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見你》：好的故事會發光

　　《想見你》劇照

　　如果票選2020年年初熱度最高的華語劇集，《想見你》一定當仁不讓。這部每集成本僅為大約35萬元人民幣、主要創作團隊只有60人上下的劇集，怎麼看都算不上是大製作；全劇13集的篇幅和每周更新1集(台灣劇集長度約在70分鐘至80分鐘，於大陸網路平台播出時，將原本的一集拆作兩集)的速度，更不是靠長篇幅的規模效應培養受眾持續觀看習慣的類型。然而就是這部開播之初名不見經傳的劇集，在收官之時卻取得了大陸評分網站豆瓣上近27萬觀眾平均9.2的極高分數。兩集劇集間等待更新的一周，追劇的觀眾會發布大量的帖子討論人物性格、猜測劇情走向，他們對《想見你》的熱烈喜愛，使知名度原本不太高的男主角許光漢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當紅炸子雞，劇中最重要的插曲——伍佰1996年專輯《愛情的盡頭》中的《Last Dance》也再度翻紅。評論界甚至有人認為《想見你》的出現，將吹響台劇復興新一輪的號角。

　　其實，《想見你》的成功並不令人意外。這部劇集的走紅，不過是再次印證了「內容為王」是藝術創作中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也讓觀眾們再次意識到，一個好的故事自身的價值與意義能夠閃閃發光。

　　懸疑是表皮：穿越時空破解閉環

　　《想見你》開篇第一集的前半段，非常容易讓人覺得這只是一部普通的台灣愛情劇。女主人公黃雨萱的完美男友王詮勝兩年前在飛機失事中不幸失蹤，雨萱從此鬱鬱寡歡，走不出失去愛人的傷痛，一直沉浸在往日點點滴滴的美好回憶中。乍一看，校服襯衫的文藝清新、痛失愛人的撕心裂肺，以及配角帶著誇張感的搞笑表演，似乎都是和同類劇集並無差別的標配元素。直到雨萱使用公司開發的一款尋找「平行時空另一個自己」的社交軟件，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另外一個叫陳韻如的女孩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至此，觀眾才恍然大悟，《想見你》絕非一個單純的你儂我儂的故事。僅僅用了一集的篇幅，劇集就構建好了巨大懸念網格的基礎。

　　之後的情節走向，便是重重謎團的不斷鋪開。一方面，雨萱好不容易找到了關於陳韻如的線索，卻得知她在二十年前就已身亡，於是諸多疑問被無奈擱置；另一方面，雨萱發給死去男友本應停用號碼的簡訊卻詭異地被標註為已讀，同時她發現身邊經常出現一個和王詮勝同樣長相的神秘男子。這個男子究竟是誰？他和王詮勝以及陳韻如又有著怎樣的關係？劇中大量懸念的存在，讓觀眾對劇集的直觀感受更偏向於懸疑劇，幾乎一度忽略了愛情主線。而《想見你》的劇作在拆解懸念的處理方式上，也可謂奇思妙想、腦洞大開。劇情設計讓雨萱在王詮勝的告別式上收到了不明身份人士寄來的隨身聽和磁帶，令她在聽著帶有她和王詮勝共同記憶的《Last Dance》時靈魂穿越到了二十年前陳韻如的身體里，認識了和王詮勝相貌一樣的男孩李子維，並通過陳韻如的身份去經歷當年的故事，找尋答案。這還沒完，隨著情節的推進，我們發現穿越的戲碼並非只發生在黃雨萱一個人的身上，李子維同樣經歷了穿越，且他的穿越不同於雨萱的時間軸單向向前，而是多向的穿越。

　　大概整理《想見你》極為複雜的時間線便是：黃雨萱在2019年穿越成1999年的陳韻如，令李子維愛上了陳韻如身體里的黃雨萱靈魂；陳韻如1999年不明原因死亡，導致李子維的好友莫俊傑含冤入獄；2003年李子維探監莫俊傑未果遭遇車禍，靈魂穿越到2010年因自殺靈魂死亡的王詮勝身體內；2010年至2017年，李子維靈魂用王詮勝的身體和自己深愛的黃雨萱談戀愛；王詮勝的身體2017年在空難中喪生，李子維的靈魂穿越回2003年的自己；李子維2008年阻止出獄的莫俊傑自殺失敗，於是在2019年郵寄隨身聽給黃雨萱，促使黃雨萱因為想見王詮勝而靈魂穿越回1999年，並努力扭轉不幸的結果。不難發現，《想見你》利用敘事完成了一個「莫比烏斯」的結構，同時也形成了劇集的終極懸念——陳韻如能否活過1999年的那個夜晚，將成為決定眾人是否能夠破解命運閉環、跳出悲劇結局的關鍵。

　　愛情是筋骨：透過面孔愛上靈魂

　　盡管《想見你》的敘事設置龐大且複雜，但懸疑的外衣、科幻的元素下，劇集的本質仍然是在講述愛情。自始至終，《想見你》的故事都是圍繞黃雨萱、李子維這兩個相愛的靈魂在不同時空的追逐、相遇與離散展開，無論過去、現在和未來，他們「想見」的那個人只有彼此。不過不得不承認，《想見你》將懸疑與科幻作為愛情故事的外殼，在敘事上是極其聰明的選擇。

　　藝術創作中從來不缺乏愛情主題的作品，但怎樣在這樣一個綿亙古今的經典命題中找尋到推陳出新的亮點，卻是難上加難。由於觀眾普遍都具備關於愛情的切身體驗，跌宕起伏則有失真實性、平鋪直敘則有失故事性，故而簡單線性時空中大段的情感表達，通常都很難精準把握一個適合施力的平衡點。而穿越元素把《想見你》的敘事時空劃開成了幾個階段，不同的時空交錯剪輯，強化了節奏，也消解了愛情題材在內容密度和深度上固有的局限性。與此同時，懸疑情節加入敘事形成完整的情節鏈條，增加了觀眾對於故事的參與感，這時將已經過拆分的愛情片段加入懸疑的故事線中，觀眾不但不會覺得索然，反而容易被細碎而溫馨的情感回憶喚起共鳴，敘事效果事半功倍。

　　此外，借由相貌一致的不同人物相互穿越，《想見你》還以一個頗為刁鑽的角度切入了愛情題材中往往無法回避的「靈魂之愛」問題的討論。人究竟為什麼會愛上另一個人，是因其外貌、還是因其靈魂？古往今來的種種愛情故事中，總是試圖闡釋最好的愛情來自於靈魂的相互吸引。而如何排除掉外貌等其他干擾因素的影響，證明故事中美好的愛情基於靈魂的共鳴，則是愛情故事要著力闡述的重點之一。《想見你》的穿越設定，十分微妙地解決了這一問題。黃雨萱和陳韻如擁有同樣的臉孔，李子維和莫俊傑如何分辨出各自喜歡著的那個人？自然是愛她的靈魂。能夠透過一模一樣的面容，辨認出深藏於內心中自己所愛的靈魂，並且為了那個可愛的靈魂甘願一次次深陷於時空的閉環、不惜獻出生命，也正是《想見你》中的愛情感人至深的原因所在。

　　自我認同是初心：「隱身」主角更為關鍵

　　除了不俗的敘事結構和愛情表述，《想見你》一劇最難能可貴的立意點也許是，希望觀眾跳出黃雨萱和李子維的愛情，也能看到背後存在感不強，卻同樣值得被關注的其他人物的命運。企盼每個人都能在人生中找到對自己的認同，也是編劇創作《想見你》的初心所在。

　　雖然《想見你》是站在黃雨萱的第一視角推動故事的發展，可實際上，交織的人物關係脈絡最終都可以歸結到陳韻如這個人物的身上。黃雨萱靈魂穿越後經歷的是原本屬於陳韻如的生活，陳韻如在1999年的生死也是攸關全劇所有人物命運走向的關鍵。相比於熱情開朗、敢愛敢恨的黃雨萱，陳韻如性格內向、獨來獨往，常常沉浸在自己孤僻的小宇宙里，拒絕與外界溝通。作為青春期敏感自卑的少女，陳韻如一度因為父母的重男輕女和同學的冷漠疏遠有過想要放棄生命的想法。這也是黃雨萱靈魂穿越而來後，陳韻如的靈魂掌握不了身體的主動權只能在自己的心房里默默哭泣的重要原因。由於黃雨萱的穿越，陳韻如生活中的一切都發生了改變：她有了朋友、和家人的關係得到了緩和，甚至還收獲了一直心儀的李子維的愛意。可當陳韻如的靈魂回歸本體，她卻發現，以上種種都不屬於她，她只能依靠模仿黃雨萱的行為模式，繼續獲取他人的關愛；一旦做回真實自我，幾乎所有人的反應都是覺得原來的她「很討厭」。陳韻如崩潰了，巨大的心理落差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想見你》完全沒有批評陳韻如的選擇和性格，反倒是讓主人公黃雨萱認真反思，是否穿越的行為破壞了陳韻如原本的人生軌跡。當黃雨萱最後一次穿越時，她的目的已經不再是為了見到無法忘懷的愛人，而是希望挽救陳韻如孤獨的靈魂。

　　從某種意義上看，陳韻如，以及以彩蛋形式出現在片頭里、因為取向問題得不到理解而選擇自殺的真正的王詮勝，其實是《想見你》里另一對「隱身」的主角。他們是黃雨萱和李子維動人愛情故事背景中的邊緣人物，但他們的存在卻代表著《想見你》這部劇集整體上更關鍵的價值內涵。許多觀眾對黃雨萱拜托莫俊傑銷毀了誘發穿越的磁帶，從而使《想見你》全劇敘事時空內的所有愛情故事全部被抹去的結局深感意難平。但黃雨萱所做的選擇，或許正代表著《想見你》的創作者們內心格外應該被推崇的價值判斷——相比於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一個生命全新的可能性是更值得的。而這份用心去看見每一個個體的內核深處的極致溫柔，也讓《想念你》的主旨更有高度也更有溫度，升華出燦爛奪目的人性光芒。(阿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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