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也很美》：一場虛有其表的幻夢

　　關注女性職場、婚姻、愛情生活，想討論的問題如此之多，可既然想要戳中社會痛點、觸碰世俗話題，就不應脫離普通人的生活，以小眾群體的人生去映照普遍存在的現實，沒有人間煙火氣息的風花雪月，能換來痛感與共鳴嗎？

　　■ 鐘玲

　　由王子文、張魯一、於小偉等主演的都市情感劇《第二次也很美》正在東方衛視熱播，有趣的是，這部劇口碑平平，豆瓣網評分未過6分的及格線，開播之初也未激起多少水花，可收視率卻持續飆升，而隨著劇情的演變人氣也越來越高。播到17集時微博主話題的閱讀量就已達9.6億，在播出近40集後，原本就有爭議的《第二次也很美》更像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躍而起變成了熱議的對象，且討論日益激烈。

　　但是，作為追劇大軍中的一員，我的觀感並不美好，甚至幾度欲棄。沒錯，《第二次也很美》的缺點實在淺顯易見——

　　甜蜜戀愛+逆風翻盤的主線，幽默+浪漫的表現手法，映照現實和營造夢想相結合的演繹方式，看似新鮮卻仍然沒有脫離格式化的套路。像是重溫了一部20年前的韓劇，我內心有諸多不適：都什麼年代了，還在強行硬凹傻白甜女主的人設？不打不相識的歡喜冤家套路陳舊無比，還活生生套了兩次！作妖的女主角傻白甜善良如聖母不斷被虐，惡毒的女配角屢屢挖坑屢屢得逞，這可是很久很久以前韓劇里玩兒剩的技巧啊！

　　而令人不喜的重點之重點在於：女主角的奇葩人設。

　　《第二次也很美》是一部聚焦「90後」畢婚族女性的現實題材劇，講述「二次元少女」安安名校畢業卻在做了6年全職太太后被丈夫拋棄。成為單親媽媽後，她直面並戰勝現實中的種種苦澀，終憑借自身的努力成長為職場女性做到人生理想並收獲第二次愛情的故事。

　　有種似曾相識燕歸來的感覺，對不對？是的，安安和《我是前半生》里的羅子君、《我們都要好好的》里的尋找一樣都是精神與經濟不獨立的全職太太，不止經歷相似，她們的「作妖」也有異曲同工之妙，羅子君尖酸刻薄，只會買買買且把男人說的「我養你」當聖旨；尋找自私冷漠，做事雙標是一個「精分」的矛盾體；而安安不諳世事，就是個不分場合無理取鬧的 「90後」不靠譜萌媽。作為劇中當仁不讓的靈魂所在，她們都是為家庭犧牲掉自我的失婚女性，都是在逆風而行低谷中崛起的勵志故事里成長，可那些各自擁有的無法忽略的槽點，讓糟糕的人設卻成了她們最顯著的共性之一。

　　應是我見猶憐的安安，所作所為也和那兩位「前輩」一樣招人厭煩——嘟嘴、撒嬌、賣萌、求背背，不管面對的「你」是誰，各種依然生活在少女時代的辣眼操作就像《歡樂頌》中不學無術的富二代曲筱綃附體，一點也沒有豪門貴婦的樣子；開車追尾不道歉還企圖蒙混推脫責任，以無賴的方式求搭陌生人許朗的車卻東碰西碰一通亂來，得知丈夫決意離婚所委托的律師是剛剛幫助過自己的許朗，崩潰之下抬手就扇兩巴掌……奇形怪狀的無腦行為讓人疑惑，雖然全職太太這四個字讓人不自覺的總想貼上與社會脫節的標籤，可這不意味著全職太太就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廢柴，就是待人接物缺乏教養、不知禮貌為何物、做事沒有理性可言的「神經質」啊！

　　如此反「正常人」的性格，怎能讓人對她產生真正的情感共振？這樣為求通過強烈反差，以先抑後揚、先虐後爽的方式營造人們喜聞樂見的「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震蕩效果，就妖魔化家庭主婦和全職太太，結果只能適得其反：對這個女主角，愛不起來。

　　而意在表現離婚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女性價值的做到、自強不息的奮鬥征途等等問題，名為勵志，但內核呢？從安安離婚後的成長經歷來看，盡管「天才漫畫少女」的人設好像為她的逆襲做好了鋪墊，卻終未能改變依賴男性庇護、幫助、依附才獲得了成長的本質。

　　《我的前半生》中的羅子君離婚後，一路都伴有人生導師賀涵和好閨蜜唐晶的保駕護航，與之如出一轍，《第二次也很美》里的安安，身邊亦有兩個這樣的人為她「排雷」清掃路障。一個是安安剛走出婚姻時就遇上的看似高冷卻暖萌的律師許朗，一來二去的交集讓他迅速變成護花狂魔，安安每一次消失都能神奇地被他找到，每一次遇到困難都是他第一個跳出來幫她解決；一個是在任何時刻都能出現並為之兩肋插刀的好閨蜜邱天，是她替沒有信心再畫漫畫的安安尋找方向，讓其迅速回歸正軌，也是她事無巨細地指導安排安安的生活。再加上安安的前夫俞非凡決絕離婚後幾個月就感到後悔求復合以及他無處不在的關切，他們的存在，讓安安儼然是個生活在城堡中的「小公主」，被呵護、被關愛、被拯救是人生常態，事事靠他人助攻，哪有真正的獨立自主？實打實的是「第一次人生靠老公，第二次人生靠閨蜜和新任老公」！無論她的生活看起來多窘迫、慘烈，她有多努力、多堅強，呈現給觀眾的還是狗血戀情加多角戀愛的甜寵偶像劇。

　　時代在變，可編劇的思維並沒有與時俱進，不僅僅對嫁入豪門的全職太太有誤解，還對女性獨立意識的崛起有誤解，對女性的自強自立更有誤解。

　　另，不接地氣、沒有生活感的懸浮劇情和不合邏輯的各種雷人橋段，也是讓其黯然失色的又一誘因——

　　劇中的角色，不是行業精英就是巨富第二代，個個衣著光鮮，在燈紅酒綠的上海灘紙醉金迷，號稱無生活能力的棄婦安安也從不用考慮為金錢所難的困境，就算嘴上說著要努力賺錢，也能在大上海租到便宜的小別墅，生活依然滋潤。而作為劇中主要角色中唯一身為草根的王蕾，也是高調的白領一枚，每天都是名牌加身，還住在老板俞非凡的豪宅里。種種跡象表明，這並不是普通人的生活。現實中，離婚女性的境遇很可能比安安艱難百倍。

　　該不該為了家庭犧牲自己的夢想？一個女生該不該做全職主婦，風險有多大？第二次重組家庭的婚姻會幸福嗎？離婚女性該如何找回自我，開啟新生？關注女性職場、婚姻、愛情生活，想討論的問題如此之多，可既然想要戳中社會痛點、觸碰世俗話題，就不應脫離普通人的生活，以小眾群體的人生去映照普遍存在的現實，沒有一點人間煙火氣息的風花雪月，能換來痛感與共鳴嗎？

　　而且，劇中大部分角色的智商感人也是詬病。敢問，一個無錢無權無勢、剛從學校畢業的小姑娘就一手遮天，耍得一群精英們團團轉，致使安安從未離開風暴漩渦一直被欺負，這合理嗎？明知安安的漫畫手稿被竊取，背後定有貓膩，卻從沒有一個人想過去追查是由誰泄露給敵方，繼續埋雷在安安身邊，這現實嗎？

　　凡此種種，《第二次也很美》的口碑差也是理所當然的。可即便如此，仍能讓觀眾在痛著、恨著，然並快樂著的複雜情緒中一路追下來，除了兩個小配角果果和豆豆的天真無邪異常精彩，許朗與安安對孩子截然相反的教育理念值得學習，原因還有：觀眾越來越關心——小白兔女主安安何時能真正逆襲，惡毒女配王蕾、沈逸林何時才能下線領盒飯？毒舌偏執的男主角許朗五年前到底經歷了什麼，許果到底是不是他親生女兒呢？

　　一為解「恨」，二為釋「疑」，大概就是這兩個理由，讓這個看起來劇情異常低幼、主角人設糟糕的電視劇突然成為爆款，甚至讓人們把對反派的恨意上升到了演員本人：凡入戲者都對王蕾百般唾棄恨不能親自助她領盒飯，對飾演王蕾的演員徐好之深惡痛絕，其瘋狂程度不亞於當年一些粉絲痛恨《還珠格格》里的容嬤嬤。一個反派能成為人們追劇的動力，倒也是當真難得一見。

　　只是，這一兩分光彩難以改變《第二次也很美》的整體格調：空有看似積極的價值觀，卻是華而不實的偽勵志，未能突破常見的對女性獨立意識的狹隘認知，所謂的自強不息也變成了一場虛有其表的幻夢。

　　（原文刊於中國婦女報2019年12月12日第五版 作者：鐘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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