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 | 你是媽媽最愛的小孩嗎？

前幾天我收到過一條私信，提問的人是個二胎媽媽。她的老公在兩個女兒裡比較偏愛大女兒，而且也大方地承認了，她因此覺得非常煩惱。

人有可能平等地愛著兩個或者更多的孩子嗎？

今天不聊太多觀點，先講故事。

1

我來普吉之後和我媽爆發的最大的一次沖突，就是因為她偏心小野。那天她帶小野在屋裡，小野要一個小車車玩具，我媽出來，讓Luna把車車遞給她。Luna拿起那個小車，好心而又「多此一舉」地要把那個車車的車門給弟弟打開，堅持在原地摳那個車門。我媽一急就很兇地吼了她，她愣了一下，眼淚奪眶而出。我媽完全沒有理睬Luna，轉臉著急把車車拿給小野了。

在旁邊目睹了全程的我第一時間沖過去抱起Luna，Luna把頭靠在我懷裡哭著解釋：「媽媽我是想要把車門給弟弟打開！」 這是幾天內我媽第N次因為小野兇Luna，我又氣又急，血沖腦門，沖我媽哇哩哇啦一頓大吼。我媽又沖我哇哩哇啦一頓吼，短暫的火拼之後我和我媽三天沒說話。

後來為了緩和關係，我特地挑了一天單獨帶我爸媽出去逛街吃飯，想給我媽買點東西。結果路上我媽主動又提起這件事，原來她一直對我那天「不給她面子」耿耿於懷。我一時情緒又沒控制住，提到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我倆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爭吵，我媽歇斯底裡地對我大吼，說我挑撥她和我爸的關係。

那天是我爸開車的，我氣到發抖，在塞車的時候打開車門跳了下去，在烈日下步行了五公里，邊走邊哭，為我媽和我的關係，也為我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女兒，甚至後悔自己生了兩個孩子。

如果不能讓他們倆享受平等的、豐沛的愛，為什麼要帶他們來這個世界上？我鑽進了死胡同。

2

我媽出生在一個極度重男輕女的家庭。我外公是一個極度的男權主義者，聽我媽說他們小時候食物緊張，全家人只有我外公能吃白面條，每天早上還能吃一個雞蛋。孩子們經常團團圍著我外公，饞得流口水。我兩個舅舅幾乎是被我媽和我阿姨帶大的，我媽很小的時候就一個人做全家人的飯。

我外公從來不掩飾他的重男輕女和對孩子的嚴重偏心。曾經有一次我外公有張存折到期了，好心想把錢取出來分給幾個兒女。結果他就這樣在餐桌上按照他心目中的順序分配這筆錢，大舅X萬，小舅X萬，阿姨X千，我媽沒有。結果我舅媽憤然離席，這事鬧了好久才收場。至於一直在照顧外公外婆的我阿姨，因為習慣了這種不公平也沒說什麼。我媽更沒覺得有什麼，她覺得自己嫁去了外地，更不該拿父母的錢了。

我兩個舅舅一直享用著家裡的所有資源和姐姐們的愛。我小舅直到上大學了還把髒衣服拿去我媽宿舍讓我媽洗。我表弟（舅舅的兒子）是幾代單傳，他是我外公的命根子，從小被捧在手心上慣到大。房子這種大的財產，當然也是舅舅們分，是沒有兩個姐姐什麼事情的。

我小學的時候有一年暑假，我爸在香港公司外派，我媽去探親，公司不允許帶小孩，我媽只能把我放在了外公外婆家。那個暑假在我幼小的心靈裡留下了巨大的陰影，一天都沒有帶過我的外公外婆毫無原則的事事偏心我表弟。我表弟小時候特別頑劣，在外公的縱容下更加肆無顧忌，把我和我表妹欺負得夠嗆。後來我大哭著給我媽打電話，我媽被迫改了機票，提前從香港回來把我接了回家。據我阿姨回憶，我在外公家的日子裡，每天爬到沙發上大聲朗讀鄭淵潔書中寫孩子的權利的部分。大人隻覺得有趣，只有小孩自己知道那個暑假是多麼黑暗和難熬。

我是獨生子女，從小享受父母百分百的關愛。也是在那一年我才知道，這個世界真的會有人只因為性別的差異獲得親人或外人特別的青睞和優待。這個發現對當時的我來說，是刷新三觀式的。

3

我媽受原生家庭的影響很深，卻也一直在盡力擺脫家庭的束縛。她當下放知青過後靠自己考上了大學，走出了小縣城，從此一直自力更生，沒有再看過我外公的臉色。

長大以後我見外公外婆越來越少了，也更加不在乎他喜歡誰不喜歡誰。我表弟後來成就不太好，聽說外公對他態度也有變化。我前兩年帶孩子回過一次外公家，還給他做了一桌子菜。外公老了很多，看到Luna還挺高興，那是我印象裡最後一次見他。

後來外公去世的時候，我只有一點點難過，我甚至沒有給他掃過墓。這件事情一度很困擾我，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代表我是一個很冷血的人，為什麼親人去世的時候竟然沒有痛苦的感覺呢？後來我又自我開脫，除了那個暑假之外我和外公一年最多見一回，經常連著好幾年也見不著，見著了他也基本不正眼看我。我對他沒什麼感情，也是正常的吧？

我媽對舅舅們感情很深，絕對不允許任何人說她弟弟們的任何壞話。還好我兩個舅舅都是性格很寬厚、正直向上的人，我媽媽家這邊第三代的孩子們也都性格溫和善良，我和表弟表哥表妹的關係都很好。我那被長輩深度寵溺的表弟長大以後並沒有成為一個小混蛋，經歷了一些家庭變故後長成了一個有理有節的翩翩少年，現在已經成了一個相當負責任的好爸爸了。

一個大家庭並沒有因為長輩的極度不公平而分崩離析，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跡吧。

4

從父母嚴重偏心家庭走出來的人，一部分成為了堅定而激烈的反抗者，一部分則默默服從和理解著這個扭曲的系統。我媽屬於後者。她打心底認為我外公外婆重男輕女沒什麼不對。每當我提起小時候外公對家裡孩子們的種種不公時，她都淡淡一帶而過：「你又不跟外公過。」再說到她自己，她就會說：「那是把我養大的爸爸媽媽，我也不能說什麼。」

話說得也沒錯。可是一起看影視劇，或者談論別人家事情的時候，我媽對「一個家庭應該把所有的資源全部傾註在男性後代」 這件事堅定和狂熱的支持，總是會嚇我一跳。

我爸媽以前經常把一句話掛在嘴上：「我們是把你當男孩子培養的。」

以前我沒覺得有什麼，因為我爸媽確實對我毫無保留地傾盡了資源，從小學樂器，買鋼琴，上重點學校，送出國，從來沒有含糊過。我來北京工作，我爸媽堅定地支持我，從來沒有說過「回去隨便給你找個穩定工作然後嫁人吧」這種喪氣話。

後來自己慢慢想想，才覺得「我們是把你當男孩子培養的」這句話有點不對勁。有了小野以後我有時候會忍不住想，如果當年沒有計劃生育，我也有個弟弟呢？父母愛的天平和家庭的資源會向他傾斜嗎？

不知道，沒有答案。這麼想，可能也有點太自尋煩惱了。

5

我一直覺得我媽偏心小野，是那種非常明顯的偏心。而且我一直敏感且可能過於敏感地把這種偏心解讀為「重男輕女」。

說實話，後來平靜下來了，我甚至覺得我可能有點錯怪我媽了。我媽偏心小野，很可能也是因為他是小的那個。小，需求就多，大人的要求也少。大的那個，大人要求多，要學習專註，要好好吃飯，挑出的毛病自然也多。而且會說的話多，情緒也多，更容易「氣」到大人，總是不如小的那個單純可愛。一不留神，就可能區別對待。再加上在那個年代長大的人，天然就會覺得大的應該帶著小的，讓著小的。

還有就是Luna小時候我媽沒怎麼帶過，直到她2歲多了我媽來我家，都不知道紙尿褲哪邊是正哪邊是反。但這次本來來普吉過年，被疫情意外地「困」在一起已經三個月之久。Luna每天很多時間都在上網課、學英語、學認字、跟著爸爸運動。小野更小一點，外婆帶著玩、抱著的時間就更多。小野明顯比Luna更黏外婆一點，相處的時間密度不一樣，傾註的心血也不一樣，自己帶肯定更有感情一些。

總之，也許和性別有關，也許沒關，也許兩者皆有，我也不想再糾結了。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激進的女權主義者，況且兩性平權從自己親媽開始，也太舉步維艱和徒勞無功了。

6

我不再糾結我媽是不是偏心的問題，有好幾個原因，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平時我們並不生活在一起。而在疫情的這幾個月裡，我媽也在很辛苦和盡心盡力地協助我們照料家庭、照顧孩子，每天做飯帶娃一刻不停，我還是很感激的。要不是有他們在，停學在家的日子裡我倆根本不可能擠出任何時間工作。

你怎麼能對一個提供幫助的人提那麼多要求呢？在並不構成長期主要照料人的情況下，我最後決定沒有必要再為這個問題大動幹戈。

再者，我媽的「偏心」雖然明顯，但總體來說體現得比較「微妙」，都在細節和感受上，憑良心說她對兩個孩子都是很好的。這就更不好去討論和「矯正了」，很容易變成是非之爭影響家庭和諧。況且一個人的感情要怎麼去糾正呢？橘子和蘋果，你雖然都喜歡，但就是比較偏愛橘子一點，大家都看得出來。要假裝一樣喜歡，是很難的事情吧？

我的底線，是不要發生資源分配上的明顯不公允、語言上的刺傷或者強烈傷害到孩子情感的事情。如果再次發生文章開頭的那種事情，我還是會直接提出來的，或許會用更合適的方式。但在發生了那樣的沖突之後，我想我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這種事情在父母都在家的情況下，發生的幾率也很低。

7

上次我在微博討論「老人偏心」這個問題的時候，有一個留言出的主意我覺得特別好，跟大家分享一下：

Luna從小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孩。不但長得可愛，性格也討喜，總是笑瞇瞇的對誰都好，從朋友到親人到過路的陌生人，沒有人不第一眼就喜歡上她的。就連幼稚園的好幾個帶過她的老師，都偷偷跟我說過，雖然當老師的不該這麼說，但「Luna是我最喜歡的小孩！」

那麼多人寵愛她，這種愛帶給她的是滿滿的安全感，和把愛投射給別人的動力。她從來不吝惜把自己的同情心和喜悅轉送給別人，並且從關心愛護別人這件事上獲得巨大的快樂的滿足。

「外婆更愛小野」這個事實，讓她非常錯愕，以至於她不止一次問過我為什麼。人生中第一次，我相信這是人生中第一次，她非常清晰地感受到這種差別。

但這會是最後一次嗎？當然不會。

她會遇到不那麼喜歡她（至少不是最喜歡她）的老師，熱臉貼冷屁股的朋友，再長大，還可能遇到不喜歡她的男孩子，不認可她的教授、老板、合作夥伴……因為人生就是這樣的啊，你不可能是所有人的最愛，你總不能為了別人的喜愛活著。

除了「討人喜歡」，咱們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幹。

身為女性，一生中因為性別遭遇的不公可能數都數不過來。就算攀到了金字塔的頂尖，也很難逃脫。所以作為女孩的媽媽，我不會為她打造溫房隔絕現實的社會資訊。我希望她盡早面對真實的世界，努力學習成長，成為一個強大的女性。在面對不公的時候能勇敢站出來挑戰制度，而不是與男性為敵，同時對其他弱勢群體懷有真誠的包容和同情心。

這是我對女兒的期望。

8

隻生一個孩子，就能讓孩子獲得所有來自父母的愛意和溫柔嗎？我的同齡人基本都是獨生子女，他們其中的很多人恐怕不會同意這個想法。很多人從小就覺得父母最喜歡的是別人家的孩子，而自己是最糟糕的那一個。

而多胎家庭中，「媽媽更愛哪個孩子」大概是個歷史性難題，要不怎麼美國紐約州州長都一把年紀了，還成天跟他弟弟在電視上吵吵誰是媽媽最愛的兒子呢。

兩個或者更多孩子，有可能被家長公平地愛著嗎？

我覺得能，至少我覺得親爸親媽能。對我來說，兩個孩子都是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很難在他們之間做個「取舍」。愛是一樣的愛，又是不一樣的愛。對老大愛得更久，所以更深刻。像細細的溪流，更小心，更呵護，但也更愛恨交織。對老二的愛是冒泡泡的，單純的喜悅，而且越來越愛，每天都有驚喜。

不過到了兩個人的青春期，又會是另外一份光景了吧。

更偏愛哪一個嗎？坦白講，在某個時刻，可能會有。在Luna叛逆跟我頂嘴惹我生氣的時候，我會覺得要是弟弟一直這麼傻傻的可可愛愛的多好啊！而在小野調皮搗蛋地用彩筆畫到家裡的白牆上的時候，我會想，姐姐從來沒有在牆上畫過一筆，怎麼會那麼乖啊！

但更多的時候，是把他倆比來比去，發現更多各自的優點，轉而又更愛兩個人都多一點。

在家庭任何資源的分配上（大到教育投資、財產，小到旅行、重要的禮物），我們都會做到絕對的公正和平均。因為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乃至成年以後的人生中，這種家庭資源的傾斜和不公給人命運造成的影響可能是極為深遠的。這種人為的不公允，完全是父母的罪孽。

而在日常生活的細節中，我們盡量做到公平，但沒有必要如履薄冰追求絕對的公平，這點我在之前的推文裡也有具體寫過（戳舊文：聊聊二胎這件事）「公平不重要，愛才重要。」

畢竟在「誰是媽媽最愛的兒子」的爭論結束之後，州長和主播弟弟還是以「我愛你兄弟」結束的節目。

櫻桃說

這篇睡前故事又有點沉重了吧，不太像故事了。

我一直希望寫出真誠的文字，但真誠的文字大概經常會是有點沉重的。作為不合格育兒博主，我常常覺得自己沒有能力提出什麼解決方法。處理家庭問題，我也屬於情商一般的，都只是摸索著前進。

能做的，只有講出自己的故事，告訴此刻正在閱讀的你們，我在解決問題時候的思考過程。和你們一樣，我也有心煩，也有崩潰，也有反覆求證、時不時的自我懷疑和不斷求證推翻再求證的糾結。

不過這都是為人父母的一部分，是和巨大的幸福感一起到來的”part of the package”。咱得認。

今天準備完白鯨咖啡的團，才趕著把文章收尾，今天推得就有點晚了。白鯨咖啡這次庫存還是太有限，我們就不在公眾號裡發團文了，需要的可以去Amy朋友圈或者我微博找。

周末了，都出去走走吧，聽說夏天已經來了。

我們下周見。

編輯助理：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