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精神病但沒關係》：被罕見疾病更新的韓劇愛情敘事

　　韓劇《雖然是精神病但沒關係》從開播到收官始終引發巨大的關註。除了這是因《來自星星的你》而火遍亞洲的韓國影視明星金秀賢退伍歸來後的首作之外，電視劇對於精神疾患的關註和表現更是增加了話題度。

　　似乎從號稱是韓國國內首部精神科醫學電視劇《沒關係是愛情啊》開始，韓國的愛情電視劇逐漸把以精神疾病為主的各種罕見疾病設置成男女主角愛情的「屏障」，並形成主流，從而取代俗套而頗被嘲諷的「車禍、癌症、治不好」。

　　愛情是什麼？就如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樣，端是難以說得清的。但像查特頓的「愛情是大自然的珍寶，是歡樂的寶庫，是最大的愉快，是從不使人生厭的祝福」所明示的，愛情委實可謂人世間最美好也最不可缺少的一物。然而，善於描畫愛情的韓劇，為何從發軔流行起，就將「車禍、癌症、治不好」這樣的致命疾病作為愛情敘事中的重要一環來進行設置？現在又為何捨棄原先的疾病，而轉向各種雖不致命但卻罕見的疾病？它們是愛情呈現的換湯不換藥，還是韓國愛情劇制作思路徹底的更新和換代？

　　古早的韓國愛情劇通過悲情敘事，將致人生死的疾病橫亙在戀人之間。當這種套路逐漸讓受眾產生審美倦怠之後，各種罕見病成為必然的創作抉擇

　　莎士比亞說，真實愛情的門路並不屈坦。愛情是美好的，但其過程之中的懷疑、糾纏、激情以及各種情緒的碰撞，或許是其更外顯的特征，遑論愛情所要經歷各種各樣的考驗。這些考驗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證明愛情的堅貞不渝以及真正的愛情可以打破各種各樣的限制與邊界。王子和灰姑娘的愛情屏障是階級，美女與野獸的愛情阻礙是種族……這些愛情母題要不就被韓劇過度生產，要不就不適於愛情電視劇的創作。於是靠近生活又能制造矛盾和戲劇沖突的疾病，就成為電視劇中愛情屏障的重要著眼點了。

　　古早的韓國愛情劇通過悲情敘事，將致人生死的疾病橫亙在戀人之間，以賺取受眾的眼淚以及對於愛情的感動。當這種套路逐漸讓受眾產生審美倦怠之後，韓劇就不斷開始探索既能承襲之前的創作成功經驗，又可能開拓新的市場賣點的手段，於是各種罕見病在偶然的市場抉擇中成為必然的創作抉擇。

　　從器質性疾病向心理精神等疾病的轉變，表面上看疾病種類由致命性疾病向非致命性疾病的轉變，是內容風格由悲劇向喜劇的轉變，是創作理念由俗套向多種可能性的轉變，而實際上卻是創新思路上由單一而簡化的社會現實生活層面，逐漸向心靈和內心世界的探索的轉變。如果說慣常疾病是生活世界的再現的話，那麼罕見疾病則是精神世界的表征，它內涵了一種更高的格調追求、更深的創作探索以及更廣的內容升華。

　　不同於之前的諸多疾病是相愛之後面臨的考驗，罕見疾病則更多的是男女主角相識相愛的因由契機。《沒關係是愛情啊》男女主角醫生和患者的人物關係設置，在後續的同類劇集中也多有呈現。如《靈魂維修工》中申河均飾演了綜合醫院精神醫學專科醫生李施俊，而女主則是一位患有患有間歇性爆發障礙和警戒性性格障礙兩種疾病的音樂劇演員，因為總是控制不住爆發脾氣，而在生活和工作中造成了諸多問題；在《殺了我治愈我》中，池城扮演的男主是具有七重人格的財閥三世，而女主則是他的秘密主治醫生。因為罕見疾病而相識，也因罕見疾病而逐漸相戀，表面上看起來這是疾病知曉的前後不同，實際上是創作者對於愛情表現的整個思路的調整。也即，疾病作為一種戲劇沖突，不是發生在相愛相戀之後——一般是劇情發展到中間階段，而是一開始就把各種罕見疾病設置成為沖突的點，正是有了這些罕見疾病，電視劇才能展開，也隨著罕見疾病的不斷制造問題和電視劇男女主角解決問題的過程中，兩者的心逐漸靠攏，產生愛情。

　　「愛情的意義在於幫助對方提高，同時也提高自己。」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名言聽起來生硬而奇怪，不過多少也點明了愛情讓相愛的人彼此成績，成為更好的人的功用。愛情是詩意的，愛情是浪漫的，但它也是現實的，它不顧陳規、脫離理性，但更加重要的是愛情是信任、了解，是彼此的心靈撞擊和契合，是彼此的治愈和成績。深諳此道的韓劇，就通過各種罕見疾病將愛情的這種治愈功能發揮得極盡描摹。

　　《雖然是精神病但沒關係》中男女主角是童年的相識，彼此都有著嚴重的童年創傷，一個受控於自己的母親，一個因為哥哥患有自閉症而得不到母親的愛，完全淪為照顧哥哥的工具。兩顆彼此受傷的心，在男主成為精神醫院護理師，而女主患有反社會人格障礙，卻又陰差陽錯再次相遇之後，彼此傷害折磨的過程中又完成了理解與治愈，從而成績了更好的彼此。愛情是有諸多面向的，人生也不止在面臨生死時候的忠貞表現，它更多的是日常的點滴與生活的流水。如影相隨、不能致命、卻給愛情設置了巨大障礙的罕見疾病，更是挖掘男女內心，更好表現愛情之偉大之美好之力量，從而展開電視劇的故事發展，最後完成彼此的治愈和救贖。愛情的價值和意義，在電視劇的敘述中完全得到了升華，而電視劇也因此在格調長進行了脫胎換骨的提升。

　　喜劇化的處理是韓國愛情劇與之前愛情劇相較最大的風格轉變，罕見疾病在此過程中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和功能

　　不同於以往把生死設置為愛情最大戲劇沖突點的悲情敘事，喜劇化、浪漫化以及動畫化轉向的愛情劇，通過八門五花的罕見疾病的呈現，將更龐雜的社會生活和更深層的心理世界融於愛情的刻畫與展現之中。於是，愛情不再僅僅是兩個人真空懸置中的愛戀，不再是只有生死沖突之下的情感。

　　如果受眾有心的話，會發現讓韓國愛情劇又爆發新一波觀劇熱潮的肇始之劇《來自星星的你》，裡面的男主角雖然是個外星人，但是也有著一種罕見病，即接吻過敏症，表現在男女主角即便情到再濃時，也無法接吻，否則男主角就有性命之虞。這一特定的罕見病的設置，不但給愛情的行進增加了屏障，也制造了諸多的笑點，讓劇情輕松而活潑。

　　喜劇化的處理是韓國愛情劇與之前愛情劇相較最大的風格轉變，罕見疾病在此過程中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和功能。

　　這一方面是因為罕見疾病雖然也有疾病的恐怖和傷害，但因為其陌生以及疾病所帶有的與常規世界的不同認知，反倒特別容易在反差之中碰撞出喜劇色彩。比如《嫉妒的化身》中曹政奭所飾演李華信在女主眼中是一個連喝水都無比性感、對自己的工作充滿激情、在精神世界和實際生活中都無比大男人主義的人物。然而這樣一個男人，卻患有一種常人認知裡只有女人才可能患有的疾病。這一極度反差的罕見病的出現，既有男性身份的尷尬，也有社會認知的反轉，更有對大男子主義的打擊，種種因果使得男女主角的愛情發展中笑料百出。

　　而另一方面則是創作者有意輕松化處理各種罕見疾病，以放大這些罕見疾病中幽默與可愛的地方，從而制造喜劇的效果。比如《初次見面我愛你》和《內在美》這兩部電視劇，講述的都是臉盲症患者的愛情故事。編劇獨出機杼地讓本已有臉盲症的男主角在其相戀對象女主那裡經受更多的困難——前者是別有用心的小秘書，而後者是每個月都有一周變臉的頂級韓星，男主角在種種「磨難」、誤會以及誤會的解除中爆發各種笑點。即便是整體暗黑、男女主角沉痛悲苦的《雖然是精神病但沒關係》，也通過所有配角不斷地制造笑料而中和其悲劇氣息，讓電視劇朝著幽默而輕松的風格行進。

　　雖然愛情以及愛情的電視表征的核心之於韓劇來說其內核是不會變的，然而借助愛情電視劇這種更加流行和輕松的題材，讓各種類型的罕見疾病，尤其是精神類疾病得以顯現，同時也潛移默化地以電視劇的方式讓這些疾病更好地被人理解和知曉，對疾病進行去刻板印象、去歧視和去污名化，委實是再好不過的門路了。然而這不過是愛情生產和消費的副產品，電視劇通過各種罕見疾病為中介橋梁、為阻礙屏障、為契機因由，目的更在於對愛情能夠喚起人們對於愛、寬容、理解與交流等美好的價值觀的感受，能夠讓人堅信生活的美好和陽光，相信愛情的魔力和魅力，這才是愛情電視劇的終極社會價值和意義之所在。

　　作者：呂鵬（上海社科院研究員）

　　本文圖片來自豆瓣

　　編輯：徐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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