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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自豆瓣用戶@破詞兒丨
對《EERIE~看不見的臉》的影評丨
原標題：《日本邪教，精神上的癌》丨
首發於公眾號 破詞兒丨
我上小學的時候，同桌是個近視眼，鏡片像啤酒瓶底。後來就沒戴了，甚至閉著眼過馬路都不會被撞死，說是他爸媽會練一種功，捎帶傳了他一點。
有回我去了他家，瞅見他爸媽在打坐，說這樣有病也不用去醫院，還能「成仙」，我一個瘋跑回家了。
當時是90年代末，整個東亞籠罩著「氣功」和「特異功能」的風潮，當然也包括日本。只是瘋跑回家的我不知道，日本那會兒比我同桌家可怕多了。
有個叫麻原彰晃的人，能盤腿懸浮在空中。他一根鬍子賣三萬日元，聲稱洗澡水和精液能治百病。
《EERIE~看不見的臉》影射的就是這事兒。
這劇詭異得很，每個角色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生病也不吃藥，反而通過什麼「疊手療法」恢復健康。
在《EERIE~看不見的臉》里，所有主角都和一個叫「煌臨會」的組織有關，這個組織自創了一種疊手療法，聲稱雙手交疊在胸前，能淨化心靈、恢復健康。
但死的人越來越多，且極為難看，多半是衰竭而亡，胃中空無一物，水分也所剩無幾。警察前去調查，層層深入，卻發現同僚和女兒也深陷其中。
「快給我最厲害的疊手！」氣息奄奄的病人說。
01
地下
村上春樹在《地下》中這樣寫道——
時間是1995年3月20日，星期一，一個令人心曠神怡的晴朗的初春早晨。
你在平日那個時刻睜開眼睛、洗臉、吃早餐，穿上西服走去車站，像往常那樣鑽進擁擠的地鐵上班。
沒錯，這是23年前，東京的一個普通早晨。有人打算去賞櫻花，有人趕著要去參加畢業典禮。
閉起眼睛似乎能想像的到，那天的車廂如往常一樣擁擠，乘務員一邊喊「斯米馬賽」，一邊維持秩序。
然後，五個喬裝易容的男人擠了進去。
緊接著，有人開始咳嗽，有人感到窒息，有人口吐白沫，像是被誰攥緊了喉嚨，「死老鼠的味道。」
站台也橫七豎八躺著人，許多都已經失去意識，乘務員不再說「斯米馬賽」，而是拼盡了力氣大喊：「別管怎麼跑，趕快跑就是，快跑啊！」
1995年3月，東京爆發一起震驚世界的地鐵毒氣事件，造成12人死亡，6300人受傷。
圖為當時站內吸入毒氣的乘客，與站外等待治療的乘客。
是沙林中毒。
一種揮發性極強的毒劑。兩伊戰爭中，伊拉克曾用這種毒劑發動化學戰，致使伊朗軍隊傷亡慘重。
這五個喬裝的男人也是如此。他們用報紙裹著裝有沙林的塑膠袋，然後擠上地鐵，拿長柄傘戳破袋子，看著乘客們接連倒地。
沙林是納粹發明的生化武器，被稱為「窮國的原子彈」，可經由皮膚、眼睛或呼吸道進入體內，導致人體呼吸功能癱瘓、腸胃痙攣，大量分泌眼淚與汗水，2分鐘內即可窒息而死。
村上春樹認為，這是日本戰後劃時代的悲劇。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因為麻原彰晃說了，要在東京上空散布沙林，屠殺市民、天皇和內閣大臣，建立一個毫無苦難、精神解脫的奧姆王國。
沒錯，就是那個能在空中漂浮的麻原彰晃。
麻原彰晃，原名松本智津夫，1955年出生於日本九州島，家中以製造榻榻米為生。因遺傳病，他左眼全盲，右眼弱視，被視為「殘疾人」。
也因此，他在高中畢業冊上寫：我的志願是當一名醫生。
麻原彰晃，圖為1990年攝
1984年，他在東京開了個練瑜伽的道場，叫「奧姆神仙會」，聲稱自己有超能力，可以空中懸浮。
他找了個攝影師朋友，通過快門連拍的方式，為他拍了張「騰空」的照片，登在了幾家地方小報上，掀起軒然大波。
那個年代沒有PS技術，大家也不懂什麼是快門連拍，只看見照片上的麻原雙腿盤交，騰空而起。人們覺得匪夷所思，紛紛慕名而來。
當時的日本，經濟破滅，朝野動蕩，信仰危機，絕望的人越來越多，所以他們樂意交錢，加入這個小小的瑜伽館，以獲得精神上的撫慰和解脫。
《EERIE~看不見的臉》也有這一暗示。
男主的妻子去世，鄰居們紛紛過來慰問，還說，「我們瑜伽小組的人也覺得很遺憾，明明您太太說過，開始練瑜伽之後，身體好多了呢。」
這里的「瑜伽小組」就在影射奧姆真理教的前身奧姆瑜伽道場。
到1986年，奧姆神仙會已經聚集了上千信徒，每人每年繳納2萬日元會費。麻原彰晃就在這筆錢的資助下，來到了尼泊爾進行百日苦修。
他還說，他在喜馬拉雅山上獲得了最終的解脫，並在那里悟道，是日本首個得道之人。
歸國後，信徒像看見了普度眾生的菩薩一般，毫不猶豫拿出家中財物來「供養」他。組織也迅速壯大，自此，其正式更名為「奧姆真理教」。
麻原彰晃還寫過一本《身體騰空特異功能修持指南密法》，並於1989年在中國出版，首印四萬冊。
書中詳細介紹了他所練就的「騰空術」，說「一年後便可以在空中飛翔」。除此，他還聲稱自己能預言、隔離透視、任意變大變小、自由出入三界。
此書由北京體育出版社於89年出版，後又在91、94年再版，主要是教人如何修煉騰空術。
94年2月，麻原還帶著教內80名骨幹來到中國，自稱是明太祖朱元璋轉世，今生來做日本國王。
但沒多久，中國新聞出版署便正式下發文件，將其歸為禁書之列。可惜，日本人仍對此深信不疑。
02
洗腦
「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不去拯救人類，還有誰能拯救呢？」麻原彰晃勸人入教時，經常這麼講。
1989年，奧姆真理教約有1萬左右信徒追隨，其中包括心血管外科醫師、應用物理系碩士、大阪大學首席畢業生、化學系博士、醫學院博士。
他們都是在看了麻原彰晃的書籍以後決定入教的，認定了「追求真理才能感覺到生存的意義」。
但其實，入教的每個都是有困惑與苦楚的人，或是在工作生活中屢屢受挫，無可奈何，急需個地方用於逃避、藏匿甚至麻痹自我，以緩解心理壓迫。
《EERIE~看不見的臉》也是如此。
小護士受人欺負，債台高築，差些被騙去傳銷。女學生長期遭校園霸凌，對同學恨之入骨卻無從反抗。妻子常年患病，迫切希望得到有效的治療。
奧姆真理教專挑這類人下手，抓住他們的弱點進行布道，也就是洗腦，最典型的方式是「末世論」。
日本會在1995到2001年間滅亡，到時會有6名最終解脫者出現，用奧姆的力量拯救地球，淘汰所有舊人類，以超人的身份建設新的文明。
只有信仰了奧姆真理教，成為神仙民族的人，才會在國家滅亡之中幸存。
麻原彰晃與妻子(左一)和信徒們
於是，很多人因此加入了麻原彰晃的騙局，企圖在世界末日之時得到拯救。老信徒自然也沒閒著，覺得馬上要末日了，得抓緊時間修行才是。
這種修行分好幾種，被認為最有效的，叫「金剛乘修行」，過程中還有個法則要遵循，大意是說：
如果因異性而使自己困擾，那麼將對方強占也沒關係；為令世界順從真理，奪去多少生命都沒關係；為最好的輪回時間，就算殺人也沒關係。
信徒們就照此法則修行，假如做得好還有獎勵。
比如吃麻原彰晃含過的糖，獲得能量。可能將他的血抽出來，注射到自己體內，獲得「聖印」。還有一種，是麻原彰晃將拇指放在信徒的眉心，聲稱可以注入「生命的力量」，何其荒謬。
1988年，一個姓上衫的男性信徒，因修行導致精神崩潰而死，麻原站出來，伸手按向他的眉心，對方卻無動於衷。
《EERIE~看不見的臉》中也有獎勵，叫「最厲害的疊手」，病人只要將手覆在教主手上，就可以恢復健康，其聲稱是為拯救世人而存在。
包治百病的「最厲害的疊手」
但小護士因為學過藥理，私底下向新入會的女學生道出了真相：
為了讓大家看到疊手有效果，他們在偷偷讓你們服用一種使身體感覺不到疼痛、呼吸也變輕鬆的藥物，但只是一時，不能根治。
「無論什麼人，身體或心靈軟弱的話，就會輕易被人操控。」
自然，麻原彰晃的「生命能量」也是無稽之談，不過怪力亂神罷了，他卻借此肆意斂財，反以為榮。
據說，他一根鬍子要賣3萬日元，洗過澡的水也收入瓶中，以1萬日元/100ML的價格出售。更有甚者，不惜以身體來供養教主，以獲得某種救贖。
她們先將照片送到教會，之後與麻原進行做愛試驗，如果是處女，將在飲食、作息上得到優待。
除此，麻原還會讓她們飲用自己的精液，並以口互傳，聲稱能提升境界。上床之後，他還會將這個女人的陰毛剪下一撮，裝入瓶中，作為收藏。
麻原要求教會中15到25歲的女性提供正面照片，進行女帝(情婦)審核，一旦選上，教會可以為她配車。麻原本人對此毫不避諱，稱不是為了縱欲，而是要為女性脫離苦海。
圖為情婦之一
麻原彰晃的女兒稱，父親「後宮」有上百名情婦輪流服侍，都是教會成員，前後至少生有15個孩子。
03
邪教
1999年，石井輝男拍了《地獄》。
這部電影改編自一則麻原彰晃性侵女信徒的醜聞，片中充滿對奧姆真理教的諷刺，麻原更是以奸淫擄掠、無惡不作的妖魔形象登場。
《地獄》的不足在於，它只批判了麻原的性行為，並沒有對其教會方面進行剖析。
彼時距離「東京地鐵毒氣事件」已過去四年，麻原彰晃也已經入獄四年。
在此之前，他殺了試圖反抗教會的男信徒，並將屍體焚化；他殺了律師一家三口，將屍體埋在山中；他在長野縣內散布毒氣，致7人死亡。
之後，他參選眾議院議員失敗，對信徒說，「這個世界已經病入膏肓了，接下來唯有使用武力。」
2006年，日本最高法院判決麻原彰晃死刑，且不得上訴。2018年7月，他終於被執行死刑。
奧姆教自此被視為邪教，可死刑能殺死邪教嗎？
如果能，為什麼從毒氣事件到現在，與「奧姆」、「沙林」、「麻原彰晃」有關的一切，依然會出現在影視和文學作品當中，訴說著人們的恐懼？
1995年的《新世紀福音戰士》，毒氣彌漫，一種叫A·T·Field的武器，會因為人心的絕望而強大。
次年，巖井俊二拍了《夢旅人》，觀眾如驚弓之鳥，指責其與奧姆教有近親性，灌輸地球毀滅觀念。
2001年，是枝裕和導演《距離》，以東京地鐵毒氣事件為原型，講奧姆教徒被殺害的第三年，幾名遺屬相約在深山，揚灑骨灰，悼念親人。
2004年，《金絲雀》上映，少年與妹妹隨母親拜入奧姆教，並捐出所有財產。最終，家庭分崩離析。
還有《我在真理教的日子》，年輕的教徒說：社會總是模糊的，你必須割斷與家人的聯繫，結束痛苦。
而《阿基拉》、《宇宙戰艦大和號》和《美少女戰士》，竟均有「世界最終戰爭」、「宇宙清洗器」這類奧姆教的用語出現。
1988年的《阿基拉》
像是一種疾病留下的後遺症，時刻在身體里，提醒著日本民族那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恐怖過去。
但你真以為，恐怖的是邪教嗎？
《EERIE~看不見的臉》中，警察、教師、學生皆對疊手療法深信不疑，難道不能說明，恐怖的是日本長久以來逐漸扭曲、異化的體制問題？
小護士遭父親家暴，妻子受母親禁錮一生，難道不能說明，恐怖的是對家人的不解與疏離？
是這些，親手將人們推向了邪教的深淵。也怪不得村上春樹會說，「這麼一想起來，就不寒而栗。」
<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