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學東 | 請客吃飯,二十年,客廳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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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學東 | 請客吃飯,二十年,客廳淪陷 家居 第1張

朱學東 | 請客吃飯,二十年,客廳淪陷 家居 第2張

不知何時起,「珍惜請你到家里吃飯的人」,成了網上一句流行語,感動了許多人。

如今朋友聚會,雖然也有邀約至家餐聚的,但更多更流行的,是聚會之後,一起下館子。

曾經,在北京,在家里請客,才是正道。就像我們在過去的小說、影視作品中看到的,請客就是買瓶老酒,買點菜回家做,幾個家常小菜,天南海北聊去,其樂融融。

1985年秋天我到北京求學,我還是個囊中羞澀沒見過世面的窮小子,在學校,三年級之前,除非來了同學,否則一日三餐,永遠是什麼便宜買什麼。肉?排骨?想都不敢想,只能在邊上打飯時偶爾偷偷望一下,咽下口水。而那個時候,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到同村在京老鄉家做客。

我們那個小村子村據說是朱子之後,耕讀傳家,有好幾位同村同宗長輩在「文革」前甚至更早,通過讀書出來,在北京工作成家落戶,大學教授工程師機關幹部軍隊幹部都有,都有一定的身份地位,生活條件比當時他們在故鄉的兄弟姐妹不知好多少。他們對於老家來的同鄉晚輩,有著傳統的差序格局描述的那種親緣關係,都非常熱情好客,尤其是對我們這些新時代「中舉」的「范進」,特別歡迎我們到家做客。

我最初去同村長輩家做客,是比我高三級的族兄帶著我去的,後來他畢業離京後,我還是跟過去一樣,每月一個周日,選擇到不同的長輩家做客,敘親情鄉情,其實更多是「打秋風」,給年輕的身體補充「油水」。長輩們其實也心知肚明,每次去,總是鍋碗瓢盆,給我弄一桌,吃飯的時候,就我吃得多。我那時常去兩家,一家族姑家,在軍隊大院,條件最好,每次去從排骨到帶魚到其他,堂姑弄的花樣最多;另一家是族叔家,他是工程師,到他家,在1980年代後期總是侉燉排骨當家。

我後來留京工作,結婚成家,還會去那些長輩家,他們還是依著傳統,自己在家做飯留客,尤其帶了媳婦去,他們比過去更加熱情。倒是我,後來族姑族叔到我家,我請他們在飯店吃的——我的手藝糊弄自己和同學可以,糊弄長輩不合適啊,他們那一代人,可都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

我自己當老師時,有閒功夫,同學到我家做客,我也是自己做飯,提前設計好涼熱葷素,當天一早上街依著方案買菜,回家一收拾,也能整出一桌看起來像樣的飯菜來,夠八個十個人吃喝的。我們到同學家,同學也是一樣,都是在家做飯,那時其實飯館已經很多了,偶爾在飯館里請客,也沒有太大壓力了,但是,直到1990年代中後期,至少我們還都是在家請客的。

我在北京的同鄉長輩,以及我嶽家也都是如此。嶽家是老北京,我跟他們家姑娘談朋友敲定關係到結婚生孩子,只要家里有客人來,他們都是在自己家里請飯,而且都是女眷忙碌,男人閒談等開飯。其實,來客了女眷忙碌,也是一個古老的傳統,它曾經根深蒂固於大江南北的大小家庭。我家直到我們這一代,來客才由弟弟掌勺的,在北京的小家庭里,則有我掌勺,除非吃餃子,或者我母親在京。

事實上,在請客從客廳到餐館的演變過程中,比我們長一輩的人,他們對於在家請客的傳統和習慣的遵守,最為堅定。長輩們的改變,已經很晚了,多是因為年歲不饒人,做不動了,年輕一代又忙,不著家,不得不到餐館請客。像在江南故鄉我老家,我的父母即使年紀大了,還是恪守著在家請客的傳統,哪怕自己做不動了,也要讓弟弟在家請客。家里是自己的領地,在自己的領地上請客,也是展示自己坦誠與好客,還有比不設防更讓人感到關係的親密麼?他們所堅持的,其實還是農耕時代熟人社會的遺響,帶著古老的樸素與真誠。那個年代,客廳不只是宴飲的地方,更是親密關係和社交的主要場所。

當然,在家請客的傳統養成,也有經濟不發達社會生活整體艱難的原因。但即使在家里請客,那個年代也不多見,都是遇到了高興或其他事情才有,因為物質生活匱乏,實在窮。我嶽家老北京,回憶說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請客很少,請客也就是花生米、芥菜秧子、白菜粉絲及餃子當家,難得葷腥。至於下館子請客,更是罕見,也是很晚才出現的——過去北京只有幾家國營餐館,菜式簡單,服務生硬,價格高貴,一般城市居民是消費不起的。而北京的面向大眾的餐飲服務,要到1980年9月30日第一家個體餐館悅賓飯館開業才逐漸出現新局面。

到1980年代開始,社會的重心轉向經濟發展,普通人的生活逐漸有了較大改善,請客到家吃飯多了起來,餐桌上也日漸豐盛。

到外面的餐館請客,在中國的傳統中,更多是行旅商業所需或社交行為。我沒有讀到到王朝時代家里來了客人外出到飯館吃飯的一絲文字記錄。也許是我涉獵不夠。但我讀《張恨水傳》,即便到了民國,喝酒宴飲,工作性質的社交才會在外面的餐館,甚至還有歌女相陪,而私人性質的社交宴飲,還是在家里,因為女眷也。

我所觀察到的是,今天的我們這一代,以及年輕人,相比我的長輩們,更願意一起下館子,而不是在家自己做飯請客。

一起下館子的背後,首先是餐廳作為一種社會服務的發達。如今的北京,大街小巷,東西南北,川魯京粵蘇湘西北風味等各領風騷,而且都是專業水平,只要你和客人想要吃的,沒有不能提供的,與1980年代甚至1990年代有霄壤之別。而隨著經濟的發展,尤其是市場和科技發展,絕大多數家庭經濟條件之優裕個人荷包之豐厚,都已經能夠承受了。現在還在職場奔波的人們,與以前相比,工作生活的節奏完全不同,很少有真正能閒暇的時間,這是信息時代的特徵,選擇下館子,既可放鬆減輕自己動手的麻煩和壓力,也可以品鑒專業作品,同時還能掩飾自己的廚藝,甚至,某種意義上還可能會是服務工作的延續。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現在的人們,比我的長輩們以及我這一代人,更有個人生活空間私密化的考量,不願意像老一輩人那樣歡迎到家里做客……

前面說過,傳統在家請客,都是女眷掌勺,鮮有男士下廚,廚房基本屬於女眷的專利。無論是我那些從故鄉讀書出來的長輩家,還是像我嶽家這樣的老北京家。但年輕一代女性,除了女紅廚藝不若從前的女性長輩,更有一種權利覺醒的主張——憑什麼你請客我做飯?這種聲音,在過去是不可想像的。如今女權勃興,權利平等,對年輕一代來說,廚房不再是女眷的專屬,相反,更多男性走進了廚房。像我在北京家里請客,必是我掌勺。因此,外出請客而不是在家里,某種意義上,也是女權的一種張揚。

無論何種原因,其直接結果是,請到家里吃飯,越發少見。社交場地更多從客廳轉移到了餐廳(當然不止於餐廳)。即使至親之間,很多時候也選擇了下館子,年輕一代除了西式快餐做法,傳統中餐的廚藝,下降的速度與程度,大概與在家里請客正相關。

在1990年代中期以前,即使飯館勃興,我還一直以為,在家請客會是一道不會消失的風景。我跟太座說,我要好好學廚藝,等將來我們的孩子回家,端上一鍋秘制燉雞;朋友來家,菜式要做得更精致更有味。沒想到,沒有多少年,客廳廚房已經被餐館淪陷,不僅是請客,甚至還有日常的外賣。即使像我這樣賦閒在家口口聲聲學廚藝的人,廚房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用著。生活變化之快,出乎想像。

但是,我依然存著那個念想,即便與潮流為敵,以後也要像我的長輩們一樣,在家里請客,請朋友們到家里,不僅能品嘗我的手藝,還能夠遠離餐廳這種公共場所的喧鬧,有茶有酒有書有音樂,輕鬆,隨意,真正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我想,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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