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新聞LINE@每日推播熱門推薦文章,趣聞不漏接❤️
撰文:徐賁
《東方歷史評論》微信公號:ohistory
史達林活著的時候,對史達林的領袖崇拜是蘇聯的國家正劇,不管情願不情願,每個人都必須在其中扮演愛戴他的群眾角色。劇本的主角當然是史達林,但他同時也是一個在劇本演出時參演的演員。演員史達林和劇本主角史達林並不全然是同一個個體,他們之間是有距離的,甚至會不一致或相互矛盾。有一次史達林的兒子瓦西里對他說,「我也是一個史達林」。史達林對他吼道,「不,你不是……你不是史達林,我也不是史達林。史達林是蘇聯政權。史達林是那個在報紙上和畫像里的人,不是你,甚至不是我」。史達林自己很清楚,他這個人跟那個在官媒上被崇拜的史達林不是同一個人。
由於忽視了這兩個史達林的區別,不少研究者會用劇本中的史達林來猜測演員史達林,把史達林看成是一個與列寧完全不同的,蓄意製造對自己個人崇拜的總設計師、策動者和推行人——為了突出自己的革命貢獻,他修改了歷史,他授意並準許用電影和文藝來美化自己的形象、誇張的生日慶祝讓他樂不可支、「天才」和「人民之父」的阿諛頌詞令他陶醉。正如普林斯頓大學歷史教授家羅伯特·特克爾(Robert Charles Tucker)在《掌權的史達林》(Stalin in Power)一書里所說,「大量證據表明,史達林需要用崇拜來支撐他的權力和精神(psyche),他渴望得到列寧所厭惡的那種英雄崇拜」。
史達林
英國歷史學家莎拉·戴維斯(Sarah Davis)在解密的蘇聯檔案中發現,史達林本人對個人崇拜的態度要比人們一般所想的要曖昧和複雜得多,這與戴維斯對複雜且矛盾的蘇聯民情研究結果也是一致的。專制統治下沒有一個人是黑白分明的,誰都不可能保持真實的自我,連最高的獨裁者也不例外。比起劇本主角史達林,戴維斯更感興趣的是演員史達林及其對個人崇拜的反應和看法,她在《史達林和1930年代的領袖崇拜製作》(以下簡稱《製作崇拜》)一文中對此作了詳細的分析。
1
半推半就的史達林
戴維斯依據的不是史達林親近者的證詞。例如,曾經是史達林女婿的尤里·日丹諾夫(政治局委員日丹諾夫的兒子)回憶說,史達林是一個「謙虛的人」,有一次,史達林手里拿著一份歌頌他的《真理報》,非常不屑地隨手一卷,丟進了樹叢里。莫洛托夫也回憶說,對個人崇拜「史達林開始不能接受,是後來才喜歡上的」。戴維斯認為,無法證實這類材料所說的內容,「我們也不太可能知道史達林對個人崇拜的‘真實態度’到底是怎樣的。但是,我們可以從能得到的文獻資料中重構史達林對個人崇拜現象的公開反應」。(《製作崇拜》30)她用的材料大多來自「社會-政治史俄國國家檔案」(The Russian State Archive of Socio-Political History,RGASPI)的史達林卷宗。這些材料並不代表真相,但卻是重構真相所不可缺少的。
從現有的歷史檔案材料來看,史達林並不全然熱衷於對他個人崇拜,但也不拒絕,而是採取一種半推半就的態度,既讓它順其自然地發展,又對它的不純動因和不良後果有所戒備。在這個問題上,他既在意馬列主義的原則,又有自己政治利益的考量。他一直在很謹慎,也很精明地經營自己的良好形象。這可以從三個方面來看:一、他清楚地知道,個人崇拜與馬列主義不符,因此一直有所顧忌;二、他也很明白,有人在利用這種個人崇拜達到自己的個人目的,而且這種崇拜會有事與願違的高級黑效果;三、個人崇拜可以用來動員愚昧的群眾,而他自己的不情願姿態也可以用來考驗手下人的忠誠。
第一,史達林承認,個人崇拜並不符合正統馬克思列寧主義的觀點。正統馬克思主義者普列漢諾夫早就明確指出,偉大的個人是因為反映了廣大的社會力量而變得重要的。史達林了解這個觀點,「這個基本原則使史達林譴責‘個人崇拜’,不讚同頌揚主管者個人而不是突出他只是一個事業的代表。史達林無疑知道崇拜的政治效益,但他並不提這個。他只是在談到號召‘落後’群眾的時候,才間接提到」。(《製作崇拜》30)
普列漢諾夫
史達林能很巧妙地用馬列主義來重新解釋了個人的革命領袖作用,使突出個人不但不違背,而且符合馬列原則。他是從英雄崇拜的角度來說明的,「馬克思主義一點也不否認傑出人物的作用,也不否認歷史是由人民創造的。……當然,人民創造歷史的方式不是憑借奇思怪想。……每一代人都是處在特定環境中的。……偉大人物的價值在於只是在於他們能夠正確地認識這個特殊的環境,懂得如何改變這個環境。……馬克思主義從來沒有否定英雄的作用。正相反,馬克思主義認為英雄有很大的作用,只是有一些保留」。
1930年代,史達林屢次在講話中淡化領袖個人的作用,強調更廣大的社會力量。1933年2月他在第一次集體農莊勞力模範代表大會上表示,把主管同志當作歷史創造者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歷史是勞力人民創造的。1935年5月他在對紅軍大學畢業生講話時表達了相似的看法。1937年10月的一次勞力模範代表大會上,不斷有人為主管同志祝酒,史達林說,「這當然不壞,但除了大幹部,還有中幹部和小幹部」。他然後又說,幹部要得到群眾的信任才行,「幹部來了又走了,群眾一直在那里」。(《製作崇拜》30-31)
史達林當然不會否定偉大個人的作用,列寧是他常用來證明偉人歷史作用的一個例子。埃米爾·路德維希(Emil Ludwig)是一位以寫偉人傳記出名的德國-瑞士作家,1931年在與史達林的一次交談中,他把史達林與彼得大帝相比,史達林表示不讚同。他說,他自己不能跟彼得大帝相比,但列寧可以,列寧是大海,而彼得大帝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路德維格認為這樣的偉人觀點不符合唯物主義對歷史的認識,史達林反駁道,馬克思沒有否定個人的作用,而只是認為,個人必須在特定的環境條件下才能起作用。偉人是那種懂得特定環境並能改變特定環境的個人。(《製作崇拜》31)
史達林非常在意用馬克思主義來解釋和強調偉大個人的作用,而且,他還用馬克思主義來解釋他自己為什麼能夠從一個本來不偉大的人變得偉大起來。1937年慶祝10月革命20周年的時候,政治局成員有一個聚會,到場的還有共產國際的主管迪米特洛夫(G. Dimitrov)。迪米特洛夫稱頌列寧的偉大,表示列寧有史達林這樣的繼承人,真是幸運,隨即又向史達林敬酒。史達林說,他在黨內也是有反對者的,反對者之所以失敗,是因為不能遵從群眾的意願。史達林一反當時歷史學家的觀點,說他自己在列寧逝世時並不是一個可以與托洛茨基、布哈林、季諾維也夫他們相提並論的人物。他承認,與他們相比,自己的演說才能很差,他之所以能夠戰勝他們,是因為代表了人民群眾的利益,而他們則背叛了人民群眾。(《製作崇拜》31-32)史達林用馬克思主義話語不僅突出了自己的偉人作用,而且還以此證明了他打擊政治對手的合理性和正當性。這在政治上是非常精明的。
列寧(左)與史達林
第二,史達林很清楚,有的人熱衷於對他的個人崇拜,那是別有用心,至少是另有所圖。1939年五一勞力節,共產國際的口號是「我們的史達林萬歲,史達林就是和平,史達林就是共產主義,史達林就是勝利」。史達林很不高興,因為他懷疑共產國際的秘書曼紐爾斯基(D. Manuilskii)有托洛茨基派的嫌疑,不可靠,是個「馬屁精」(toady),是在明捧暗損他。1940年,史達林對雅羅斯拉夫斯基(E. M. Yaroslavskii)發難,指責他對主管人的吹捧「太過分,令人作嘔」。緣由是他主編的《馬克思主義歷史》(Istorik-Marksist)雜誌上發表了一篇文章《1907-08年史達林主管巴庫布爾什維克和工人鬥爭》(1940年1月)。文章讚頌史達林和伏羅希洛夫當時的主管作用。後來有人寫信給蘇共政治局,揭發文章嚴重失實。史達林於4月29日對此作了批示,批評這篇文章說,他和伏羅希洛夫的貢獻有目共睹,不需要這種文章來為他們貼金。
史達林寫道,「顯然,那些想升官的作者和報導人……是想用肉麻吹捧黨和政府主管人的手段來抬高自己。我們有權利在人民中培養這種奴性和諂媚嗎?顯然沒有。我們有義務要在我們的人民中根絕這種無恥的奴性。……諂媚與科學歷史是完全背道而馳的」。(《製作崇拜》34-35)他很清楚,這種內容不實的文章只能幫倒忙,成為高級黑。
2
崇拜提供「天真的快樂」
1937年,史達林有一次與德國著名作家利翁·福伊希特萬格(Leon Feuchtwanger)交談。史達林告訴他的客人說,他容忍個人崇拜是因為它能讓參與者享受到一種「天真的快樂」。他批評道,有些個人崇拜的方式是「不恰當」的,例如,一次在倫勃朗畫展上,有人把史達林的肖像畫也掛上了。史達林認為,那是存心不良的人乾的,「以過分的熱情表示熱愛」其實是在幫倒忙。許多馬屁和討好就是這樣變成低級紅、高級黑的。
利翁·福伊希特萬格
史達林還批評蘇聯個人崇拜中的一個顯著現象,那就是他在會議上講話時總是有長時間的鼓掌。史達林批評說,那是把鼓掌看得比聽他的講話更重要。1932年,在一次會議上他問道,「你們為什麼鼓掌?……你們應該覺得羞恥」。1934年6月,主持人剛剛介紹史達林入場,便又響起了暴風雨般的鼓掌和歡呼。史達林說,「有人想把嚴肅的事情變成一個玩笑,所以拼命鼓掌,我們現在總是這樣」。他又接著說,「你們對主管是好意,但卻用歡迎的掌聲把主管給害了,……我們被資本主義包圍,被敵人包圍,但他們比我們更文明,更有教養」。他還說,這種奉承主管的風氣不利於教育黨和國家的青年幹部,只會讓他們養成靠拍馬屁升官和討好上級的壞毛病,成為虛假和善於偽裝的卑鄙小人。(34-35)
史達林當然不願意承認,養成卑鄙小人的不是鼓掌和歡呼,而是那個以他為首的專制獨裁制度。鼓掌是一種政治正確的公開表態,是一個控制眾人在公開場合表現團結一致、熱烈擁護的手段。前蘇聯作家索爾仁尼琴在《古拉格群島》中說了這麼一件事情,莫斯科附近的一個小城召開政治會議,當地要人們均參加會議。便衣警察像以往一樣,滲入了大廳里群眾之中。眾多的演講之後,進入晚會的最高潮——歌頌俄羅斯的偉大領袖史達林。歌頌完畢。全體起立,熱烈鼓掌,掌聲持續了三四分鐘還不停歇。人人都知道祕密警察在監視誰先停止鼓掌,於是六分鐘,八分鐘……掌聲還在繼續,老年人的心臟跳得厲害。九分鐘,十分鐘過去了,大家害怕起來,沒人知道這情形如何結束。這時,一位坐在講台上的造紙廠廠長鼓起了勇氣,停止鼓掌,坐下。好像發生奇跡似的,寧靜降落在整個大廳內:現在可以不鼓掌了,大家如從惡夢中醒了過來。一星期後,造紙廠廠主以玩忽職責的罪名被捕,判監禁十年。審判結束,法官走過他身邊時,對他說:「下次當涉及史達林時,你可要小心,不要率先停止鼓掌」。 在這種表演性的政治儀式中,人們用鼓掌來表演對領袖的絕對忠誠,在它的背後則隱藏著極端的恐懼和不信任。
索爾仁尼琴
極權需要有卑鄙小人來為公眾作出熱愛和服從專制獨裁的行為示範,獨裁者有時候也會鄙視卑鄙小人,但絕不會因為鄙視他們而遠離或拋棄他們。相反,他需要的正是這種連主子的鄙視都不在乎的卑鄙小人,越是卑鄙的小人,才越是權力可以方便驅使的走狗、鷹犬和奴才。
第三,史達林知道個人崇拜是一種愚蠢行為,但他不會選擇放棄或阻止對他的個人崇拜,因為那對他有用。歷史學家戴維·布蘭登貝格爾(David Brandenberger)指出,史達林為了動員俄國愚昧的群眾,把個人崇拜與俄國中心論和民粹主義一起用作精神武器。歷史學家米勒(F. Miller)則把個人崇拜當作為史達林服務的「民俗學」或「偽民俗學」。史達林認為,在教育程度很差的蘇聯,個人崇拜是必要的政治權術。蘇聯歌唱家瑪麗亞·斯瓦尼澤(Maria A. Svanidze)是史達林很親近的親戚,1937年12月被捕,1942年3月3日被槍決,她在日記里兩次提到史達林對俄國人沙皇崇拜的看法(1935年4月22日和5月9日)。一次他說,「民眾對他歡呼,是需要一位沙皇,也就是某個他們可以崇拜,並以他的名義來生活和工作的人」,還有一次他說,人民心靈中的「迷戀」(fetishism)需要有一位沙皇。史達林把個人崇拜看作俄國傳統愚民需要的精神致幻劑,是蘇維埃版的沙皇崇拜,既然對他有用,當然不會拒絕。
瑪麗亞·斯瓦尼澤
史達林在個人崇拜問題上並不避諱自己的功利主義,甚至犬儒主義,他最親密的同僚也大多心照不宣。布魯克斯認為,「史達林和他的圈內人看不起農民和農民信仰,這並不是一個秘密。他們的所作所為或許只是為了滿足那些無知的基層幹部或支持者的某種期望。盡管列寧的遺孀和其他人反對列寧崇拜和保存列寧遺體。但布爾什維克們還是這麼做了」。據說,當時史達林的意見是,「要尊重俄國人熱愛和尊崇死者的傳統觀念」,而且「也需要不讓我們的那些鄉下同志們失望」。所以,蘇聯的個人崇拜不只是自上而下思想灌輸和官方宣傳的結果,而且也是一種自下而上的民眾願望所致。在長期專制導致人民普遍愚昧的國家里,領袖特別重要,個人崇拜在社會中有大範圍受歡迎的基礎。不僅在蘇聯,在其他類似的國家也是一樣。
3
「天真的君主主義」
史達林很清楚崇拜和愚昧的關係,他在與福伊希特萬格的交談中談到這個問題,福伊希特萬格在《莫斯科1937》一書里對此有簡略的記敘,戴維斯在蘇聯檔案里發現了更詳細的記錄。福伊希特萬格對史達林說,他覺得許多對史達林的個人崇拜都「枯燥無味、誇張失實」。史達林同意他的看法,告訴他自己收到成百的這種群眾來信,只回過一兩封信,大多數來信都是不允許公開發表的,尤其是那些太誇張的。史達林又說,他不主張群眾來信,但能夠理解:工人、農民顯然很高興能夠擺脫剝削,把這個全歸功於他一人,「當然,這是錯誤的,光一個人又能做什麼呢?——他們用我來表達他們愚蠢的歡天喜地心情」。史達林很清楚,吹捧他個人是「愚蠢」的行為,他也知道,這些吹捧是「枯燥無味、誇張失實」的。他心底里其實看不起這樣的蠢人和蠢事,一點也不掩飾這樣的想法。
所以,福伊希特萬格便直截了當地問史達林,那麼你為什麼不停止這種愚蠢的個人崇拜呢?史達林說,他已經試過幾次了,但人們認為這是他的假謙虛。例如,他不讚成用那樣誇張的方式來慶祝他的55歲生日,就有人說那是故作謙虛。史達林解釋道,俄國人文化落後,要過些時候才能改變,很難不讓人民表達他們心里的快樂,對工人、農民的要求不能太嚴格。(《製作崇拜》38)
像工人、農民這樣的普通人,他們的情感和思維深受傳統文化的影響,俄國人的領袖崇拜情結是有民族文化淵源的。在俄國的宗教和世俗傳統中有許多這樣的營養素,不僅包括現在已經被研究者們普遍引述的俄國聖人崇拜和沙皇崇拜(主要涉及俄國的下層民眾,尤其是農民),還包括俄國知識分子特有的那種19世紀英雄崇拜(他們後來很多成為布爾什維克主義者)。普通俄國人有膜拜聖人的宗教文化傳統,俄國的聖人被尊崇,不只是因為他們能使奇跡發生,而且是因為他們的謙遜與禁欲,他們關注的是來世。普通俄國人的另一個傳統是沙皇崇拜。沙皇被稱為batiushka,是相對於上帝天父而言的「小父親」。沙皇是一個崇高的象徵性人物,心底仁厚,與上帝相通,而且因為這層神聖的聯繫,與子民心心相連。蘇聯歷史學家稱之為「天真的君主主義」。
但是,福伊希特萬格最關心還不是可能是真實的愚民情感,而是本應該有更清醒政治認識的官方文化。他對史達林說,他指的不是普通工人和農民怎麼表達他們的感情,而是蘇聯到處擺放史達林半身塑像這種事情。史達林承認有這樣的事情,說那是下面官員們自己乾的。他們害怕,要是不擺半身像就會挨上級的批評,擺半身像是為官之道,「是官員們在‘自我保護’,這樣可以保太平,所以他們就擺半身像了」。(《製作崇拜》38)
史達林很清楚,個人崇拜是在演戲,是做給別人看到,做戲給別人看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手段,但這對他的統治不但沒害處,而且有好處。這就像哈維爾所說的那些在自己店鋪里張貼革命標語的小商小販,並不表明他們的真實信仰,而只是表明他們的順從,免得招惹是非,引火燒身。這正是獨裁者想要的統治效果,他在整個國家里營造一種奴性功利行為的氛圍和環境,並不一定是因為他喜歡這種奴性功利,而是因為這有助於他的專制統治。羅馬暴君提比略就是這樣對待那些熱切表現忠誠的元老們的。提比略利用他們,但又從心底里看不起他們,塔西佗在《編年史》里記載道,「人們傳說每次在提比略離開元老院的時候,他總是習慣於用希臘語說,‘多麼適於做奴才的人們啊!’看起來,甚至反對人民的自由的這個人,對於他的奴隸的這種搖尾乞憐、低三下四的奴才相都感到膩味了」。(《編年史》3, 65)我們無從知道,史達林對個人崇拜的那些蠢人蠢事是不是也感到膩味,但是,就算他膩味,和暴君提比略一樣,他也還是會讓這樣的事情持續發生下去的。
史達林對個人崇拜的態度既複雜又充滿了矛盾,沒有他的縱容,史達林崇拜不可能發展到如此登峰造極的程度,但他又似乎時時在防止它走火入魔,而這似乎更給人們一個把他當英明、謹慎、謙虛的領袖來崇拜的理由。在他統治的蘇聯,對他越來越崇拜的過程(至少是那種幾乎全民熱烈表演的崇拜),也是他的獨裁越來越殘暴,越來越恐怖的過程。他的殘暴和恐怖使得對他的個人崇拜成為每個蘇聯人必須的,也是唯一可能有效的自我保護手段。專制獨裁是一種使每個人都不能免除恐懼,迫使他隨時隨地生活在恐懼中的邪惡制度,人們崇拜的是一個喜怒無常、恩威難測、主宰一切的暴君,誰又能真的熱愛這樣一位讓自己擔驚受怕、驚恐難安,怕得要死的統治者呢?對他的讚揚和稱頌又怎麼能是出自真心的歡歌呢?然而,這又偏偏是一個高唱著歡歌的時代。這樣的歡歌可能會在一個暴君死去時暫時沉寂下來,但又會因為另一個暴君的來到而重新響起。
(作者為加州聖瑪利學院英文系榮退教授 )
點擊藍色文字查看往期精選內容: 人物|李鴻章|魯迅|胡適|汪精衛|俾斯麥|列寧|胡志明|昂山素季|裕仁天皇|維特根斯坦|希拉蕊|特朗普|性學大師|時間|1215|1894|1915|1968|1979|1991|地點|北京曾是水鄉|滇緬公路|莫高窟|香港|緬甸|蘇聯|土耳其|熊本城|事件|走出帝制|革命|一戰|北伐戰爭|南京大屠殺|整風|朝鮮戰爭|反右|納粹反腐|影像|朝鮮|古巴|蘇聯太空海報|首鋼消失|新疆足球少年|你不認識的漢字|學人|餘英時|高華|秦暉|黃仁宇|王汎森|嚴耕望|趙鼎新|高全喜|史景遷|安德森|拉奈米特|福山|哈耶克|尼爾·弗格森|巴巴拉·塔奇曼|榜單|2016年度歷史圖書|2017年度歷史圖書|2018年度歷史圖書|2016最受歡迎文章|2017最受歡迎文章|2018最受歡迎文章