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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天庶全家被殺,剩他孤身一人在亂世活著。
所幸為男兒,因緣際會,被謝允父王招募至安平軍中,為前朝效力。
若是女兒身,恐怕人生路上,劫數更多。
但沈天庶並未珍惜這再世為人的機會,點滴善意原本可以匯成河流,如魚老因李徵救命之恩為四十八寨拼盡一生,鄧甄因王老夫人養育之情為四十八寨死也無悔,木小喬因霍長風一飯之恩癡纏一生。
相反,沈天庶從案板魚肉跳起來,殺了執刀之人,並奪下手中利刃,開始大肆屠殺弱者、戰俘。
以沈天庶為核心的地煞山莊各莊主,與他沆瀣一氣,做著比社會達爾文主義更極端的殛斃,捫心自問,他們堅持認定自己所作所為是在替天行強者之道,他們妄想,總有一天,天下將是他們的鐵血城堡,世間剩下的,也將全都是強者,屆時,他們的國家,武林,江湖,定然會強大到所向披靡,無可匹敵。
按理,這樣心性的沈天庶,應該是全身都已經進化到了如他的鐵手一般,鐵甲在身,鐵血在心,踐行著鋼鐵般的意志,沒有一絲一毫的柔情或者溫暖可以動搖其分毫才對。
但惡人擅惡,心向往的,卻是善。
霍家堡黑牢遇到周翡,沈天庶捏住周翡的肩,準備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捏死周翡。
可是周翡真情流露,關心他的咳嗽,又非要給他沒有毒的餅吃,手久久停在半空,不肯縮回。
沈天庶的惡意不知不覺間就被善意強行逼退,即使那溫暖與善意到了沈天庶這裡,被吸收得像踉蹌的腳步,深一腳淺一腳,沈天庶本身又感覺特別地不適應,甚至有點疑惑,需要伸手去觸摸一下,聞聞,嘗嘗,但終歸是感受到了,所以,周翡轉身離去,沈天庶對手下說,之後遇到周翡,可留她一命。
在這個一碗飯就可以拼盡一生休,一句話即可酬知己的江湖,一條命,可以說,是天大的恩情了。
但當時的沈天庶,確確實實,給了。
再後來,經歷種種交涉與對峙和抗爭,沈天庶見周翡練功練岔了,命懸一線,謝允帶她去找霓裳夫人,也未中途下毒手。
固然是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認為對方極有可能是將死之人懶得動手,但其實,也的確是眼見眼見周翡為武學奇才,生了一絲賞識之意,又因前塵往事裡的那抹溫暖,所以留了一點點的餘地。
曾經感受到的溫暖,無形無相卻存在,有時候,像若有若無的風,飄蕩在沈天庶心中。
所以,沈天庶也艱難給出了自己接近無的溫暖。
同樣的事,發生在了李妍身上。
風聲鶴唳的寒水鎮,原本藏得尚好的李妍,看到沈天庶,便決定「救他」。
沈天庶素來,並不喜歡有人靠近他,就連對憐蜃,要伸出去拍背的手,都總藏著無數想縮回來的念頭,就好像,他是個特別害怕親密關係,也拒絕親密關係的人。
但李妍挽著他,一臉關切,碎碎叨叨說個沒完,他心思流轉,嫌棄,不耐煩,又有點留戀被人關心的感覺,漸漸放下警惕,有一絲半縷溫暖之意漸漸從他的銅牆鐵壁裡滲出來,眼神生平第一次出現了老者的慈祥。
縱然後來知道李妍身份,心中大喜,要大加利用,但其實,沈天庶依然不動聲色地享受那稍縱即逝,暴風雨即將要來臨前的天倫之樂,憐蜃顯然看出來了一些沈天庶的變化,所以脅迫他殺李妍。
薑是老的辣,沈天庶在如此困局下,依然轉圜著試圖留李妍一命,端出來的理由,都是些憐蜃嗤之以鼻,不曾見沈天庶之前踐行過的東西,憐蜃心裡更是瘋狂嫉妒。
沈天庶說,要是李妍一直蠢下去,事情就好辦多了。
是啊,如果她只是個普通平凡卻善良的人,蠢蠢地天然對人好,沒有身份、仇恨橫隔,對峙,沈天庶可能就會毫不猶豫護她周全,給她在亂世裡有個可依靠的家園了。
隻可惜,天不遂人願。
這既指沈天庶其實對純粹的天真和愛有生而為人的本能渴求,故不得而痛。也指他對李妍,如女之於父,是有陌生卻溫暖的感情存在,只不過,終究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或許在這世間,如果有個女兒,沈天庶也會有別樣人生。
隻可惜,人生沒有如果。
那一晃而過,稍縱即逝的溫暖,有過,卻無法長久,很難不讓沈天庶這樣的人,乾脆選擇放棄尋覓,轉而投向稱霸天下這樣的野心之中,自己馴服自己,並不需要愛。
最後,無人為之泣,無人為之憐,在雄圖霸業連影子都沒有的前夕,沈天庶先行死去,一代梟雄,天倫之樂未曾有,狼子野心一場空,也算是報應有餘,荒謬、淒慘亦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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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翡:惡魔沈天庶僅有的溫暖,給了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