國的民族樂器紅利早已消失。伴隨改革開放而來的,中國人的生活方式也發生了深刻變革。西方樂器的湧入,在很大程度上沖擊了民族樂器的生存空間。學鋼琴成為一種潮流,學民樂反倒變得小眾。
二胡鞔(mán)皮,鞔皮是決定二胡音質的重中之重。
「當時真是生死存亡,有人提出要降價,和周邊的家庭作坊企業爭奪市場,我說‘敦煌’不僅不能降價,還要適當漲價。」提起當年的這場「遭遇戰」,王國振至今記憶猶新。「我們的定位很明確,‘敦煌’不是一般的消費品,而是文化產品,而且必須是精品優品。」
事實證明,王國振的決策沒有錯。通過優化產品線、降低生產成本等一系列舉措,民樂一廠從次年起開始扭虧為盈。從1998年王國振接任廠長至今,一組數據濃縮了21年來上海民樂一廠發生的巨大變化:2018年,一廠實現營業收入3.63億元,利潤總額達到8 107萬元。
三大「金剛」不再「借廟躲雨」
今年4月9日,樂器一廠的「箏父」、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徐振高先生駕鶴西歸。他的嫡傳弟子,現任「敦煌牌」古箏質量總監的李素芳,回憶起師傅當年的嚴厲:「年輕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是女孩子,可能會被照顧。結果,他覺得我木工做得不夠好,就當眾劈掉!我哭也沒用!」
古箏生產場景
二胡生產場景
琵琶生產場景
即使是身處上世紀80年代的生產低谷之中,民樂一廠也沒有放松對職工進行技術培訓與技能考核。
上任廠長之後,王國振就對經營狀況做了全面的調研。當時廠裡生產的產品種類繁多,各品種帶來的利潤也不盡相同。王國振決心告別「眉毛鬍子一把抓」,將拳頭產品集中在古箏、二胡、琵琶之上,特別是以古箏為重中之重。
限量版「金縷翠鈿」古箏
生產陣線的調整,也是因為民樂一廠臥虎藏龍了一大批相幹領域的專業人才。1958年建廠之後,古箏制作師繆金林、二胡制作師王根興、琵琶制作師高雙慶等大師相繼入廠,為上海民族樂器制作技藝的保護和傳承打下了堅牢地基。
在手工藝生產方式與生存環境都發生了巨大變化的今天,如何培養新時代的傳承人,同樣成為了擺在王國振面前的一個現實問題。制作樂器的技術難度大、習藝周期長,再加上近年來一批老技師相繼退休、辭世,傳承工作愈發顯得緊迫。
「百鳥朝鳳」古箏
「制琴的不是工人,而是匠人,是文化人,是受人尊敬的高端人才。」2011年,樂器一廠成為特有工種技能培訓鑒定工作的試點單位。對於有發展潛力的年輕員工,廠裡還會安排經驗豐富的制作師輪流帶領。「手藝人也要生存,作為廠長能做的,就是不斷想辦法提高他們的技能水平和工作待遇。」
在愈發激烈的民族樂器市場中,民樂一廠能夠「我自閒庭信步」的資本,就潛藏在每一個制作師的身上。
「金線」之下,民樂閃光
「十一」期間,朋友圈還沉浸在新中國70華誕的「刷屏」之中,「敦煌」聯手漆藝家翁紀軍推出的系列樂器就已經悄然上線了。
限量版「漣漪」古箏
一款名為「女媧補天」的古箏,在傳統大漆的工藝上加入敷箔、螺鈿鑲嵌及蒔繪工藝,將玫瑰檀胎體的古箏表現得雍容華麗;而「漣漪」系列的琵琶,採用類似傳統犀皮的工藝,將數層金漆與多種藍色漆反覆進行髹塗、磨顯,再輔以滴灑金漆、金箔點綴,仿佛水紋擴散。
實際上,這並非「敦煌」第一次攜手大師推出限量版樂器。
限量版「金縷翠鈿」琵琶
制作樂器,木材是首要條件。除了最常用的泡桐木作面板外,高定樂器還會使用老紅木、小葉紫檀、玫瑰檀、花梨木等珍貴木材,用於琴筒、琴桿、面板、背板等主要部件的制作。好的材料還需制作師的一雙妙手,經過鋸、刨、銼、壓、膠、鏟、鑽、磨、刻、漆、鑲等多道工序之後,才會成為一把實用與美觀兼具的樂器。
限量版「漣漪」二胡
2010年,一把賣出30萬元價格的二胡引發民樂圈熱議。二胡主體木料取自明清時期的老家具;琴筒使用的音膜是一張保存了十幾年的上等蟒皮,色澤與花紋俱佳;頭飾和托板則是來自廠裡50年前的象牙存料,雕工精細。
在王國振眼中:「每年推出幾款高級樂器,可以滿足收藏端市場的需要。同時嫁接其他非遺項目,還可以讓樂器更具文化生命力。」
限量版敦煌飛天琵琶(背)
與普通消費者戲稱「買不起」的高定樂器相比,「敦煌」也有幾百上千元的「親民」作品。在年輕人聚集的B站上,「敦煌」旗下的上海馨憶民族室內樂團,用民族樂器演奏麥克·傑克遜的《犯罪高手》,讓人耳目一新,有「90後」留言道:「為了國樂,硬幣雙投!」
無論是制作高端樂器,還是打造「網紅」樂團,都與王國振反覆提到過的「文化營銷」這根「金線」密不可分。「金線」之下,是王國振推進民樂復興的市場邏輯:「對於我們民族文化的傳承、發展和創新來說,傳統是根基,創新也要立足傳統,這樣才能喚起人們對民樂‘本體’的興趣,真正建立起懂民樂、愛民樂的粉絲群體。」
民樂一廠的網紅產品:縮小版的小樂器,雖然不過巴掌大,也可以演奏出音樂。
讓文化與消費者之間產生鏈接,是王國振多年來著重發力的方向。從建立滬上第一家職業民族室內樂團,舉辦「敦煌杯」樂器演奏和制作比賽,到投資制作民樂紀錄片《中國樂器》,出版《箏藝》《弓弦南北》等專業書籍,再到在海外建立敦煌藝術教室,與譚盾、王潮歌等藝術家合作,推出適合演出的仿敦煌壁畫樂器——都是在通過培育市場,來反推企業生產的發展。「敦煌」每年對「文化營銷」的投入約占總營業收入的3%~4%,而最終收獲的遠比投入的更多。
上海民族樂器一廠廠長王國振在檢查古琴花板。
從1998年入廠至今,「超期服役」的王國振已經過了法定退休年齡。「我爭取還幹個幾年,再帶一批傳承人出來。後來者要是評價我,說王國振這個人為民樂一廠做了點實事,我就問心無愧了。」
>民樂復興,《閃光少女》的背後,離不開閃光的樂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