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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正看著我。
他劍眉豎起,嘴角沉著,腦後拖著長辮,身姿異常挺拔。五分鐘前,我順著古街的一條羊腸小道焦急尋訪他的紀念館。一牆之外,是浮華的人流和嘈雜的生意。他們中的很多人並不知道戴震,盡管就在隔壁。他們問我,為何要尋訪他?後裔吧?或許在他們眼里,若不是沾親帶故的,還不如埋頭在現實世界里專心買賣來得實際。
而現在,這位19世紀百科全書式的學者雕像已經和我面對面站著了。他堅毅的目光好像一層蛋殼,能把人心里的力量,立刻從這蛋殼里孵出來。
於他而言,我從幾百年後的世界里來。那個世界的成年人不知被上了什麼肥料,焦慮在周身瘋長得厲害。這種肥料流入水中,從城市里穿過,便傳染給了中國所有的大城市,搶人是它們擺出的第一道殺手鐧。這種肥料蒸發到空氣里,便形成了一個無處突圍的世界——統計局釋放的是結婚率越來越低的數字,行業的薪酬排行榜是學生們填報志願的風向標,人生的方向幾乎是寄生在時代波動上的,就像魔方上的一小格,不知道會被轉去哪里。電影里放的是寄生蟲的故事,上青雲的希冀,瘋狂改命的哪吒。而樓盤樣板間里最喜歡掛莫奈的畫,據說這樣房子很受中產青睞,因為莫奈的作品里有幸福感,可以擦掉焦慮。
這些散落四處的焦慮,長在一個叫做現實世界的龐然大物上,連著血管和經脈。而那個靜靜佇立的雕像,和時代形成鮮明反差的沉著,能讓人心底產生的力量,就像一把尖刀,可以把這個龐然大物無聲剖開。但這股力量,若不反復磨礪,就會遭時間打折,漸漸變鈍。這股力量,便是我此次尋訪的目的。
繼續說這股力量的源頭——戴震。
他是徽州屯溪人,1723-1777是他生命的硬邊界。從出生在嚴冬的雷聲隆隆里,到病逝在四庫全書館任所,生命的五十幾個年頭,全靠教書編書為業,大部分時光過得很苦。無論他後來如何聲名卓越,彼時他還只是歷史的配角。但我想這也是命運的迷人之處,他不重利,不期後世之名,也受制於那個時代,只是兢兢業業做自己喜歡的事,但就是這種自由而堅韌的意志使他名垂青史。
我小時候對歷史人物的真實人生是無感的,或許是迫不及待地要去塗抹自己的生命畫卷,但後來卻發現這些故紙堆里的故事,倒可以解決很多當下無解的困惑。
戴震從小家境貧寒,到了十歲才開口說話,但讀書格外勤奮,聰敏異常,過目成誦,絕非池中之物。但他第一次命運的轉折,卻是因為家族的祖墳官司受人陷害,逃到北京,成為北漂。當年他拜訪名儒錢大昕,錢認為他是奇才,便順手介紹給了北京的文學圈和官員。圈內人紀曉嵐、王鳴盛、朱筠等紛至沓來,一時之間這些人全部被戴震驚人的學問水平拜倒,他一時名重京城,無人不曉。紀曉嵐還請戴震到自己的閱微草堂居住,請他做幾個兒子的教師。乾隆38年,在紀曉嵐等人的力薦下,戴震進入編纂《四庫全書》的編纂組。他校理的《水經註》被乾隆大為讚賞,賜予「進士」之名。
為什麼他的「進士」是被賜予的,這背後其實是一個極其無奈的故事。因為這樣一代學界大佬,科舉之路異常坎坷。年近30才勉強中了秀才,到40歲才中舉,以後十年間,他汲汲科舉,直到53歲去世前兩年還在考,依舊不中,每次都失望而歸,精神打擊可見一斑。你可能會奇怪,水平之高如他,為什麼就是考不中進士呢?有一個還算貼切的解釋是說,科舉的核心是四書,類似於考綱,而不是具研究性質的五經,遵循制度大於創造性,因此對那些樂於旁征博引,醉心於研究的人尤其不適應。清儒里學問特別好的,科舉上很少有一馬平川的。而很多科舉得意之人,連在學界一席之地都有待商榷。
有幾個細節很能說明他到底是怎樣的人。
戴震30歲那年寫《屈原賦註》,正好家鄉大旱,一日三餐都難以為繼,他一邊寫作,一邊每天只吃一點點面食。後來,當他寫成《原善》首篇時,樂不可言,說自己吃飯也覺得別有甘味。
清朝文化極其專制高壓,統治者大興文字獄,他勇敢批判「以理殺人」,挺身而出為平民百姓代言,這在當時遭到激烈反對,但他崇實黜虛,不迷信權威,也不圖虛名,不但敢於向朱熹質疑,就是孔子他也敢與之商榷。
在四庫全書館的幾年里,他「晨夕披檢,靡間寒暑」,後來累到眼睛不行了,京城配眼鏡的老者說,我這里老花度數最高了,再高你就沒法找了。他幾年後病逝,據說過勞也是主要的誘因。
你會發現,他屬於那種真正清澈的君子,貧而不憂,苦中作樂,勤勉精誠。清澈到你覺得時代虧欠他太多。直到我看到梁啟超評價他是「前清學者第一人」,心里才稍覺安慰。
他的不幸在於他選擇了一種不太「聰明」的活法,一生絕大多數時光都沒能進入主流,沒有被他生活過的那個時代好好對待過。而他的幸運在於,相比所有這一切,他更在乎的是真、是實、是匡時濟俗,他沉潛其中,活成了19世紀的一線曙光。
是他讓我覺得,即使時代會即刻褒獎大部分精於世俗的人,但赤誠而孤勇之人,也總會有路可走,甚至是,遲來的不朽。
說到這里,你大概明白偶爾沉到歷史里的好處了。要是只看現實世界,多半會慢慢地敗光好感。因為你發現大部分活在現實世界的人,真的有點像《西遊記》里的「眾妖」,舉一生之力就是要去分唐僧肉的,但歷史有時會給你一個「唐僧」,他是那個真正心懷理想的。
我們這一代的集體記憶是什麼呢?大約是喪喪的年輕人,隨時會原地爆炸的中年人,熱衷於被騙一輩子心血的老年人。當然天天能砸進眼球的,還是欲望——年輕人是真的喪嗎?中年人是真的仇大苦深嗎?老年人是真的太傻太天真嗎?還是有那麼一部分原因是,整個世界都欲求不滿,有人以喪和苦來對抗世界,有人利用人性來迅速致富?或者說,我們潛意識里長期被訓練出來了一種巨大不安全感,和他人一比只要少了某樣東西,就仿佛要朝不保夕,趕緊追趕上。欲望讓九州變成了「韭州」,讓一個個明明把自己活成毫無議價能力的人,還在滿世界要硬通貨。
所以我們有時需要歷史的坐標,以此來作為此生的一種價值判斷,或道路選擇。告訴自己沉下心去做一些真正紮實的事情,遠比慌慌張張去成為叢林里的動物來得有價值;而得到很多物質上的東西最多是讓你不難過,但追求自我熱愛的道路才能真正使你對人生癡迷。
有些希望的種子早就被幾百年前的先人埋下了,就像雪被下的草尖。盡管少有人看見,但它一直在那里,依舊在生長,成為被歷史掩埋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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