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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妖貓傳》中的盛唐氣象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物華天寶、四夷賓服的大唐王朝。
而盛唐有三:唐高宗承貞觀遺風,開永徽之治,是史家心中的盛唐;唐玄宗開元、天寶,氣象萬千,這是文學眼里的盛唐;還有一個,在人心。
永徽時期,大足石刻始鑿;玄奘自天竺經絲綢之路帶回大量佛教經卷,遂於長安主持修建大雁塔;「滕王」李元嬰修建滕王閣,「初唐四傑之一」的王勃為此樓寫下千年一頌,「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傳唱至今;駱賓王的《討武曌檄》更是才情不竭,標誌著初唐賦文之繁榮。
最近熱播的電視劇《長安十二時辰》則又一次將大家的視線凝於盛唐,它的背景設置在天寶三載(744年),那正是極富藝術氣氛的文學盛唐的驟興。劇中兩個配角何執正與程參,對應的正是盛唐兩位著名詩人賀知章與岑參。
賀知章是盛唐的人文象徵,也是盛唐詩歌的氣象。開元天寶年間,是詩人們的樂園,是詩的黃金年代,是唐最好的時光
唐詩經過百多年的醞釀,至開元天寶年間臻至高峰。高棅在《唐詩品匯》中將唐詩的發展分成初、盛、中、晚四個階段,其中盛唐指玄宗開元元年(713年)到代宗大歷元年(766年),五十年的盛唐詩為時最短,成就最為輝煌。這個盛唐曲水流觴的浪漫離不開永徽時期數戰科舉的憋悶,也離不開前輩詩人的開拓與奠基。
那天寶三載究竟發生了什麼?
唐三彩
這一年,禪宗七祖南嶽懷讓圓寂,其後出臨濟、溈仰二大宗支;這一年,玄宗納太真入宮,宮中稱她「娘子」,用禮一如皇后;這一年,平盧節度使安祿山兼范陽節度使,隆寵益深;這一年,高力士方不可以大權委李林甫,玄宗不悅,史稱力士自此「不敢深言天下事」;這一年,「四明狂客」賀知章去世,亦即《長安十二時辰》(以下簡稱《長安》)中的「何監」。
韓童生飾演靖安司創始人何監,是劇中主線人物李必的授業恩師,時而不羈,時而怪誕,騎著毛驢兒飲著酒,表面神神道道,實則老謀深算,若不是他於這一年卒,總令人誤會劇集的終極大Boss會是他。
賀知章,字季真,越州永興(今浙江蕭山)人,《全唐詩》錄存其詩一卷,僅十九首,多為祭祀樂章和應制詩。最為出名的兩首便是《詠柳》《回鄉偶書》,朗朗上口,國民小學必背。
他早年遷居山陰(今浙江紹興),少時便以詩文知名,是浙江歷史上第一位有資料記載的狀元。初授國子四門博士,後遷太常博士,參與撰修《六典》《文纂》等書,後調任太子右庶子、侍讀、工部侍郎。二十六年改官太子賓客、銀青光祿大夫兼正授秘書監,因而人稱「賀監」。
關於他喝酒的故事比他詩作流傳得多。有次因醉酒掉落井底,他卻在井中鼾聲如雷。若問《天龍八部》里段譽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是在哪里,他必是答「枯井底,污泥處」,怕知章亦如是。杜甫作詩描寫他的井底醉相,「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劇中何監甫一出場,就跌睡在了一整座長安的沙盤上,對應的是這個事。
杜甫的《飲中八仙歌》別具一格。相傳「阮鹹嘗醉,騎馬傾欹,人曰:‘個老子如乘船遊波浪中’。」(王嗣奭《杜臆》卷一)他用此典將賀知章醉酒後那騎馬姿態如乘船那樣搖來晃去、那醉眼朦朧,眼花繚亂的狀態描摹得惟妙惟肖。
文人雅集,無酒不歡。人生太短了,喝了酒,夢就長一點;人生太苦了,喝了酒,詩便好一些。賀知章自己也說「落花真好些,一醉一回顛」。「醉八仙」除年紀最長的賀外,還有詩仙李太白、宰相李適之、汝陽王李璡、崔宗之、蘇晉、草聖張旭、布衣焦遂。《長安》情節的一個轉折點,便是何監聽聞焦遂死訊後沉疴不起。這焦遂即排名「酒中八仙人」末位。
《長安十二時辰》劇照
文人之間的惺惺相惜,有時真不知是因為詩,還是因為酒。天寶元年,李白孤身一人來到京城長安。某天,他在一座道觀碰見了賀知章。賀一早讀過李詩,便向他要新作來看,當他讀到「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不能不驚呼其「謫仙人也」。
黃昏時,兩人乘興喝酒,賀把腰間的金飾龜袋解下來作酒錢。李白攔他,皇家按品級給你的飾品怎好拿來換酒?賀卻在此時吟起了太白詩,「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唐時三品以上官員得配金飾,賀想也不想拿去換酒,狂是他狂。後宋代劉望之《水調歌頭·勸子一杯酒》詞雲:「謫仙人,千金龜,換美酒。」賀李經此而成忘年交,李白由賀知章引薦給唐玄宗任翰林學士。
他是盛唐的人文象徵,也是盛唐詩歌的氣象。開元天寶年間,是詩人們的樂園,是詩的黃金年代,是唐最好的時光。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唯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賀知章37歲中進士,此前已離家鄉多時,回鄉年逾八十。這兩首膾炙人口的詩作於此時。
關於他的回鄉原因,史書上寥寥數字,「天寶初,病,夢遊帝居,數日寤,乃請為道士,還鄉里,詔許之,以宅為千秋觀而居。」未幾病逝,年八十六,一生不是笑問,就是春風。
43歲的李白月下獨酌,寫下《對酒憶賀監二首》。並序「太子賓客賀公。於長安紫極宮一見餘。呼餘為謫仙人。因解金龜換酒為樂。歿後對酒。悵然有懷而作是詩。」一則「金龜換酒處,卻憶淚沾中」,另一則「念此杳如夢,淒然傷我情。」讀來似乎是平平的,念去又是深深的,不事雕琢,深情淺趣。
大雁塔
天寶十載,岑參回長安,與李白、杜甫、高適等外出郊遊,作《與高適薛據同登慈恩寺浮圖》。前面鬼斧神工、轟轟烈烈,末了滿目蕭然,辭官歸隱,像一種提早寫就的個人結局
盛唐時期,不但有詩仙李白、詩聖杜甫那樣的雙子星閃耀,還湧現出一大批才華橫溢的詩人。都說天才是聚眾而來的,千百年來,許多膾炙人口、廣為傳誦的詩篇,在這一時期產生。盛唐詩的主要特徵,熱情洋溢、豪邁奔放、鬱勃濃烈,像一朵朵盛開不敗的洛陽牡丹,綻放的甚至有些放肆,但這些自覺的放肆、無畏的開放正是他們驕傲的迸發。歐陽修《新唐書》:「觀夫開元之治也,則橫制六合,駿奔百蠻。」
天寶三載,杜甫32歲,比他更小的是才29歲的岑參,天寶三載進士,初為率府兵曹參軍。《長安》劇中他拿著幹謁詩文,瘋瘋癲癲地喊著他那匹名叫「綠眉」的馬兒,他一點也不含蓄地對張小敬說,天下書只要正式刊發出來的,他都讀過。
這樣略顯滑稽的人設似與初小讀到的他不符,《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寫自他第二次出塞,「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那樣瑰奇壯麗的氣魄,那樣磅礴地勾勒出沙塞雪景,愁也是愁的,但再愁也是生氣彌滿、光彩熠熠,這是他身後盛唐的底蘊。
事實上,他出身於一個沒落的官僚貴族家庭,南陽人,早歲孤貧,從兄就讀,遍覽史籍。20歲至長安,獻書求仕無成,奔走京洛,漫遊河朔。盡管才情傲人,但他並不像李白,從來就是一路高光。沒有人願意給機會,比真的沒有機會更難。
他年紀輕輕隱於嵩陽,一時出來,一時又隱,仿佛是對隱士的一種嘲弄。但他偏偏不是,不是對信仰的不堅定,是孩童般頑劣指著皇帝的新衣。杜甫詩雲:「岑參兄弟皆好奇,攜我遠來遊美陂。」一切關係,最後的靠的都是想像力。好奇正是這種應對能力。
杜甫的憂國憂民,岑參的忽隱忽現,似乎是茫茫人海中詭異的相似、相通。岑參對政治無望時寫詩給杜甫《寄左省杜拾遺》,「白髮悲花落,青雲羨鳥飛。」也只有杜懂得他的悲與羨,遂答一詩:「故人得佳句,獨贈白頭翁。」(《奉答岑參補闕見贈》)
《長安十二時辰》劇照
京城是既難相處,也難相守的。「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岑參初次出塞,滿懷報國壯志,欲在戎馬中開拓前程,西行途中偶遇一位前往長安的使者,倆人寒暄不過數句,便要交臂而過,可偏無紙筆,只能口上報個平安罷了。正如他穿梭在馬嘶聲鳴,行走在朔漠黃沙,惜未能得意,不曾想「古來青史誰不見,今見功名勝古人」?
幾度戍守邊疆,許是寧可選擇戎馬一生也不願困於宮籠,征戰沙場贏軍功較之職場宮鬥容易些?那時即便遠在戈壁沙漠,也有「邊塞詩朋友圈」。王之渙的「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叫人空悵;王昌齡的「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的血色黃昏,使人激昂。
李劼在他的《唐詩宋詞解》中比較兩人,「在王之渙是孤傲而又無奈的決絕,在王昌齡是激昂而又必勝的自信。王之渙氣度高遠,王昌齡是氣沖雲霄,一者是明心見性的空曠,一者是壯志凌雲的豪放。」
四位詩人中最可愛的,他覺得是王昌齡。一面信誓旦旦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一面又是《閨怨》里「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有意趣,有才情,最重要還是,孩子氣般的天真。詩人是要有這點天真和好奇的。
高適比他們自又不同,他的戰場是殘酷的,他的號角是雄渾的,他的進攻是凝重的,「古樹滿空塞,黃雲愁殺人」。他詩里的老辣「只寫戰爭不寫勝敗的透徹,而且更是老辣在深切悲憫戰爭給平民百姓帶來的創傷和哀痛。」「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只要想一想遠處的白雪紅梅,風就吹落了心底的鎧甲。
天寶十載,岑參回長安,與李白、杜甫、高適等外出郊遊,作《與高適薛據同登慈恩寺浮圖》,慈恩寺便是前文提到的大雁塔,「四角礙白日,七層摩蒼穹。下窺指高鳥,俯聽聞驚風。」前面鬼斧神工、轟轟烈烈,末了的滿目蕭然,辭官歸隱,「誓將掛冠去,覺道資無窮」,像一種提早寫就的個人結局。
安史亂起,岑參東歸勤王,杜甫等人薦他為右補闕。不滿一月,貶謫虢州長史,後又任太子中允、虞部、庫部郎中,出為嘉州刺史,因此人稱「岑嘉州」。罷官後,東歸不成,客死成都。
為後人所艷羨的「盛唐之音」,在安史之亂後滑坡,文學上的盛唐結束於杜甫去世。
盛唐是一種癡絕的執念。這兒有著說不盡的太平氣象,寫不盡的富貴風流。她是「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她是「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她是「滿耳笙歌滿眼花,滿樓珠翠勝吳娃」,她是「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她是「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
文人墨客之所以不斷重復著她的美麗,是因為她的已經消逝。但這並不重要,因為他們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已經用他們的體驗與躬行延長了這段泱泱王朝熱烈的生命。
作者:安小羽
編輯:吳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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