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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授權轉載自「貓兒胡同」
汪曾祺在《老舍先生》里寫:某年北京芝麻醬缺貨,老舍先生提案希望政府出面解決芝麻醬的供應問題,理由是「北京人的夏天離不開芝麻醬」。
何止是夏天,火鍋、涮肉、爆肚要蘸麻醬小料,涼面、燒餅得加麻醬,就連四川涼面和麻辣拌來了北京,也得按規矩老老實實澆上一勺麻醬。這種真摯的愛戀,就像福桃曾經寫過的那樣,麻醬就是北京人的命。
至於黃醬,似乎沒有麻醬那樣張揚的霸占著北京人的味覺,但一碗炸醬面就奠定了它的地位。
以前的老北京,麻醬和黃醬都是拿著小碗到胡同口的副食店去買的,店里的醬缸空了又滿,滿了又空,轉眼間趙府街副食店和它的醬壇子已經在這個胡同度過了一個甲子的時光。
他們應該有很多故事要講,但關於趙府街副食店和李瑞生,這次還是讓貓兒胡同講給你們聽吧。
——飽妹
秋初,天氣晴朗。太陽照在鐘鼓樓之間的小廣場上。
▲ 鐘樓畔。
好不容易剛剛忘掉一些夏日的炎熱,卻被鐘樓往東的豆腐池胡同的堵車擋住了去路。剛剛拐進路口的司機按著喇叭,對面,騎著小三輪送貨的快遞員只好推車往後倒了挺遠一段路。
也許那個小哥的腦海里已經浮現出了不久之前,全城通緝那個東北馬自達司機的情景吧。
▲ 豆腐池胡同的早高峰。生活在北京,無論是否北京人,都不容易。
在這座城市里,每一分鐘,都有著傳統與現代、京內與京外的碰撞。我們喊了很多年保護文物,曾幾何時,我們不知花了多大力氣才把老工廠騰出文物院落,全社會哭著喊著讓星巴克搬出故宮,結果呢?
手機的發布會開到了長城上,碟中諜的發布會開到了太廟里。
▲ 這種胡鬧究竟有沒有人管管?想當初,北海里有肯德基,故宮里有星巴克,好不容易都沒了,又鬧到太廟里了。
是我們不明白,還是世界變化快?
歇逼吧,不想那麼多了。趕路。
到趙府街副食店的時候是早上7點。想拍個李瑞生李叔開門的場面,結果發現還是來晚了。李叔已經在刷瓶子——那是裝他引以為傲的黃醬、麻醬的瓶子。李嬸則在忙活兩口子的早餐。
說平凡,也不平凡。就這麼一個小店,竟然成了咱北京人心目中的「聖地」之一,代表著美好、幸福、快樂的……過去。
只有過去才是快樂的嗎?若不是,為何我們要拼命吶喊留住北京城、留住故宮天壇、留住野長城呢?
但這個早上,我想的是,留住趙府街副食店。
因為,趙府街副食店也走到了命運的十字路口。今年10月,李瑞生和單位簽訂的承包合同到期。明年3月,李瑞生滿60歲,退休。
▲滿頭銀發的售貨員,李瑞生李叔。
在這個城市,退休有兩種命運:人的話,休息、頤養天年;但建築的話……
時代就是這樣無情。當街邊消失了藍白相間的護欄,當路口中央不再有警察崗樓,當孩子們不再乘坐小竹車,當刷鞋再也用不到白鞋粉,當冷櫃替代了街邊推著小木箱子賣冰棍的老太太太——
我們又有什麼理由,留住趙府街副食店呢?
趙府街副食店的早餐是白米粥和棗糕、鹹菜。李瑞生李叔先喝完了,繼續幹活。我問他,接著幹不?
▲李叔在喝粥。
「我也不知道。我累了。不僅思想跟不上時代,體力也跟不上了。」
李嬸站在櫃台前,默默喝著那碗白米粥。
話出有因。趙府街副食店其實有不少小秘密,咱們一個一個說。
第一個秘密是,李瑞生李叔,其實並不是北京人。
他是天津武清人,15歲的時候,接班來到了北京,跟隨在北京副食系統工作的父親,在商店里當售貨員。
等等,我需要解釋一下「接班」,年輕的朋友們沒聽說過這個詞兒了,大概意思是,單位的長輩退休前,可以介紹自己的孩子來工作。這種模式曾經在解放後持續過很多年,直到改革開放後,國家鼓勵人才流動,才逐漸消失。與現在的官二代憑借關係到某單位混日子可不一樣。
所以用李叔的話說,他是「科班售貨員」,即跟隨者老售貨員學過本領。
▲ 吃完早飯,李叔得吃藥啊。不過大家不必擔心,李叔身體還挺好,沒有大病。
當然這麼多年過去,李叔早已變成了一個北京人,最典型的北京人。
都學到了什麼?那就是第二個秘密:醬。
第一次來到店里的人們總是被醬香吸引,這種曾經再平常不過的味道,甚至並不算什麼好吃的味道,卻能勾起我們對各種味道的懷念。也許是糖豆,也許是蘿蔔絲,也許是無花果,也許是奢侈的牛肉幹。
每次到店里,李叔都要說他的醬,我心里暗暗笑他絮叨。但這一次,他終於講到了不一樣的地方。
▲ 兩口大醬缸,旁邊蓋著的也是醬。
趙府街副食店的醬,並非一成不變。
「從鼻子前面一過就知道醬的品質」,這是科班售貨員的基本功。李叔說,早年間北京副食系統進貨都有區域性,比如說東城用六必居多,宣武用桂馨齋多。
可惜各家的醬都有缺點,六必居、天源等老字號相繼維持過很多年,如今,這里的並不是這兩家老字號的產品。究竟是誰的?我也不說,有機會您到店里跟李叔細盤吧。
而他之所以看重這醬,因為醬也算是救過小店的命。
第三個秘密要說說,趙府街副食店到底有多火。怎麼衡量呢?用錢唄。
二十多年前,國家為了甩包袱,先是將店鋪改小、部分面積出租,接著放開了一批老商店的經營權,李叔便是當時與單位簽訂協議,算是承包了小店。除了兩口子,店里還有幾個老職工。
▲ 趙府街副食店門臉,2007年。左邊的門臉和右邊的面人門臉,當初也都是副食店的地盤,後來租出去了。
當時店里的經營狀況不好,受超市商場衝擊,這類小店的活力越來越差。曾經有些單位常在小店做食堂採購,他們逐漸也不來了。
原因嘛,經濟社會,思想開放了,無利不起早,就不用細說了。
晚上關了門兩口子算帳,算著算著,誰都不說話了。相比琳瑯滿目的超市,小店憑什麼生存?
▲ 中間的就是咱嬸。嬸露臉機會沒叔多,但我們也都念著您呢,台前幕後您和叔功勞一樣大。
也許是傳統生活習慣的力量,小店的醬一直賣得不錯,不知多少年,開門的第一筆生意,總是來買醬的人。一斤醬掙不了幾個錢,卻格外穩定。
這種情況維持到2007年,那一年秋天,小店第一次登上了報紙,李瑞生恍然,原來偌大的城市里竟然已經找不到這樣的店鋪,因無力改變而保留下來的風貌,成為了喧囂中的特色。
▲2007年,李叔拿著一包大前門香煙。這煙和廣告畫上的幾乎一點兒沒變,只是外面多了玻璃紙包裝。
生意逐漸好起來,每天都能賣上百塊甚至幾百塊錢的醬,讓李瑞生重新看到了希望。醬香帶動了整個店鋪的生意,來的人多了,賺的錢自然也就多了。
此後小店可謂順風順水。那究竟賺了多少錢呢?
咱不說具體數字了,比起同齡上班的人,稍好,但是,遠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好。如果細算,兩口子日夜守著小店,周末如果有加班費的話,好像也就是個平均水平了。
▲ 貨櫃上面的兩個長條廣告畫,也是最具時代特色。
李叔不太服氣。盡管出名帶來的客流量能夠維持,但他始終認為,這是一家胡同副食店,不是什麼旅遊景點的特色店。於是,薄利多銷,方便居民。
利潤有多薄呢?第四個秘密就是,其實趙府街副食店的很多商品,低於超市價格。
我聽到這個的時候也很意外,可是細想想,兩口子不分日夜照顧小店,經營成本可能並不比大超市高。我們常逛超市,買油鹽醬醋都不怎麼看價簽了,因此沒有對比。而用李叔的話說——
「你知道嗎,咱店里的油鹽醬醋、酒,其實都比超市便宜。現在經營壓力不大,咱不能管老街坊們多要價啊。」
▲各種二鍋頭,便宜,備受北京人歡迎。哎,現在生活好了,但很多北京人還是愛它。就這一點,我覺得咱北京人有良心,不忘本,知足。因為很長時間里,我們只喝得起二鍋頭。
李嬸白他一眼。我可能李嬸心說,哼,早上白米粥湊合了,中午還不是一樣得湊合?
堅守淡薄,現在有個詞兒叫「匠心」。相比之下,李叔不僅有匠心,還有「醬心」。兩口子都能秉持著這顆平凡的心,才有了「醬香恒久遠,大缸永流傳」嘛。
流傳至今的又不只是醬香和醬心,還有李叔推銷黃醬的習慣:炸醬方法。
▲櫃台一角。
炸醬面,北京人不知吃了多少年多少輩。黃醬在鍋里翻炒時候不能扒鍋,這是李叔很看重的一點。至於肥肉丁出油、瘦肉丁有嚼頭自不必多說,最後撒把蔥倒熗鍋,是李叔最推崇的吃法。
然而正宗的炸醬面似乎不放糖吧,我卻習慣炸醬的時候放糖。肉丁懶得切,常常用肉餡湊合。
我錯了嗎?
難說。一碗炸醬面味道的變與不變,就是這座城市矛盾的縮影。就像明明櫃台上有計算器,李叔常常還是習慣性地扒拉算盤——這種傳統也流傳下來了。
▲ 李叔打算盤,2011年。其實小店里也有計算器,習慣了,算盤一樣好用。
李叔承認自己跟不上時代,手機普及的時候,誰說都沒用,他固執地認為自己天天守著小店,有個座機足矣,用不著手機。
第五個秘密,李叔的智慧型手機是怎麼來的?
能改變他的,還是醬。
科班售貨員向人們推薦炸醬方法的時候,常常遇到有人借紙筆抄寫。科班售貨員想要讓顧客更方便,於是兩口子沒事就自己寫成紙條,給人們帶走。
可是科班售貨員那抄寫速度遠遠跟不上需求,而且,科班售貨員算了算,利潤微薄,咱就別考慮用復印機了。
▲ 有人來買醬,李叔給盛。
但是慕名而來給小店拍照的人,並不那麼傳統。他們常常不帶照相機,而是用手機便能拍下小店的樣子,哦,還能瞬間發個朋友圈,這東西好方便啊。
所以,幹嘛不讓大家直接把炸醬菜譜拍走啊?於是小店牆上就貼上了炸醬方法。
▲這可是科班售貨員多年近水樓台總結出的最美味炸醬方法。
顧客方便了,自己也方便了,但李叔還是沒覺得自己對手機有需求。直到幾個月前,支付寶的推廣人員來到店里。他們慕名而來,給李叔拍了一段代言視頻,留下了一部智慧型手機當做支付工具。
當然有代言費啦,呵呵,甭比,科班售貨員不是什麼明星。
關鍵是,李叔終於體會到了科技給自己帶來的方便。
▲ 你看,老了老了,還真跟大明星一樣啦。圖片為視頻截圖。
除了手機,還有汽車。李叔開車倒是有幾年了,早年間廠家送貨的模式已經改變,薄利多銷的狀況又雇不起車,好在,家里買了一輛天語。
每個星期李叔都會開車去醬廠進貨。那輛天語里面,竟然能塞下七個半人高的塑膠大桶。圍繞著它,小店就這樣一天天地經歷著春夏秋冬。
究竟經歷了多久呢?這就要說到第六個秘密,小店多少年沒休息過?
「20多年了,我沒休息過一天,五年里面,我們兩口子的父母四人都去世了,就連辦喪事都是晚上回家第二天早上趕回來開門。什麼長城天壇北戴河,我都沒去過。」李瑞生說。
「王府井我都有20多年沒去了。」李嬸說。兩口子就住在貨架子後面,沿兒可沿兒地擺放著一張雙人床。每天早上6點半開門,晚上9點左右關門,都習慣了。
▲ 這就是2007年的李叔,那時候真的明顯比現在年輕啊。
第七個秘密,李叔你為什麼不休息?
還是醬。
科班售貨員記得,早年間不太講究的時候,為了應付衛生檢查,售貨員早起用笊籬在醬油缸里面撈。
撈什麼?呵呵,撈蛆。
甭覺得惡心,那年頭,這種食品咱們都吃過。沒有哪家副食店能幸免,只是沒人跟咱說。
但現在肯定不能這樣,於是您去看趙府街副食店的醬缸,永遠罩著一塊白布。「手得勤快,敞著的話,來個蒼蠅一泡蛆下去,這缸就廢了。」
連打醬的手法、防蒼蠅的措施,都是多年的積累,已沒有什麼年輕人在這一方面上能超越老師傅,「兩個年輕人專門負責,恐怕都看不住我這幾口醬缸。」
▲李叔打醬。
趙府街副食店和李叔兩口子,就是這麼平凡地一路走來,走到了十字路口。破舊的平房逐漸翻蓋成不倫不類的「四合院」,站在幾里地外能看到的鐘鼓樓被玻璃大廈遮掩,鐘鼓聲淹沒在流行歌曲里,醬香味被尾氣蓋住。
李叔和小店還能走多遠?我們應該盼望李叔拖著疲憊,一直走下去嗎?
最後終於要告訴大家結果:
趙府街副食店的上級單位,是奧士凱連鎖集團。目前負責這件事情的人嘛,我恰好拍到過照片——
▲ 就是這位戴著手套正在搬白菜的先生。
就是畫面上這位,正在搬運大白菜的戴眼鏡中年男子。他叫王德強,當時還是北新橋同日升老糧店的副經理,後來調任奧士凱連鎖。
我心里滿是驚喜。北新橋老糧店一直也在追求老店風貌,他來負責這件事情,保準不會錯。
果然,王德強大叔說,雖然集團也曾經考慮是否翻修老店,但最終還是決定,先不搞,保持著原樣繼續經營。
至於經營者,首選當然還是李叔,具體的條件雙方還在談,不久之後便會有結果。
所以呢,我們的李叔,您還不能喊累。
謝謝觀看。
致敬,平凡而偉大的勞力者。
各位朋友,李叔還能堅持多久,就看你們在店里怎麼攛掇他們兩口子了。
今天的文章來自貓兒胡同(ID:cathutong):如果有來生,我的願望就是做一個北京平房頂上的小野貓。
?編稿子/ lili
?設計師/ 小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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