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靠老本就能吃飽的名表，假表不得不使出肉眼可見的努力。哪個懵懂的少年，不曾被微博首頁莫名冒出的名表晃得五迷三道，以為世界就是如此公平，進階中產只需踮踮腳尖，是個人就能追求得到。

人生總能遇上些許飄飄然的時刻，比如蘋果發布會後第一時間帶著最新款高配手機上街，比如朋友圈裡收到了瑪莎拉蒂的廣告。但不管往哪兒飄，也總有一個瞬間能把你打回原形，比如看到多年未見的老同學，手腕上戴著一隻亮瞎你眼的勞力士。

有名表在手，進可躋身凡爾賽人群，發一個自以為不動聲色、實則炫富氣息滿滿的朋友圈——

名表太多無法抉擇？那就兩隻手都戴。

退可播撒大愛，給剛進入社會的小白戴戴，讓他們也體驗一番上等人的生活——

枯燥這倆字，我已經說倦了。

但如果，眼前的名表不是真表，而是假表呢？

就2019年瑞士鐘表工業聯合會發布的《打擊腕表行動》備忘錄顯示，2018年瑞士出口腕表總數達到2370萬隻，但假冒瑞士腕表的出口量竟高達約4000萬隻，幾乎是真腕表的兩倍。而歐盟海關2017年數據顯示，假冒瑞士腕表在在歐盟邊境充公的假貨占了20%。

如果按比例算，那些被戴出街的名表裡或許有近三分之二都是假的。但若以我們普普通通無產階級所能接觸的人群來看，可能方圓十裡都碰不見十隻真的。

那麼，這些薛定諤的名表，究竟都被賣給了誰？

名表一旦脫離了故事

情誼也跟著虛假

在愛表人士眼中，小時候，快樂是一塊俏皮的Swatch，戴上它就忘記了作業的煩擾。長大後，快樂是一塊活力的Casio，與小女友給的頭繩難解難分。後來啊，快樂是一塊枯燥的綠水鬼，總是在酒杯裡浮浮沉沉。而現在，快樂是別人手上的假表，即便自己擁有的真表再多，也比不上別人的一塊耐看。

如果能重來，我想選柯南。

為什麼總有人需要一隻名表？

致力於暴富的人，多半會被低調的宅總所驚艷。《疑犯追蹤》裡，他坐擁億萬家財卻只想拯救蒼生於水火，每天坐在電腦前玩命分析社保號背後的秘密。平時穿著平平無奇，一擼起袖子就是兩百萬美元的百達翡麗。

沉浸於兄弟義氣的人，一定不會忘記重情重義的陳浩南。《古惑仔》裡逃亡的山雞，靠著他給的勞力士渡過難關。多年後山雞混出樣來，戴著一樣的款式和陳浩南擊「表」鳴「義」。

有過戀愛憧憬的人，或許早被年輕時的木村拓哉種草。《戀愛世代》裡，他若無其事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上的勞力士，對著女主角說出了那句世紀名言「接吻的時間到了」，直接導致那款表風靡亞洲。19年前停產的款式，如今溢價已高達47萬元。

當然，故事總有濾鏡，別人才是錦鯉，一旦名表變成了假表，一切感動都變得尤為塑膠。

因為殺妻案身陷囹圄的O.J. Simpson，從曾經「黑白（人）」通吃的體壇明星、社會名流，變成兩邊不討好的階下囚。多年後再登熱搜，竟是因為一塊隻花了125美元的、連金屬探測器都沒法兒喚醒的假金勞。

說好的黑幫兄弟情，到瓜地馬拉可卡因毒販圖尼希那兒，就變成了一塊毫不留情的假表。然而老實人圖尼希，最後還是還給當初的摳門老大佩德羅一塊真表。

好端端一部講女性故事的《三十而已》，劇中能被戴出來的表都五位數起，偏偏陳家兄弟就露怯。哥哥陳嶼好歹實誠地戴了個800塊的便宜表，弟弟陳旭非要扛個卡地亞出門，營銷號扒出來都嫌尷尬。

都知道名表貴，但是真正佩戴名表的人，可不一定會承認「隻買貴的」。

有人追求防水性，潛水深度越大越好，旱鴨子沒關係，問就是沖著「冒險精神」。有人追求設計感，非「手工打造」不買，表盤要能轉，暗處有夜光，大爺手裡的核桃聽了隻恨自己不長LED。

有人追求歷史感，這款法國王室祖傳，那款英國首相愛物，戴上就是跟各國領導人握過手了。有人追求保值性，哪怕二級市場上的價位都是炒起來的，哪怕別人買的年年漲，自己一買就砸手上。

這麼看來，買表和買包的邏輯是差不多的。說男人消費有多矜持，那是沒見他們為了數位產品跟電商折扣拼命的樣子。

愛花錢的男人多，愛花大錢的男人也不少。IAB調查顯示，中國的網購消費者中，不管是PC端還是移動端的用戶，男性占比分別比女性高出14%和6%。而《中國奢侈品網路消費白皮書》也表明，男性客單價比女性高6%，奢侈品消費頻次達3次及以上的亦是男性居多。

那要是花不起大錢呢？就只能指著見縫插針的「虛假」營銷了。

每一個不曾辜負自己的精致人兒

都逃不過假表的包抄

名表需要買推廣買植入嗎？說實話，價格動輒五六七八九個零的單品，也沒法兒靠吆喝實現多銷。但完全不露出是不行的，窮人往往缺乏想像力，總得靠影視劇讓他們窺見一斑，遇見名表時得以流露出自然的艷羨，讓有錢人得到精神上的滿足了，名表的價位才能再攀高峰。

你甚至不知道有錢人閒起來能瘋成什麼樣。

疫情期間出不了門，大洋彼岸的名表們運不過來，可把有錢人們憋壞了。下半年國內經濟剛有復蘇跡象，腕表市場的銷售額就噌噌往回漲。瑞士鐘表工業聯合會統計數據顯示，7月中國內地瑞士鐘表出口額實現同比大增59.1%，延續兩個季度表現出強勁增長。

賣得好的還都是貴的。7月出口數據顯示，定價高於3000瑞郎（約合人民幣22800元）的瑞士腕表出口總量，同比跌幅只有11.1%，但定價低於200瑞郎（約合人民幣1520元）的卻足足跌了41.5%。

這說明什麼？窮人才懂克制，富人都愛放肆。

誰來救贖克制的又不甘心的他們？假表當仁不讓。

比起靠老本就能吃飽的名表，假表不得不使出肉眼可見的努力。哪個懵懂的少年，不曾被微博首頁莫名冒出的名表晃得五迷三道，以為世界就是如此公平，進階中產只需踮踮腳尖，是個人就能追求得到。

這位同學觀察細致，已經學會搶答了。

都說社交媒體三件寶：假鞋假包及假表。話不挑明只能糊弄糊弄小白，老玩家都直接沖著「仿真」去。

明人不戴暗表，請把「仿真」打在公屏上。

據說媒體商務們有這麼一條心照不宣的心得：要看找上門的客戶靠不靠譜，就看頭像是不是西裝革履側身抱臂、直男視角大臉直懟，再看地區是不是定位奇怪，只要中了其中一個就可以拒之門外。實踐證明只要通過好友驗證，呈上來的產品不是三無面膜、自釀酒、蠶絲被，就是鐵棍山藥。

不知道假表販子們是否也是如此自我裝修，但我猜社交平臺的烏煙瘴氣，多半與這不經審核的廣告有關。但如果理解為一種假貨與謊言之間的惺惺相惜，再看這不能再瞎的廣告，反而還多出一重悲壯意味。

為假表付出的努力

真的不虧嗎

要玩假表，就必須付出不輸於假表販子的努力。什麼站西鐘表市場、白雲皮具城，不把鞋底走穿都不能算出師。

沒法不承認，每個制造業發達的國家都有過造假的歷史。服裝設計師蘇五口就直言，如果要找中國設計的根，答案或許就是抄襲、批發、做爆款。高級指標基金會（FHH）援引的瑞士聯邦海關管理局數據擺著，中國內地、中國香港、新加坡、歐盟等地區就是仿冒腕表與首飾的主要來源地。

而不能親臨「天堂」的外國友人，也能通過萬能的互聯網，找到最靠譜的中國假表銷售網站，輕松收獲逼格滿滿的社交貨幣。

統一流程——先種草再安利，給你10個網站，幫你躲避風險，甚至教你怎麼批發50美元一塊的假表。

關鍵是假表也有鄙視鏈。幾百塊的只能戴著玩玩，要是肯花幾千塊，外邊兒是名表面孔，內裡是西鐵城或者海鷗機芯，老玩家都直呼內行。

懂搭配就是了不起。

電商與科技的發展，給假貨鋪開了賽道。2009-2016年間，瑞士邊境被緝獲的假表數量逐年激增，3D列印技術的升級讓真假更難辨認。

可是買假貨不是無關對錯的消費選擇。或許你買下的那隻假表，就是某個不法分子的洗錢工具。

鋪天蓋地的假表營銷之下，被精準收割的永遠是消費力有限的我們。但被互聯網包圍的我們，早已無處可去。

《「瑞士腕表」裡竟有近三分之二是假的》，黃姍Shan，界面新聞，2020-08-11

《為什麼有錢人都戴金勞？因為這是最樸實無華的快樂。》，Chessidy，YOHO潮流志，2019-10-10

The True Story of O.J. Simpson’s Fake Rolex Watch，Justin Mastine-Frost，inStyle，2019-03-23

《2020男性消費趨勢報告 |「他」經濟崛起，男性消費能力真的不如狗嗎》，2020-04-24

《後疫情時期，瑞士高端腕表最好賣》，黃姍Shan，界面新聞，2020-08-21

✎作者 | 晏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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