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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我道:「兵強者,攻其將;將智者,伐其情。」——金玉奴
1
我和我爹剛上得月樓,便瞧見了那男子。
還未到午時,得月樓里人不多。我爹對我道:「玉奴,那官人前頭空著個座頭,咱去將就則個。」
我倆路過那男子,走上空座頭。我爹吩咐小二暖一壺熱酒,切一盤牛肉,兩碟小菜,兩副杯箸,用一個空盤托了上來。
我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我爹道:「玉奴,這樣喝酒,傷了嗓子,便唱不得曲,說不得書。」
我道:「爹,你不曉得,我喝了酒,便唱得更美,說得更好。」
我正對著那男子。他見我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便笑了一笑。
他長得不甚出眾,然則有一雙圓溜溜好眼睛,一把黑壓壓好鬍鬚。我想起以前茶館里的客人,說我金玉奴「裊娜休言西子,風流不讓崔鶯,金蓮窄窄花瓣兒輕。」也算是鄧州城一美人兒。
——可這男子在我喝酒之前竟不曾看我一眼,真真有趣。
他端起大杯,一飲而盡,便叫道:「小二,算帳。」
小二殷勤地小步跑來。那男子全身上下摸來摸去,半晌卻掏不出半兩銀子。
小二收起彎下的腰,立時脊梁骨便長直了,硬氣得很:「客官,沒銀子你吃甚牛肉喝甚酒?」
那男子拱手道:「我便是城里媚兒綢莊的管事,姓魯,單名一個學字。日常總在你家吃肉喝酒,不想今日遇著偷兒了。你便與我去了,我好給你銀錢。」
小二不動,只眨著眼睛道:「哎吆,大官人說得好聽……我若跟了你去,半路丟了人,我找誰要銀子?」
那人四周看看,又無奈地嘆口氣。我沒來由想起「一文錢憋倒英雄漢」,心里頗為他不平。
我站起身道:「你這小二哥好不省事,這官人有名有姓,有來有去。還能逃了不成?」
我爹在桌底下狠狠踢了我一腳。
我忍著疼,從手絹里拿了幾塊碎銀對小二道:「這夠是不夠?」
小二一疊聲道:「夠了夠了。」
這是我頭一回與魯學打交道,那時剛剛入春,空氣清新得能看到日頭底下小小的微塵。他眼睛明亮,充滿謝意,眉目之間有一種商家少有的天真和坦誠,直如三月末的陽光一樣讓人舒適。
2
之後我和我爹到鄧州其它地方走場子,我爹拉胡琴,我有時說書,有時唱個小曲兒,再不曾見過他。直到半個月後,我們又返回得月樓。
那天是黃昏,我沒說書,只唱了一個極婉轉的明妃曲:「返鹹陽,過宮牆;過宮牆,繞回廊;繞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黃;月昏黃,夜生涼……」我一口氣將這繞口的曲子唱完,底下便一片叫好聲。
我爹端著小碟兒收賞錢,回來的時候盤子里躺著一塊極重的銀子,後頭便跟著魯學。
他對我行了禮,笑道:「我還道小娘子巾幗不讓須眉,總要說幾句英雄小傳,不想也能唱這等小曲。」
我笑道:「我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除卻吹拉彈唱,便是針織女紅,雙陸象棋、賭博喝酒也從未曾輸過。」
他擊掌大笑:「好好。改日一定請教。」
此後,那魯學便日日帶人捧我的場子。
他交遊甚廣,有時帶的是達官貴人,要了小隔間,喝幾口上好的春茗;有時是客商,言辭誇張,賞錢也是重的。
我們在得月樓呆了7日,第7日上,遇到點小麻煩。
那天魯學來得早,帶了兩個衣衫襤褸的小哥,他喚大的趙六,小的小五。我見他三人呆呆萌萌,便要逗他們一逗,於是唱了一出民間小調。
那小調寫道:「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
這是春花樓的粉頭們最愛的小調。許久以前,我唱過一次,妓院的老鴇道:「玉奴唱這曲子,眼波流轉,中人欲醉,男人吶,不酥倒,也會撲上來。」
唱到「羅裳開」,我的衣衫便真地被風吹開了半截。
我只留意那三人,見魯學低下頭,不停咳嗽;趙六眼睛亂轉,卻不來瞧我。不期然旁邊突有一人竄了過來,抱緊了我。
我嚇了一跳,順手拿桌上的碟兒砸到那人頭上,叉腰罵道:「哪里來的野賊種,當奴家好欺負麼?你也不去打聽打聽,奴家雖則賣唱,卻前門不進師姑,後門不進和尚,人硬貨也硬,豈是你能占便宜的?」
魯學扶了我,一腳將那人踢得遠遠的,指著罵道:「不長眼的狗東西。」
3
我和我爹在第八天便離開了得月樓,到了大西關的悅來客棧。
魯學找到我的時候,已是第三天。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襯著四月的陽光,好像撒了碎金子一般。
他道:「我引你為知己,你卻走得無聲無息。這下好,不遠便是寒舍,你走到咱家來了。」
那晚他整治了一桌小菜,邀了我去他宅子里喝酒賞花。
然則並沒有花,一個雜亂的小院,三間正房,三間偏廳。有一處小池,水已渾濁,浮萍乾枯。這樣雜亂,顯是並無女子收拾,我只覺安逸得緊。
我邊喝酒邊打趣他:「花呢?」
他咳嗽了一聲道:「我家姓魯,我爹……」
我道:「你姓堵,堵心眼。」
他笑道:「你不想喝酒了嗎?」
他低頭瞧我,半晌突得將我抱起。我驚呼一聲,已然坐在他膝上。
他拿鬍子在我脖子和臉頰上來回摩挲。不一時,我便聽得他的呼吸越來越粗重,自己身下也水汪汪一片。他聲音嘶啞道:「從今兒起,你就是我魯學的渾家。生死不疑,不離不棄。」
我心里五味雜陳,終究將諸事拋開,扭頭抱著他,狠狠吻了上去。
原來魯學並不是北方人。
他原籍金陵,家里世代經商,父親還曾在金陵府經營宋錦。
到了魯學,卻改了門風,他對經營一事完全沒興致,只跟一幫子弟結交,在江湖上混當。等到家產敗盡,他又在與人爭執中將人險些打死。如果不是遇到前吳錦官,他可能再無出路。
吳錦官家里頗大一個產業,由他娘子劉媚兒管著,重要一個進項,便是絲綢,當時想朝南方經營,正物色人手去打通關節,便將魯學撈了出來,跟了劉媚兒。
4
從那日起,我再不曾出門賣唱,我爹也被魯學在附近的農家安置下來。
整個四月,魯學日日晚起早歸。我只將家里打掃得幹乾淨淨,洗手做了羹湯,等他回來。
日子荏苒,窗外的桃花開了又謝,迎春花謝了又開。天氣漸熱,五月來了。
魯學一日比一日回來得晚。
他不說自己在忙什麼,我便也不問,只是日日燃了油燈,等他歸來;他不歸來,我便不入睡。
有一日,他回來已過了三更,我俯在桌上已然睡熟。
他將我抱到床上,滿是歉意:「由仲春始,跟媚兒綢莊有生意往來的68間鋪子的掌櫃,便要重新簽訂契約文書,實是件頂要緊的事。劉媚兒讓夥計小心行事,防止被胡家鑽了空子。」
我長嘆一口氣,對著牆,不去看他。
他無奈道:「這些商家,這些年來,多是與我接洽……也罷,自明日起,我便將文書帶了回來。」
我不說話,然則心里酸甜苦辣,一時不辨滋味。
從第二日起,魯學便回來得甚早。
他帶回來一疊書信札記,里頭有店鋪地址、掌櫃姓名、所定貨品以及所定貨品的底價。魯學將其一一登記在冊。我看他邊看邊謄寫,著實費力,便將書信札記拿了過來,我讀,他謄寫。
魯學笑道:「紅袖添香夜讀書,說的便是你我。你說前些日子我怎地如此粗笨,一個人守著店鋪,冷清清的。」
我只低了頭,不說話,在心里默記書信札記的內容。
進入五月,魯學的笑顏越來越少。
五月中旬,他更是徹夜難眠。我問他何事,他道:「往年的68間鋪子,只有30家繼續與媚兒綢莊狀簽了文書。」
我心里悲傷,有一日,乘著他不在家,將自己的衣物收拾好,便離了他的宅子。
——他很快就會知道,餘下的那些鋪子,會與胡家簽約,他一手談定的這些掌櫃,全部被半路截了去,一鍋反了水。
5
我見到胡二公子,是在一個美麗的午後。
已然晚春,花開滿樹,鶯啼一城,還湊趣滴幾滴春雨,將一切景致都籠在煙霧之中。
我進了得月樓,找到「春光好」小廂房,胡二公子已然袖手立於窗前。
窗外是一棵高大的柳樹,幽幽散發著沖淡之氣,有幾個樹枝斜刺里伸過窗前,襯著胡二公子,仿若山水畫里的幾筆疏影。
他轉過頭,淡淡道:「來了。」
我「嗯」了一聲,便像當日伺候他一樣,低眉順眼立於桌邊。
他在桌邊坐定,我立時走上前去,奉了茶水。
他道:「魯學果是個有情有意的,被胡亂塞個罪名下了大獄,卻一力承擔,將你摘得一乾二淨。很好,玉奴,爺沒指望錯你。」
我的心沉了一沉。
他端起茶杯沾了一沾,又道:「不過終究是個不成器的奴才,為著一個女人,背叛家主。瞧著吧,天下之大,他魯學再無立足之地。」
我心下疼痛,捏了捏拳頭。
他忘記自己當初娶二夫人的時候,也曾茶飯不思,以死相逼;他忘記自己為了不能生養的夫人,假意與人歡好來轉移老夫人的盤問;他忘記為了二夫人的出走,他遷怒於丫鬟,生生打斷了一根荊條。
我生來低賤,便不配被男子寵嗎?
他接著吩咐:「這幾日就離了鄧州去往南陽吧。這魯學一向豪爽,不定有亡命之徒知道真相,來替他抱打不平。到時候,便是胡家也保不了你。」
6
出了得月樓,我心緒煩躁,朝大西關奔去。
走得幾步,記起那里已沒了那個男子,也不再是我的家,終於四顧茫然,無所適從。
魯學魯學。
我只是春花樓的雛妓,偶遇胡二公子,從此賣身胡府。兩月前,胡二公子跟我說:「玉奴,媚兒綢莊有三個管事的,其中一個便是魯學。此人重情重義,廣結好友,助那劉媚兒聯繫四方客商,是我胡家的死對頭。此人,交予你處理。」
他又道:「兵強者,攻其將;將智者,伐其情。玉奴,這便是美人之計。」
我安排許久,才有了得月樓那一出偶遇。
英雄歡喜的,一定是豪爽的美人。
英雄也欠不得人情,欠了人情便要拿命來抵。
英雄多少有點心思,施了恩便不能立刻讓他還上,他才能日日記得你。
魯學魯學,你若恨我,我也認了。
我是棋子,你又何嘗不是?兩個小卒,不能前進,便只能成為棄子。今日我贏你輸,來日我若成為棄子,你又在哪里?
我站在鄧州的街頭,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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