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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地邊的家(十三)
-兄弟倆-
◆ ◆ ◆
文 | 小閒
一連多日都是陰天,小雨霏霏,處處都很濕潤,比如花樹,比如灌木,比如青磚以及衣服。雨天里,想點兒事情難免也濕漉漉的,簡直要長出青苔來了。
每逢下雨,巷子冷清清的,屋簷如洗,雨打屋瓦一片片像開音樂會。起初隱約纏綿,適宜懷念人事;進而聲響大了,叮當悅耳,如聽波爾卡,如聽《鴨子拌嘴》。漸漸的鴨子們越吵越急,人仰馬翻,場面混亂,這表明大雨如註了。小時候每當雨滴在屋瓦上敲打得越來越急切時,巷子里的老人們尤其我媽抬頭望望鍋底一樣烏黑的天空,憂心悄悄,不免祈禱起來:「老天爺啊,把雨下到門外去吧,門外有莊稼地啊。」
他們說的門外是指城門外有地可種的近郊以及更廣大更可作為的農村一帶。小城最初有四個厚厚的城門,坊間說法以門為界,門里是城市,門外是鄉下,鄉下就可以種豆種米,兼種瓜。雨下到那里,莊稼得以灌溉,鄉人歡喜,才不枉風雲雷電地折騰一番。下到城里做什麼呢?雨過大,泥水倒灌進院子里,那時院子又沒有下水道,家家只好冒雨搶險,一盆盆的渾水被端出來,潑到巷子里,並且在巷子里再挖一條淺土溝,期望積水順勢流走,流到小街上的下水道里去。——如同大禹治水,用疏導之法。
每到這個時候,勞力顯得分外重要,家有男兒是件非常省心又自豪的事情,女人畢竟纖弱,翻鍁弄土的婀娜姿態中看不中用。我家沒有男人,但如果房客們在,我媽倒也不十分憂慮。起先房客為兄弟倆,諸如抗洪搶險,提水倒垃圾的重活,只要他們在,總有一個人主動出面。弟弟叫巨順,長得又黑又壯,膀大腰圓,幹活像出口氣一樣輕鬆,說話卻吭吭哧哧,喜歡沉默如金;哥哥名銀順,瘦而高,臉色白淨,比弟弟話多,論幹活也很利索。兄弟倆遇到需要張嘴的事情通常由哥哥出面協調,後來我長大了,他居然攔著我的自行車強行說媒,那叫口吐蓮花。
兄弟倆是我家最早的房客,三間房的院子,我們住兩間正屋兼廚房,他們合住東一間,大家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早上我們上學的時候,他們恰好也吃完了一鍋小米飯,米上沒什麼菜。如果白菜地還在就好了,菜民們出手豪奢,掰下來扔在地邊的菜葉子雖然老相些但葉形完整,又是純綠色食品,拿回來可以醋溜,可以辣炒,佐此米而下彼飯。兄弟二人倒不計較菜的好壞有無,吃得很香,飯後鍋碗用水一泡,然後關門落鎖,推著各自改裝的二八橫梁自行車先後出門,為更多的小米飯而奮鬥。
兩輛自行車通常倚在南牆邊,確切地說,是一側車筐倚在南牆上,車後坐人的車架左右永遠掛著兩個木筐,三扁四不圓,深深的,容量很不小,被橫躺在車架上的兩根粗短的木頭牢牢固定在車架上,整輛車子看上去笨重結實又實用。這是兄弟倆外出謀生的工具。
這已經是第二代謀生工具了,最初是兩架木板車。當兄弟兩個駕著長轅拉著板車進院門的時候,我吃驚地發現拉板車的不止是牛馬,居然還可以是人。
他們拉著板車早出晚歸,不用板車的時候,則把板車豎起來倒扣在南牆邊。我鑽進去,蹲在板車與牆之間的空隙里,看螞蟻走過牆邊,走過一溜兒蒲公英,風從兩側過,蒲公英的小黃花搖啊搖。偶爾也躲在板車下玩捉迷藏,更多的時候藉此蔭涼,假裝坐下來看書。二姐的書未必看得懂,瞎看而已,板車下一小段美好的童年時光,和財富沒什麼關係。
後來板車不見了,自行車筐下沒有了可以休閒的空間,有時左筐,有時右筐,孤零零空蕩蕩地獨自倚牆。又過了不久,帶貨筐的自行車也不見了,代之以人力三輪車,倚牆而立的風光徹底消失了。
這些都是兄弟倆的交通工具兼貨運工具。兄弟二人是生意人,按我媽的說法就是做小買賣的。確切地說,在資金積累初期,他們先以收廢品起家。收廢舊物品一本萬利,他們幹活乾淨利索,現收現賣,幾乎從不把亂七八糟的廢舊東西收回院子里堆放。有次弟弟巨順收回好大一盤黑電線,坐在南牆邊咬著後槽牙用手鉗拔了一個下午,拔出一堆銅線來,發了一筆小橫財,很大方地請哥哥吃了一頓肉鹵拉面,那一時刻院子里肉香撲鼻。
板車的容量比自行車筐大,但自行車速度更快,一天兩趟,生意其實比板車好,後來的三輪車則集二者之所長,可見兄弟倆的生意逐漸風生水起。好到漸漸不再收廢品,而做起真正的小生意來,比如應時的水果瓜桃李棗之類,出了院子沿街叫賣。城市不很大,不知道哪一處是他們的生意場子,只等到太陽下山了他們才回來,腰包鼓起來,三輪車空下去。兄弟二人從不在周圍做生意,也許因為兔子不吃窩邊草,但也許是窩邊的草們比兔子厲害多了。
有一次,我們睡到半夜,忽然被我媽喊醒了,正是夏季的午夜,院子上面的夜空像一段靜謐的河流,不知道從哪里流過來,也不知道流向哪里去,無聲無息。潔淨明亮的星星一小顆一小顆,落在河里光閃閃,夜已經過了一半多了,月亮才圓了大半個,還有好幾天才能圓起來吧,真是不容易。我們也不容易,睡得正好,迷迷糊糊地很不樂意被我媽喊到大門口去,可是一看到大門口小山一樣的西瓜堆,眼睛立刻瞪得溜圓。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碩大的西瓜,幾乎有我半個身子大,長圓形的,滾圓的,比天上的月亮大多了。原來走了幾天的兄弟倆不知從哪里搞回一卡車西瓜,發動我們連夜搬到院子里去,房東與房客一院子人站成一串兒,靜悄悄地流水作業。我最小,夾在最中間,西瓜太大了,有些我根本抱不住,所以流水線到我,這里有時就被隔過。老實說,除了大西瓜讓我驚異地說不出話來,黑籽紅瓤、又沙又甜的想像也讓我閉嘴一言不發,我都怕口水太響而靜夜里連月亮上都能聽到。對西瓜的無限想像和垂涎讓我不由自主奮力幹活,以至於小胳膊酸麻起來。終於,某個巨大的西瓜摔在地上了,一分數瓣,果然黑籽紅瓤、又沙又甜!說不清問題出在誰身上,也許是二姐過早松手,也許是我力終不逮。幾十年過去了,到現在我仍可以本著良心鄭重聲明,我雖有饞瓜之碎念,但絕無摔瓜之壞心!兄弟倆非常慷慨,既然瓜碎了,乾脆大家坐下來,連開兩個大瓜飽餐了一番。吃了人家的,再幹活就力量倍增。
月夜搬西瓜,在兄弟倆也是迫於無奈的事情,照以往的經驗,那樣大的一堆西瓜放在巷子里,一定會有某個鄰居理直氣壯地要上門來,好像西瓜賣完了一定會發天大的財,他們必須來分一點兒,所以還是關在我家院子里安全系數高一些。然而,「滿園春色關不住」,後院的男人很快知道了西瓜的事情,立即眼紅,果然毫不羞慚地搶走兩個。我很生氣。雖然自己也吃了人家的西瓜,但那算勞力所得,這與鄰居的行為不可同日而語。
兄弟倆倒不怎麼計較,大概在意料之中,此次西瓜大銷售收益不錯,連著幾晚他們都開心地請客,一院人有坐有蹲,月下啖瓜,談笑風生。銀順一高興,話就多起來,就連巨順也嘿嘿不已,很開心的樣子,這是他們良好合作的其中一宗生意。但合作不長久,他們單乾的時候居多,這應該和二人各自拉家帶口有關,我記得他們時年三十多歲了,說不定上面還有一大哥,叫金順什麼的,而如果金順也外出謀生,說不定我媽就會琢磨著加蓋房子了。
後來我們終於加蓋房子了,兄弟倆幫錢雖不實際,但出力氣在所不辭,立即歇工加入蓋房的隊伍。他們不要工錢,不過要求房子蓋好後,二人分家租居,一人一間,房錢各付,發了大財似的闊氣,一直住了很久,快住成一家人了。我媽越發承擔起一個長者的責任來,當然更重要的是一個房東的職責。
比如冬天的早上,一旦兄弟倆起得晚一點,我媽就會不放心,趴窗戶上往里探看一番,把人家的房門敲得咚咚響,直到屋里有人「哦」的回應一聲。北方的冬天,燒煤取暖雖然很豪奢,但是煤炭燃燒不充分常常會發生煤氣中毒事件,重者或死或癱,我們稱「煤淹」。還是別的季節更輕鬆一些,沒有人身安全方面的擔憂,至於感冒中陰拉肚子的小毛病,兄弟倆起先總是捱了又捱,等我媽看出來,很不客氣的拈著小小的縫衣針毫不客氣地先紮下巴、腦門,再視病情輕重,紮手指、紮後脖子、紮後背,最後煮一大碗蔥鬍子、薑以及那種叫什麼曲的東西組成的雜水,趁熱喝下去捂一天,身輕體舒。我媽說銀順好紮,皮薄餡鮮,針尖稍一挑,血水「滋滋」地往外冒;巨順就不一樣了,皮糙肉厚,累得人一身大汗。這些可能都是他們願意留下來的原因,但我以為租金不貴才是重要的理由,我媽總想讓人家搭手幹點兒重活,租金怎麼好意思提高呢?
房子分開了,生活沒有什麼不同,巨順照常不多話,下雨的時候蹲在門坎上一聲不吭,像在做著聽雨那麼風雅的事情。但他逼急了也說話,有次拉肚子買了某種藥,那種鋁箔包裝的,他從鼓起的那面摳啊摳,急出一頭大汗,問了我們才知道後面薄薄的鋁箔才是取藥的出處。這場事故被我大姑取笑了很多回,每次大姑來,都是巨順最開心的時候。大姑的故事很多,話同珠璣,九曲連環,家長里短被她說得百花開放,直到大姑人走了,他才合上嘴巴,不啻於剛剛享受了一場精神盛宴,心滿意足地去幹自己的事情。如果每次下雨都能聽大姑閒話家常,巨順就不會蹲在那里百無聊賴了。銀順不聽雨,也不大聽大姑說笑,有空他就學文化,不知什麼時候收了一套初中教材,坐在屋子里捧著歷史、地理,嘟嘟囔囔的,半天翻一頁,大約那里面才乾坤始大,歲月悠長。
十多年後,兄弟倆轉戰家鄉,聽說買了拖拉機跑運輸,我猜應該是一人一輛,「突突」地跑在鄉間道上。說不定現在換成更先進的什麼車輛,開車的應該是他們的某個兒子才對。
◎文章選自《白菜地邊的家》
-經授權發布,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
作者:小閒,女,山西長治人,網路昵稱閒山靜水,在新浪博客及其他網路論壇有自己的小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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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地邊的家》
作者:小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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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奶奶不是親奶奶
(二) 搬家
(三)大姑
(四) 活在春天里的人
(五)老火台
(六)妖大媽
(七) 一位老師
(八)神醫七爺
(九)找不到家
(十) 大姐
(十一)撿錢
(十二)春天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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